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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气温骤降, 不知不觉就下起雪了, 今岁的雪比往年来得早, 一座城的人都意料未及,第二天一睁眼,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喻太太前些日子一直忙着料理老太太的后事, 料理完毕,这两日才得了空闲, 约了廖太太、马太太那几个牌友在家中打牌。廖太太那几人都是官太太, 官场上的许多事情, 她们常能从先生们那里听到一些风声, 打牌的时候说说笑笑, 多多少少就能透出一些报上还没来得及刊登的消息。
廖太太和那几位太太本来和喻太太关系不错,此次也是从先生们那里先听到了一些消息,特意借着打牌的借口约的喻太太。喻太太事先不知, 以为她们当真是来打牌的,却不料牌没打着几圈,竟聊起了天来,喻太太听着听着,突然从廖太太嘴里听到了邵四要升迁的消息,又见廖太太她们笑得一脸谄媚, 忽然觉得这消息比胡起牌来更令人亢奋,猜想邵四这次定然升迁不小,也没兴趣打牌了, 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廖太太的脸上,输起钱来也浑然不知心疼。
廖太太一边收钱,一边笑道:“喻太太今天的手气似乎不怎么好。”
马太太则接过话逢迎道:“喻先生家缠万贯,这点小钱对喻太太来说又算什么,更何况,还有邵四这个未来女婿,这往后呀,咱们家先生可都是要仰仗他呀。”
喻太太抿不住嘴:“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都没公布呢,谁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即便这消息是真的,怎么就成了我的未来女婿呢?”
廖太太笑道:“那次舞会我们可是见过六小姐的,他们两个一起跳舞的时候可登对了,哎呀,真让人想回到年轻的时候。那顾家三小姐在邵四身边晃来晃去,邵四看都不看她一眼,整个晚上,眼睛都在六小姐身上,六小姐喜欢他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两情相悦,还不不能说明六小姐就是他准夫人吗?”
经廖太太这么一提,喻太太倒是记起来了,那次舞会结束的晚上,是邵四送女儿回来的,正巧林玕跟静思也在。邵四送了静姝那么贵重的首饰,态度着实是挺暧昧的。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以她那个认死理的倔脾气,定然还是一心还在他身上的,后面跟高云生那事或许是被骗的还是怎么着。就是不知邵四现在是什么态度……喻太太心里盘算着这些,已经快要坐不住了,嘴上笑道:“还早着呢,谈婚论嫁,还早着呢。”陪着那几人又打了几圈,依旧是输。
喻太太本就没兴趣再打下去了,一手牌干脆随便出,故意给她们吃,几个官太太赢了钱一高兴,喻太太就趁机继续打听:“廖先生有没有说,邵四这次是立了什么功要升迁?”
廖太太道:“看来你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四姨太也不知吗?咦?六小姐也不知道吗?”
喻太太怔了一怔,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难怪六丫头最近像是有心事,上次我见了她跟她说话,她红着脸躲躲闪闪的,说不定早知道了……“
“那八九不离十了,”马太太说道,“你想想呀,六小姐定然是一直在等他,邵四一出来,两个年轻人私底下哪有不偷偷见面的。”
喻太太顺着马太太这话一联想,心中有数了,又听见马太太感叹地说道:“我们家老马庸碌,熬到了中年还是个中校,人家年纪轻轻的,才二十来岁,马上就成大校了。”
喻太太一听,拿着牌的手便发抖了,那不就相当于一个顾长官?心想:姓顾的也熬了这么多年,才在今年当上师长,邵四这个大校不是个正师,少说也是个副师级别,也不知公告什么时候出,怨不得这几人得知消息马上便跑来这逢迎我了。
廖太太开玩笑道:“听你这话,酸溜溜的……”
马太太笑道:“可不叫人羡慕吗?我要是有这么一年轻有为的未来女婿就好了。”马上又看着喻太太道,“这么好的女婿,可得你可让六小姐好好把握了,既然两情相悦,也该早些谈婚论嫁了。若不然,他这种出类拔萃的人才,这时间一长,让上面的高官相为女婿不是很容易的事嘛……”
喻太太微微抬着头,笑道:“老六倔得很,我一直都做不了她的主,她的事就由她自己做主好了。”心道:可不是嘛!还是老爷有眼光,有远见,得马上找老爷说这事早点张罗婚事去。正巧,这时王妈进来了,似乎有什么事要禀告喻太太,喻太太赶紧将牌一摊,站起身道:“哎呀,我都忘了,我们家老喻还让我帮忙为老五准备出嫁的首饰来着,王妈,我知道了,这就跟你一起去。”
廖太太几人心知肚明,喻太太暗地里哪会是那样大度的人,不过来的目的也达成,便识趣地说笑了几句,准备离开。
喻太太让王妈去送客,自己则转身上楼,马上去找静姝了。去的路上还在想:这个固执的倔丫头,总算是固执对了,押中了一回宝。
朔风吹得枝叶摆动,上头的雪纷纷撒落,传到屋子里,安静得很。喻太太四下里没见到人,心想:霜如和皎皎这两个丫头人呢,不在屋子里伺候小姐,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回头见着人了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可也不见静姝的身影,屋顶的灯却亮堂堂的全开着,一股冷风忽然从外面灌进来,吹得喻太太浑身起栗,她连忙走去关了窗子,又在嘴里咕哝着:“这么冷的天,冻死人了,这丫鬟们也不关窗子。”关完了窗子喊了一声”静姝“。
没人应。
喻太太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向静姝睡的那张床望去。静姝将身子侧在床里边,睡得远远地一直到床沿边上。
原来是睡着了。
”这孩子,睡着了也不知道盖被子。丫鬟们也不知道给盖。”喻太太心里直来气,走过去拉起被子往静姝身上盖。可手触到她的身体,指上的温度,却将喻太太吓了一跳。
喻太太轻轻将她的身子掰过来,只见她的两腮红通通的,鼻头却冒着汗,手往她额头一触,竟像块烙铁一样。喻太太忽然想起夏天她那一场大病起先也是这种样子,一时间,吓得心跳都要停了。连连喊她:“静姝,静姝……”
她却是不应,两排睫毛紧紧地簇成黑漆漆的一线。
喻太太把她抱到怀里,去摸她的身体,不想她浑身上下都是滚烫滚烫的,连忙大声唤人,可霜如和皎皎也不知上哪去了,半天不应。
静姝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了个“热”字,而后又在嘴里不断重复着“热\"、”热“。
这时,霜如跟王妈进来了。
喻太太冲着霜如劈头骂道:”跑哪去了?你家小姐病重不知道出去知会一声,不在床边守着伺候上哪去了?“
霜如欲说话。王妈拦在她前头道:”太太莫气,这丫头没有偷懒,她刚刚给六小姐熬药去了,也知会了我,我刚刚去找您就是说这事的。皎皎去请大夫了。“
霜如赶紧便凑到床前,递上药道:”太太,药来了。“
喻太太不接,也不让她喂,只是紧紧将静姝抱着。斥她道:”大夫来了吗?谁让你熬得这药?没有大夫开的药方,能随便熬着喝吗?我的静姝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王妈道:”她也没想那么多,不过这是上次五小姐发热抓的药剩下的,总归都是发热……“
王妈话未说完,喻太太已伸手将那药碗打翻:”静思喝剩下的,凭什么给她喝?快去叫大夫,把上次给静姝看病的那个西医也叫来。“
霜如欲跑出去,皎皎已经叫了那西医回来了,一路飞奔着进来。
大夫给静姝看病的间隙,喻太太又责问两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六小姐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
皎皎和霜如都摇头,皎皎哭哭啼啼道:”都怪我不好,早上见六小姐睡着,以为她是睡得香,没有去叫她,后来发现她没有盖被子,我去给她盖被子,却被她掀开,听她嘴里不停说热,我一摸她额头,才发现她发热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确六小姐确实还是好好的……“
喻太太一听又要冲她二人发火,这时却听那西医道:”没什么大碍,打一针吃点西药烧退了就没事了。“
喻太太不敢放心,待那西医给静姝扎完针后说什么不肯放他走,硬要人在家里住下来了,等静姝烧退了再走。
约摸到了晚上,静姝的烧退了,人也醒来,只是看上去依旧十分虚弱。
静姝自己也感觉得到身体的虚弱,有一种灵魂将要出窍的错觉,浑身提不起一丝气力。想到这副身体不属于自己,一阵说不出的焦虑渐渐浮上心来。
到了深夜,喻太太依然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那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暖,使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泪渐渐地从眼眶里泛出来。
喻太太看见了,就伸手替她擦去,将她的头抱在怀里说:”我的乖女儿,真是叫我心疼,可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静姝心里一暖,便将头往喻太太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听说静姝病了,家里人第二天一早都来看她,喻之原在外忙着生意已经几日没有回家,静姝这次生病,幸的是烧退得快,喻太太便没有通知他,但他晚上也回了家,是看见了早报上刊登的消息回来的。
喻家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很简短,只有短短几行字。除了邵四升大校,荣迁新师长外,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便是高家昨夜被围,高长官父子获罪下狱。
对不知情的人来讲,这消息仍如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一样。
喻四爷中午跟生意上的人吃饭,一进酒楼便听见有人议论邵四:“高家确实跟顾家一样不清白,但邵四举止也不光彩,许多腌臜不堪的事,包括走私军火一起洗钱的主意也是邵四提出的,目的就是让高顾两家一步一步往套里钻,而邵四自身也分了脏,不然邵家哪里来那么多钱。邵四此人城府极深,明里跟高顾两家的少爷称兄道弟,暗里却背信弃义,跑去跟总统府稽查科联络。最后这一石二鸟的算盘打得可叫一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