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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什么也没有查到,倩尧仍是不同意朝正再去捕鱼。朝正现在是惊弓之鸟,既然妻子反对,他就安心上岸准备另想他法了。那条水泥船,朝正本想转手给村人,无奈大鱼的事太过出名,童叟皆知。
非但如此,张欢、王本还添油加醋地把一条鱼说成十几条,好象是聚餐一样。村人思想本就比较淳朴,没有人愿意做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这下就更是圣洁高尚,全等视钱财如粪土。最后还是渔政局心系渔民,以原价的五分之一买走了水泥船。
不捕鱼也没啥,世上三百六十行,李朝正哪行都想尝试下,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唯一让他挠头的是,吃了两年甲鱼的儿子突然断了炊,隔三岔五就吵闹着让他去抓。可说也奇怪,以前丢在路上都怕扎坏车胎的丑陋老鳖,现在突然最紧俏起来。他骑着自行车上菜场、去鱼塘,找水库,哪都没找到。一位以前相识的捕鱼人对他说,“别说买了,还没上岸就被人预订了,我身后跟着要的人一大串。”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两边正当时。当早晨的朝霞由清爽的眩晕,变成泅染的美丽时,三道沟的大片田地里,两人一组三人一队的正播洒着各家的麦种。李朝正一手扶犁,一手赶牛,昂首挺胸不伦不类地走在松软土地的前面,妻子倩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左臂环绕携夹一只笆斗,右手伸入其中,抓一把麦种洒一路金黄。
倩尧心疼儿子,怕跟着爸爸再有什么闪失,就办了停薪留职,一边操持些家务,一边看管着儿子。而小剑则浑然没事人一样,正拿着烧火棒草间路旁的哼哈有声。最近正热播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他在村部看了后,回来就依样画瓢并自主创新地学了起来。
他把妈妈做饭用的围裙系在脖子上权当披风,开始的时候是拿着做饭用的擀面杖前后挥舞,把迷踪拳改良成了少林棍法。后来被爸爸发现了,爷俩过了一招后,他就哭着把短粗的擀面杖换成稍微长细点的烧火棒。
铁犁锋快,劈波斩浪一样把肥沃的泥土哗哗推向两边,紧随而来的种子就纷纷扬扬,准确而均匀地分布其间。待到地头折身而回,后起的泥土又扬身而起,翻盖住先开的沟壑。
“爸爸,妈妈,小汽车,小汽车。”刚还醉心传统国术的儿子转眼大嚷起他的现代发现。
李朝正边走边抬头望去。一辆黑绿色的吉普车,从大炮台方向开了过来,缓缓地象行驶在万顷大海中一样,一上一下地随波而近。那吉普车开了一会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瘦高个,走到田间和人说了几句什么,复又上车,接着往前开,待到朝正家的地头,又停了下来。这次瘦高个下来后,没有跑向田间,而是绕道后面把门打开,于是,一个反证时代饥荒的人证走了出来。那肥硕的身影,不是刘北斗又是谁?
李朝正走马上任了剑之晶村新一任支书。最先感受到朝正身份地位变化的是还不太懂事的李小剑。做为支书的儿子,他第一时间享受了特权,坐着刘北斗的吉普车,在乡间小路上美美地兜了两圈。
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个继任都巴不得自己能从太上老君那借来练丹炉,把前任的手下们放在上面烘烤地外焦里嫩,而且还不是烤骆驼那样整只整只的烤,是烤羊肉串式的,切成一片一片再用根铁丝串起来反过来调过去地烤。
李朝正虽然不屑于勾心斗角,但“慈不掌兵,柔不监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因此甫一赴任,他就烧了一把地府九天火,还令人费解地烧向了自己。
李朝正要主持重新选举党支部书记。并且为了公平、公正、公开,他还事先要求刘镇长将现有村委村部两套班子成员全部辞退。这个要求很过分,但刘北斗只说了句:“为了剑之晶村两千父老乡亲的幸福美满,我替你做这个恶人”,就把剑之晶村轻松地夷为权利真空之地。
一切就绪,光杆代司令李朝正粉墨登场。他吃过中饭就来到了村部,从看门人老严那拿来钥匙,打开了广播室的门。老严人称“一把手”,他的左手在年轻时被雷管炸得四散而飞。
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烈士,抗日时炸剑之晶村东北方向的铁路桥时牺牲。老严的左手倒不是因为什么丰功伟绩而消失,原因纯粹是嘴馋炸鱼时不小心受伤的。
朝正坐在喇叭前,调试好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大喇叭展示自己实际已具有相当威严的破锣嗓:“全体党员、前任干部及如下人员,下午三点准时到村部开会。”赋闲多年的前军官重新走上领导岗位,业务没有私毫生疏,说话命令仍是那么言简意骇。
有幸做过干部的人,思想境界、德行操守非常人可比。两点还不到的时候,王七弟和曹弥就前后脚地赶到了村部。
王七弟先去了朝正家,听倩尧说早就来了村部,气也没有喘匀拔脚就往村部跑。到了村部又听老严说朝正在东间路休息,又紧走两步来到西屋门口,靠着墙壁呼呼地喘开了气。曹弥的觉悟和王七弟伯仲之间,差不了三分钟。两人一边一个,靠在门框上练习吐纳之法。
三点整,李朝正从中间的报刊室走了出来,看见王七弟曹弥站在隔壁门口,打了声招呼就步入了会议室。王七弟、曹弥互相看了看,尔后都拿眼瞪向门房方向。
会议室是西面两间没有隔墙的屋子。靠东山墙,八九张长椅,沧桑满身,见证了数十年来村民代表们的温顺举手。它们歪斜地排成三排,每张上面都承载着四五个人。西山墙,一张办公桌椅,青春盎然,尚未领教过几次主人的飞扬跋扈。它大大方方地占据着半壁江山,李朝正正襟危坐在那。
“老七,你对村部的事较熟,麻烦你查查都到了没有。”坐在对面人堆里的王七弟听见支书招唤自己,眉眼不禁上挑起来。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朝正要向自己开火。王七弟小跑着到了办公桌前,先站定,再弯腰,然后双手伸出轻轻地拿住花名册,慢慢地抬离了一点桌面,再快速地平端到胸前。他转身面向社员,把腰挺了又挺,咳嗽声咽了下唾沫就高声念了起来。
“马宗,马宗。”没听见有人应到,王七弟抬头扫视了一眼,马宗还没来。
“孙娟,孙娟。”仍是没有人应答,王七弟恍惚记得刚抬眼时看见了她“孙娟,你来了怎么不说话?”王七弟再次把目光从花名册上移开。
“来没来,你眼又不瞎,看不见啊?”孙娟猛地站了起来,反问的话语和她的身材一样,虎虎生威。孙娟人长得粗壮,虎背熊腰厚实地象一堵墙,虽说她只比朝正年长不到十岁,却是村里的超级元老。
她在贺发当支书的时候,就是团支部书记。当时才十来岁的她已显现出了彪悍,挖地背石,连男社员都甘拜下风,割麦插秧,那就更是一枝独秀。
她做团支队书记,既可以让那些懒惰成性强装弱柳扶风的女社员羞愧,又可以让用有条不紊掩盖消极怠工的男劳力汗颜。这样的实干家,对靠拉裙扯带爬上来的马屁精,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你,你。”王七弟憋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尽管自己也五大三粗,但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和一个女人扭打起来吧?再说也不一定打得过。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的事,孙娟干得多了。文革时市里下来工作组批判贺发,开始时还只是揭发控诉的文斗,没过一会,愣头青脑的曹伟为了在工作组面前混个脸熟,率先向贺发扔了只臭鸡蛋。
同坐看台下已为人母的孙娟二话不说,起身提起小板凳就向曹伟砸了过去。那边臭鸡蛋刚击中贺发,曹伟就势还没有喊出口号,就发现一个黑乎乎的物间从众人头顶直直地向自己飞来,忙条件反射地一躲,脑后就一股凉意掠过。曹伟躲过板凳后还未起身,孙娟的巴掌已招呼了上来。
事后因为孙娟根正苗红,仅被批评几句“要注意立场”而已。曹伟从那时起,看见孙娟就远远地绕着道走,实在躲不过,就一口一个姐地叫得鲜甜。
“老七,查一下有谁来,不用点名。孙大姐,你先坐下。”朝正见王七弟当着自己的面就敢扯虎皮做大衣,内心不免有些厌烦。不过,这年头什么都能缺,还就是不能缺奴才。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下他。
“我来了。”孙娟对朝正还是相当佩服的,她谦意地应答替朝正圆了场。当年大饥荒时,别的孩子都坐在草垛边打盹,小朝正却不干坐着等饭来张口,而是爬到树上掏了只半大的小鹰,五天吃三顿的省食喂它。大半个月后,那鹰就整天搭在朝正的肩膀上开始报恩了。还别说,他倒是常常帮助家里改善起了伙食。可惜食物太少,为了不都被饿死,最后朝正把老鹰给放了。
“支书,就马宗没有来。”王七弟终于明白朝正只是让他清查人数,而不是示威式的点名。
“哥、叔。”不知什么时候马凤悄然站在门边,听到屋里说到马宗,她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阿凤。”朝正叫了一声。马凤看见朝正瞅向自己,吹弹可破的脸上诧那间又绯红一片。朝正心里微微一惊。马凤的少女心态,朝正并非一无所知,但两人年纪相差太大,朝正只当她是小姑娘对军人的莫名崇拜,以后随着年岁渐长,那些崇拜就会象童年的某些趣事一样,虽然可能留在心底,但再也不会引起兴致。
现在马凤也大了,几年间出落地山清水秀,已有不少村前庄后的年轻人或明或暗地向她白了。可马凤不为所动,一心只扑在自学考试上,平时也只和转性学习的张欢走得近些。自从马宗半瘫,马桂半废后,他们家没多久就过上入不敷出的生活。
成绩不让哥哥的马凤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学校。半废的哥哥虽说足不出户,却也知些天下之事。他看妹妹整日黯然神伤的,就建议她去参加刚刚兴起的自学考试,既不耽误帮扶家里,也能圆自己一个学习梦。
马凤听了才转悲为喜,就让哥哥和自己一起报名参加。马桂以好马不吃回头草拒绝了,并拿文豪沈从文考北大不中,自学三年后去北大教书为例,劝告马凤实在考不过线也不要为意。末了他又加句,高人异士不以闻名于世为目标,自己要隐匿于草野莽夫之中。
马凤不知道沈从文是谁,也不太赞同马桂的话,真要隐匿,别人怎么会知道他是高人侠士呢?只不过终南捷径地翻版罢了。另外,学历也会越来越重要的。但是,马凤仍然相信哥哥,她相信哥哥不会这么一颓到底的。
“阿凤,你大怎么没来啊?”见阿凤满脸绯红经久不退,朝正心知有异,玩起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