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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宣德龙缸之青花的尖叫(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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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守玉还沉浸在刚才的惊讶中。

    手抖并非关键了。心抖了!重重地,像冰块被啥敲了一下。嚓,冰地四裂。蓝守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确尖叫了。短促的尖叫。他触摸到了瓷片的疼!

    青花!

    两片青花。

    将青花移近烛光。青花朦胧。要点亮强光手电,才可看清青花的底细的。

    两片能连起来的青花。可能在出土前就已断成两节。咋一看,造型有些奇怪,狭长,弯曲。

    蓝守玉下意识地拼了一下。

    严丝合逢。

    “是个大勺子。”蓝守玉说。

    墩子说他也拼过,怀疑是勺子。但咋来这么大的勺子呢,谁家用一尺来长的勺子?

    墩子说这话的时候,蓝守玉心里已经起了波澜。谁家勺这么大?老实说,他见过有这么大的勺,铁质的那种,大伙食团分餐用的。

    的确非一般物件。

    先看纹饰。勺瓢书梵文五圈,柄内梵文横向排列。勺背绘散点式摘枝宝相朵花。宝相朵莲。莲花呢,疏朗,画朴。中峰勾勒,细笔晕染,柔软中见力道气,一看就是大师级别的绘工。

    墩子问:“写的啥?”

    蓝守玉回:“天书。”

    墩子说:“干爹哄我?”

    蓝守玉说:“哄你个啥,真是天书。给神仙读的,俗人又怎么能识得?谁要能读懂这天书,一日三拜当神供了。”

    蓝守玉还真没乱说。青花书写的梵文,蓝查体的,从古印度那边请来,唐玄奘西游取经时就已无人能识了。

    想起读过一故事。说大诗人王维吟诗抒情,感慨蓝查体梵文难认,就恨,恨它们像一条条莫名其妙的小鱼:“楚词共许识杨马,梵字何人辨鲁鱼”。连王维这样的佛学大师、文化巨匠,都把这玩意跟小鱼有什么区别闹不醒豁,奈何今人!

    按蓝守玉的猜测,这些字大约古密宗教徒装饰文,某个字说不定代表一尊佛或者一佛号,到了元明时又常常与莲花一起,装饰在大型陶瓷罐、盘、碗、匙上,背后的意义无法译说,想来与诸神密法的咒语差不多吧。

    又看青料。浓艳。凝重。清雅。凝重处成铁褐,锡光飘荡。还见黑色结晶斑,深入胎骨,抚之凹凸不平。强光下的青花,遥远,幽怨,深邃,仿佛来自梦境。

    蓝守玉想,这应是传说中明早中期从波斯进口的一等苏麻尼青了。

    “明早中期的。”蓝守玉说。

    “我也看明。”墩子说,他见过明代的普品青花,发色这么好的还是头回。

    蓝守玉没有进一步往下讲。蓝守玉的经验,源自多年浸淫古陶瓷领域,厚积薄发后的有审美直觉。墩子识古物,靠猜测,摆地摊和铲地皮,并不能让他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两人的语境基础,决定了接下来已无深度的探讨的必要。

    光看纹饰和青料,蓝守玉对这东西已有八分认识。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内外满釉,甜白细釉,肥腴,微有些闪青,仿佛和田的青白玉石。想起了一个词语,滋润。每次读到这个词语的时候,就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接触了多了,才慢慢有感受。原来,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个人经验。比如此刻的感觉,就是。之前拿到甜白杯子,也是。此滋润与彼滋润,内涵和气质,完全一致。

    工艺呢?勺缘剔釉,露出细腻的胎来,手摸上去的感觉,陈腐,光滑。这应是传说中的“婴儿屁股”吧?“婴儿屁股”是特制的支垫物留下的痕迹。釉刮没了,返出少许火石红。听名字,其实能猜出永宣官窑“婴儿屁股”,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感。这样想着,手也仿佛由凉而暖了。

    没错,这就是经典的明代早中期官窑青花名器。没有款。也不可能有款。真品都没有款,造假的造个款,想多卖钱,画蛇添足了。学术名字应该叫“永宣御窑青花宝相朵莲纹杓”。类似的完整器,即便像他这样的资深大行,也只在博物馆和拍卖会上见过。台北故宫有件完整的,放在一件木制天鹅坐台上。参观的小朋友,都忍不住奇怪地要问,这家人,真是大方,汤匙都比瓢还大!一九八四年,景德镇珠山明代御窑厂遗址永乐后期填埋文化层,出了一件标准器。文物专家研究半天,仍没搞明白用途。即便皇帝家,也不用这大瓷勺舀粥喝吧?有人就说,不是盛粥器,看这文字,会不会宫庭作佛事用法器?

    墩子问:“值钱不?”

    蓝守玉说:“瓷片也能卖钱?”

    墩子问:“我是说,不坏掉的话。”

    蓝守玉说:“这种路子的野货,又没款,谁认得?几千左右能买一袋明代民窑青花,转手就可变现钱。”

    墩子问若有所思:“哦……”

    蓝守玉其实挺清楚东西的价值。记得有一年,粤城天海拍卖行有限公司夏拍,出现过一件完整器,估价三百八十万。近来,永宣官窑被新兴藏家追得暴棚,要再上拍,估价应会超过两千万。

    蓝守玉此刻其实并没多考虑那玩意值当多少。他仍陷在苏麻离青的惆怅里,不能自拔。

    何方神物呢,这么怪这么大?现在它碎了,碎成了一地幽蓝,幽蓝的深处,谁在喊疼,谁又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