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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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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入神,胳膊一不小心撞到书架,噼里啪啦地从上头砸下一堆书来,痛得嘶呼,肘部青起一大块了。喻静姝赶紧把相片夹回书里,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书,堆起厚厚的一摞抱着站起身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

    喻静姝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少年,五官和喻三爷有四五分像的,个子细高细高的,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瞪大的眼睛像玻璃弹球,滚圆而晶亮。听他唤她姐,她猜测他就是喻家排行老九的那位胞弟了。

    来人正是九少爷维伦。维伦见她抱着那么厚一摞书,堆起来要完全遮去她的脸了,而她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眉下那两只玻璃弹球球心仿佛有光流动,维伦张大了嘴巴:“姐啊,你抱这么多的书就不累么?……祖母刚刚还跟我说你没力气叫我别来打扰你休息,还说你路走不动饭吃不下的,想不到你……你能抱得起这么多书?这么快就没事了啊?”便伸手过来为她分担重负。

    喻静姝和他一道将一本本书往架子上放回:“是呀,我吃了药好了许多了,祖母是心疼我才把事情说的得那么严重,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维伦鼓起腮帮子道:“那还是要好好休息,万一你累死了怎么办啊?那就没有人陪我玩牙棋子了,没人耐心地教我写字了。”

    喻静姝笑道:“累一下不会死的。”

    “会!”维伦的语气坚定,“祖父就是累死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姐你一定不能累着自己。”

    喻静姝盯着他道:“那你姐以后不教你写字了,这样会累死你姐的。”

    维伦急道:“哎呀,我现在已经很努力了,不会让姐受累的,姐从前不是教得很开心嘛?”

    喻静姝道:“那你姐教你写字,你要怎么报答你姐呢?”

    维伦也不跟她讨价还价,斩钉截铁道:“维伦将来长大了保护姐,不准任何人欺负姐。”

    “这还差不多。”喻静姝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打鼓,她虽会写字,字写得还不赖,可也不能教他的,写出来的字体跟他六姐的风格迥异,岂不是让他奇怪。难道他就没有先生?喻氏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没有请一两个先生到家里来?喻静姝先把教他练字这茬儿随便给搪塞过去了,又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维伦道:“没有事就不能来找姐吗?我就看看姐不行吗?”

    “行。”喻静姝踮起脚伸手去放书。

    维伦低下脑瓜子看着地面,又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怕姐你死了。”

    喻静姝放书的手顿了顿,回头问他:“你小小年纪怎么想这么多事呢?不会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维伦自然不会知道她所说的死过一次的真正意思,盯着她看了一瞬儿,伸出小指头:“不行,你得跟我拉勾。”

    喻静姝无法,伸出小指头,勾上他的小指头。

    “以后不要再突然地闭上眼睛了。”维伦说时的神情极是认真,眼睛里已有泪花打转,跟个小姑娘似的,勾住她的小指头使劲儿地摇。她看得出来他们姐弟的感情是不错的,然而她不知晓的是,喻六小姐出现不适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喻六小姐倒在他身上,把他吓得不轻,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

    眼前好像有什么影子闪过,只听见有东西接触地板“嚓”得一声。眼疾手快的维伦已经蹲下身去把掉在地上的相片捡起来了,他的视线在相片右侧停顿了两三秒,突然拧眉呲牙憎道:“坏人!”

    喻静姝十分好奇,趁机套他的话道:“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说他是坏人呢?”

    维伦抬起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接,只把相片塞给她,鄙夷地道了句:“姐你真没出息,既不长记性也不长脑子!”赌气似地转身跑出门了。

    喻静姝低头盯着那相片上的人看了两眼,重新夹回书里去。

    喻三爷的书房里,霜如正跟喻三爷打报告:“六小姐说她什么都忘了,邵……也忘了。六小姐还不让我和皎皎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她说她怕太太知道了担心,我嘴上虽答应了她,但心里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却又不敢告诉太太,怕太太焦急,所以先来告诉三爷了,还请三爷您拿个主意。”

    喻三爷听罢只挑着眉追问了一句,沉着的语调里仿佛夹着一丝欣喜:“真忘了邵四?”

    霜如点头道:“她说她忘了,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完全忘记的样子,我给她讲从前的事,她总是拐着弯问我关于邵家的事……”

    喻三爷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暂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尤其是太太,暂不要让太太知道。”

    从书房里出来时,霜如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下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提前告诉三爷,往后便没有知情不报的责罚了。霜如一身轻松地往回走,不料一进门就撞见站在门边的喻静姝,吓了好大一跳。

    “你上哪里去了?我方才四处找你呢。”

    霜如摸了一下耳后的头发,垂着眼睑答:“我……我刚刚去老太太那里跟她老人家汇报六小姐你的情况了。”

    前世还是何秀苑的时候,她有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事——看人的脸色和神情,而且看得极准。只不过她也仅仅只是会看脸色罢了,看脸色行事、看脸色逢迎人的本事,她是没有的。

    这霜如目光躲闪,脸皮微红,定是在说谎了。喻静姝不知道她到底干什么去了,也不拆穿她,只问她:“家里没有给维伦请个先生教他练字、给他补习功课么?”

    霜如答:“从前请了好几个的,可九少爷不但不好好学,还捉弄人,把人一个个的都捉弄走了,老爷知道这事后十分生气,斥他不上进,还说既然他自甘平庸,那就由着他去,叫家里的人都不得再给他请。太太不答应,为这事和老爷争执了几回,每回都争得眼泪横流的,老爷本来软了些态度,熟料这时儿又听一个教员朋友说九少爷整天在学校里捣乱,跟人斗殴,甚至跟一群不好好学的孩子逃了课跑到江滩玩。老爷一气之下捉了根棍棒冲进九少爷的屋子里,扒了裤子对着屁股猛打,险些把他给打死了,多亏一把年纪的老太太护着……之后,太太为九少爷说什么好话老爷都听不进去,再后来,老爷都懒得看见九少爷,连着太太都有些不待见了。而挨了棍棒的九少爷至今对老爷都是又恨又怕的。”

    喻静姝又问:“那维伦现在还不好好学习吗?”

    霜如笑道:“还是不怎么爱学习的。老太太惯着他舍不得说他,太太给他讲道理他听不进去,三爷说他,畏于三爷的威严,他的学习态度会好个两三天,两三天之后又现了原型了……不过后来有一个人说他,他倒是听进去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个什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但比起从前不知好了多少,也愿意主动练字了,从前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还不如我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呢,现在人家写的都快有六小姐你写的好了。六小姐还记得功劳最大的这个人是谁吗?”

    喻静姝想了想,脱口道:“他六姐吗?”马上改口:“哦,是我吗?”

    霜如笑道:“你的确有不小的功劳,可你的功劳还不是最大的。”

    喻静姝问:“不是我?那是谁?”

    “是冬恩小姐。”霜如说。

    冬恩?……

    自打从喻静姝那里回来之后,喻太太就冷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沐浴之后在床上之后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终于忍不住起床按了电铃叫王妈,王妈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赶进来问:“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喻太太抹了一把汗道:“太热了,睡不着,你给我弄些冰块进来。”

    王妈道:“这几天天热,各个房里都需要,冰块是供不应求的,不巧下午的时候已经被领完了,明天早上老张才能送新的过来,太太觉得热,怎么不开风扇呢?”

    王妈说着便走过去打开,风扇的叶片呼呼旋转起来,喻太太又嫌声音吵,叫王妈去关掉,王妈只好又旋上了按钮,没风了,喻太太又觉得热,心里那阵焦躁的几乎要发疯了。王妈知道她心头裹着事,便道:“太太等我一下。”便去了厨房煮了一碗汤回来。

    喻太太见她手捧的那碗口还冒热气,连连摆手道:“你要给我喝什么东西?本来就热的不得了,又喝出一身汗得去洗澡,我才不喝呢。”

    王妈道:“不烫,我用冷水先凉了的。这汤里面有安神补益的中药,柏子仁,合欢皮,茯苓……冬恩小姐和同学这些辰光在四川玩,特意从那里给太太捎来的,今天早上到的喻公馆。”

    喻太太一听是安神的,便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也不知真的安神还是心里往那想,只觉得那汤水顺着喉咙往下淌的时候,浑身的毛孔一下子畅通了许多,心里也踏实安稳了不少,喻太太接过王妈手中的汤碗边喝边道:“冬恩这孩子最讨人喜欢了,又懂事又体贴又乖巧,也不知她母亲怎么养的。”

    王妈道:“尹太太把冬恩小姐教养的好,可咱们的六小姐也不错啊。”

    喻太太直摇头:“老六才比不上人家。我的孩子里,就属静娴最听话。老三,老六,老九都是一样的臭脾气,跟长了羊角似的,你还没给他讲几句道理他就抵触你,一个比一个难调|教。

    先说老三,当初不叫他娶那个女人,他非要娶,娶进门来一家人都讨厌,又不会生儿子,跟老三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僵,整天吵吵闹闹的,要离也不离的。今天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在为老六捏着一把汗的时候,她这个亲嫂子可有露过脸?连人家二房的玉芳一半都不如呢……”

    喻太太干脆放下碗,激愤地数点起来:“再说老六,我以前不叫她跟邵家的那人来往,她偏偏不听,死皮赖脸地往上凑,她一个姑娘家难道不觉得那样做很丢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