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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正虽然没学到所谓的绝世武功,但对拜会绝世高人则一直心存向往。所以当他听到马凤说她父亲爬火车卖水晶眼镜时,那份激动用语言是难以言表的。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马凤,马宗是如何爬火车的。马凤狐疑地看了看他,说就是跟着跑几步,然后抓住车厢的联接扶杆什么的爬上去就是了。
马凤为了佐证她的话,还透露孙仕有时会和马宗搭伴爬火车。李朝正一听就失望了,再一想也释然了,奇人异士哪能遍地都是。不过从马宗明里禁挖水晶,私下又贩卖水晶的行径上,他想要不了多久,三教九流一锅端的集体生活就该结束了。
每天一起田间地头,一起茶余饭后的日子注定要结束,但未来的生活如何,该干什么,李朝正一时也没有头绪。
百无聊赖的情况下,他就听从父亲的劝告,用行动向王国军示起了好,每日穿着母亲终缝制的蓝布黑裤在秧地麦茬间穿梭。
王支书看到桀骜不逊的李朝正主动在田间奔走劳动,一份得意的表情就时常挂在脸上,指派起工作安抚起社员时也一改以前的阴郁,分外地从容起来。王国军得意归得意,倒是不敢忘形。李朝正对他投了桃,他这个领导和长辈就不能小气地不报李。
他分派李朝正全权掌管拖拉机。曹伟、马桂仍是拖拉机主副手。
王支书有所委派时,先告诉李朝正,然后让李朝正再知会一下曹伟马桂。在出门办事时,曹伟马桂轮换着驾驶拖拉机,李朝正坐在车厢里押车。
对王国军这个决定,李朝正初始怀疑支书知道他偷开拖拉机运苹果的事,还有些忐忑不安,后来几日后见王国军没啥反应,就开始指摘起王国军的小肚鸡肠,若是能大方些,本村唯一的老三届高中生贺芹又何苦要嫁到外镇去呢?
别看李朝正原始学历不过是小学毕业,可他到部队后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以前一天到晚溜鹰走狗的短视了。在学校,最好的学习时机,李朝正已经错过,在部队,第二好的时机,李朝正牢牢地抓住了。现在李朝正也有一张农业大学的文凭,那是他在农大断断续续学习两年的成果,领导告诉他将来有用。
李朝正哀叹人才外流没几天,又一个人才从天而降,堂兄朝元的大儿子李怀收到了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堂兄朝元的嘴,自从儿子拿到录取通知书就一直没有合上过。他非常大方地买来香烟,左一支中华,右一支大前门的,象散财童子样逢人便发,有时高兴地过头,碰到小孩子,也发给人家一支。
昨晚堂兄找到朝正,要他明天借村里拖拉机去县城帮他买点鸡鸭什么的,他要大办酒席给儿子庆贺一下。拖拉机闲了好几天,明天刚好村里要去县城拖运尿素,顺便就能办了。李朝正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李朝正和曹伟已整装待发多时,马桂还磨磨蹭蹭地没有来到。朝正不耐烦下,打发曹伟去找找。曹伟刚要走,就见马桂背着个人哭天抢地地闯进村部大院,自己的二弟阳正在边上帮扶着。
“朝正哥,快,快,俺大……”马桂哭得接不上气。
朝正心里一惊,忙跳下拖拉机,伸手接过马宗。马桂一下瘫软在地。马宗在朝正怀里双眼紧闭,口中嘘嘘地往外吐着白沫。朝正掐了几下人中,大叫几声:“马宗叔,马宗叔。”马宗仍是闭眼躺着,毫无反应。
“曹伟,快开拖拉机。”李朝正叫了一声,忙和阳正一起把马宗抱上拖拉机,又一把拉上马桂。平时吊儿啷当的曹伟也知道人命关天的,私毫不敢大意,把拖拉机稳稳地开得象飞得太低的飞机。
因为抢救及时,马宗性命无忧,但是马宗不得不接受半个身子瘫痪的事实。
李朝正想着前几天还飞身上火车的人,没几日就成了半个废人,难道是从火车上掉下来了?再联想到自己,不禁生出命运无常的感慨来。他偷偷地让阳正和曹伟去给堂兄买酒菜,自己回家拿了点钱先替马宗垫上医药费,就让阳正和曹伟先开拖拉机回家,自己和马桂在医院里照顾马宗。
几家欢乐几家愁。
马桂看到李怀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也心有不甘地去城里打听。他先来到晶山公社,接待的人好像日理万机似的,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就把他打发到县教委。
无奈之下,马桂又向东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晶都县教委。教委看门的老人家对他倒甚是客气。马桂稍微有点长的脸上,浓眉大眼、高鼻薄嘴,恰当好处地分配着,让他看起来既不是英俊的张扬,也不是丑陋到不堪。
中等个头外套着的北京蓝衣服上面裤缝折线明显直挺,清楚地显示了这是专为出门准备的衣服。戴着花镜的老人家一看稚气未脱的阿桂,虽然土里土气但又彰显着刻苦执著的样子,内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欢喜亲切。他详细地指点阿桂该到何处再该问何人。
马桂刚在公社受到怠慢影响的心情晴朗了一些。他向老人家道了声谢后,就按照指点来到第二栋楼三层朝北的一间办公室。同样戴着眼镜梳着和朝正哥差不多样大分头的中年男子拿出一本硬封面小册子查找了起来。
他一行行认真地对着名单,一页页有条不紊地翻着纸张。马桂紧张了起来,随着那业码的翻动,心跳一下猛似一下地撞击着心房。当中年人翻到五六页时,突然抬头问了一串问题“你叫马桂?剑之晶村的?考的是中专,还是大学?”
“是,是的……”马桂极度紧张地回答,疑惑刚才不是自我介绍了嘛,内心不由地又有一阵惊喜“我考,考大学的。”他的惊喜刚象春风吹过鸭绿点点,又乍暖还寒冷霜凝降,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惧感接二连三地袭来。
“哦。”中年人沉凝了一会“我再找找”说着又快速地翻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慢条斯理。
马桂偷偷地擦拭了一把冷汗。
“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三两下就翻完了,冷冷地说。
“怎么会没有?您一定是没看清,再找找吧,一定有的。”马桂失望之下情绪也跟着失控,激动地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知轻重。“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克制着,再次重复了一句,就拿起本子走到保险柜前。
“等等。”马桂一个侧身,越过桌子冲到中年人面前“您让我自己看看。”他一把抓住本子用力往外撕扯。
“你干什么?出去。”中年人斜瞪着眼睛倒竖着眉毛,双手紧紧抓着本子。
“求求你,就让我看看吧。”马桂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双手后撑着地,头部有些挑衅又有些委屈地前仰着,眼睛里的湿气渐渐凝结汇聚成一片晶光闪人的莹亮。
“哎,这东西可不是能随便看的。先回去吧,过几天还有一批名单,也许你在下一批次里。”中年人有些心软,好言安慰他。每到夏秋相接时,就是中年人最忙的时候,他见多了学子们拿到通知书时的欣喜若狂,更见惯了没有考中的学子们的帐然若失,还偶尔能见到几个女生大方自得地用痛哭流涕来表示难过。
但难过归难过,也就一会,然后欢天喜地地该干嘛还干嘛去了。人啊,忍过那个生死不知的过程,结果是好是坏就相对次要了,好歹还有个结果。
毕竟是大学,那是成功的象征,是精英的代名词,不是广而泛之谁都能去过把瘾的。学子们在学校、在家里,努力、刻苦、拼命,希望有一天能够蟾宫折桂、上苑探花的同时,也已准备好了一试不中另想他法的门路。
城里的年轻人,插过队下过乡,早就会自谋生路;农村的年轻人,五岁做饭六岁下田,十岁时已能独挡一面。
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纵使百里挑一的大学录取率,是如此地让人望而生畏,但考上后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以及以后显而易见的绚丽多姿人生,又让无以计数的年轻人以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前赴后继。
其实,高考有点象赌博,又不同于赌博。赌博只需要一点资本,买了门票后就束手待毙地坐等着运气来兴师问罪,而运气对负荆请罪的软骨头往往不屑一顾。
高考则是在金榜题名前,就必须全力以赴地戴罪立功,是功过相抵的平安无事,还是功高盖主的宿命人生,全凭命运的一时高兴。
高考的前期投入过高,导致后期的结果显得有点无足轻重,成不成在此一举,成则以后也许可以平步青云,败则可另谋他途,在另一条人生路上照样披荆斩棘。赌博的初始投入太少,让人总梦想着不劳而获,成败与否多来几次无妨,然则就是在这种递次增加中,却会不知不觉地博上了整个人生。
眼前的这个孩子,马桂,不是在高考,而是在赌博,用整个人生在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