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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下,虽说是隔着几层竹筒子,却也是能清晰感受到那舟底下淌过的水流猛地是转了个方向……
没了先前的那分沉闷,倒是兀地多了几分明快的畅然……
“对了,天佑哥……”,等到走了江麻子那只,倒是珊珊这边蓦然开了口,搁半截儿,却是不由沉默了……
“嗯?”,天佑下意识的应了,顺带掬着那茶盏再浅浅的呷上一口,半吐出一口浊息,“怎么了?”
“跟天佑哥都相处了这么多天了,就是…天佑哥……”
“嗯?”
珊珊攸然红了半边脸,那向来大大咧咧跟个男人似的‘豪放不羁’腔儿也是立马转成了蚊子哼哼……
“就是,就是,还不知道天佑哥你是何方……”
“长安!”
天佑倒是利索干脆的答了……
珊珊不由有些诧异,“长安?…是,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
依然是干脆利索,干脆利索的让人生疑……
“哈?!”,珊珊不由恼了,合着这是玩我呢?!
虽说是心恼,却由不得珊珊不起疑,不为别的,单从这几日来的相处,这楚天佑,单从这谈吐,礼节,学识,待人…不论从哪方面,明显都是甩出王都里头的那些个所谓‘世家公子’不知道几百条街……
更何况,王城里的那堆子寄生虫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早就被她这位‘大侠’来来回回的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额…虽然每次都是闹得老爹出面解围才免了事端的……
还有……
这人…那一成不变的白衣……
那袖口,明显是绣着龙纹……
是的,龙纹,虽说用那暗绣法浅浅勾缀点饰,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但是,不论怎么看,都是龙,是龙……
“以前,是叫长安来着的…现在呢,应该是在燕地罢……”
正想着,倒是天佑那边又沉声开了口,不知怎地,竟是默默半垂了头……
天佑埋头,一声低吟喟叹……
一声轻叹,整个世界,仿佛,瞬间……
沧海桑田……
“以前…是叫长安的,长安…长安呐……”
“你是燕人?!”,珊珊诧异。
“不是……”
“那你到底……”
“我也不知道……”
珊珊:……
这边正是惆怅着,外边又是那江麻子的一声吆喝,“公子,小姐,要过跳岩了,这块子水急,过了这块子就平稳了,可是坐稳当了呦~!”
这一声畅然随意的吆喝,倒是打破了这舱内的沉寂……
“天佑哥……”
“嗯?!”,天佑一个不经意间下意识的瞥过了头,不想,却是正面对了那边珊珊正面迎来的目光……
那双瞳眸,乌黑而晶亮,就仿佛,尚且如……
繁星陨落人间也不过如此……
绝望,无奈,痛苦,悲愤,决绝,孤寂,不堪,无助……
坚韧,桀骜,张狂,愤慨,隐忍,温润,和善……
瞬间,即为永恒……
只一瞬间,莫名其妙间,忽然就涌现出了许多……
珊珊突然明白了什么……
真的,真的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就出一个如此矛盾的人?!
珊珊有点儿哽咽,莫名其妙的,“长安…美么?…”
“很…美……”,天佑答。
很轻,很随意,只是,莫名的很悲哀……
给人以希冀的同时,却是,给人一种毁灭瞬间的美轮美奂,很悲哀,真的,很悲哀……
之后,便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水急,时不时的湍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儿,扁舟一叶,就这么摇摇晃晃起起伏伏,荡于黑漆漆的江水,黑漆漆的天地间……
烛火氤氲,一盏摇摇晃晃的烛灯氤氲,随着那悠悠起伏着的扁舟不断起伏摇摆着……
一丝烛火,伴着扁舟,相随……
悠悠然然的起伏于这黑漆漆的天地间……
“天佑哥,长安,也是…烟雨连绵么?”
“不,长安…没有烟雨……”
“那天佑哥,为什么,我没有听过,长安,到底是…在哪里?”
当然是没有听过的了,怎么可能听过呢?!
自司马氏覆灭,叶氏登临大宝,长安,这个名字,就如同那司马家的荣耀一样,早就一同,一同被静悄悄湮没在了那历史的尘埃间了……
自然,是没可能,没可能再听过了罢……
“你,以前,不也是住在那长安之中么?”,天佑反问,却是默默无声地补上了一句……
只是…太小,不记得罢……
珊珊突然很想去看看,去看看那没有烟雨的长安……
“天佑哥…我能,去看看……”
能去看看,去看看那没有烟雨的长安么?
“会看到的……”
应该…是会,是可以…看得到的吧?!
“可以…带我去看……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
“好…”
天佑答,不知怎地,明明是想着肯定坚决的回了的,却是不觉间,竟是湿了眼眶……
十年,十年了呢……
父王,母后…十年,有十年了呢……
当年,若非赵伯伯以小羽哥的性命做抵,自己,恐怕,早就随着去了吧……
为君者,当忧民之所忧,当解民之所苦,坐拥天下,当以先人为度、为引、为戒,为后世之表率,为万世开太平,保万世之长安……
如此,代代相传,可保永世之长安……
保永世之长安…长安……
只是……
天地之大,何处…长安?!
……
“公子,姑娘,舱里闷,这段子水也平,景色也不错,不妨出来也瞅着会子呗~!”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那一声爽朗的吆喝传了进来……
“天佑哥,快看呐!”
约莫也是觉着这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闷了些,珊珊这不经意间顺着话声向外转眼一瞥,立马便是瞥到了另一番景象……
天佑闻声,亦是顺着那边珊珊目光所指望了出去……
不知何时,扁舟已是转过了跳岩……
只一瞬间,又是在一瞬间之间……
从临安一路走到这江陵,一路的灰蒙蒙,一路的烟雨迷蒙,一路的纸醉金迷……
就在转过跳岩的那一刹那,就在天佑回眸的那一瞬间……
天地,豁然开朗……
“天佑哥,是月亮!月亮哪~!”
此刻的珊珊,竟是像个遇到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的孩童似的,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就是冲出了舱,“月亮,是月亮呐!”
珊珊不由眼睛有些酸涩……
明明,只是,只是月亮,只是普普通通悬于天际的月亮罢了……
到底,是有多久,有多久?有多久是没有见到过了?!
皎皎明月高悬于空,银白色的玉辉洒溢在两岸那嶙峋百怪的高岩间…天地,皎若苍阙……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那么的明亮,那么那么的坦然……
陡然舟头一转,跳岩的背后……
积淀了上万年亦是被侵蚀了数万年的两岸,千仞高峰,千奇百怪。月辉映衬下,连那向来是黑黝黝的黑尖石头,也是褪去了往日的尖锐,换上了那柔柔的近乎白银似的乳白薄纱……
近乎直立山下,岸阶,弯弯曲曲的一长条岸脚汀洲,洲上,百花,齐放……
那夜风中曳动着的不知名的千万花儿,俏丽的花朵儿之上,应是带着昨日的雨水珠儿罢?!
那肃然高耸的群峰,近乎高耸入天际的群峰,一座连着一座,相互绵延却又独立成景,不由的让人心生一种朝圣的膜拜……
一扬一落不时拍击着水面的篙杆击出一圈又一圈的长波荡漾着扩散……
江面,凉风习习,舟行,宛如追风逐月……
水声,哗啦……
烛火,荡漾……
一切,仿佛就是这么的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天佑哥,快看呐~!莲花!那座山!是莲花哪!”
舟行水上,人立舟头。已是出得舟舱的天佑顺着珊珊手指的方向望去,对面左前方,那高高的峰刃上,攸然乍现一朵金灿灿的金莲!
“小姐说那个呐,因为是看着像莲花,渝州城这儿的人呢,都管那座山叫莲花山呢~!这大晚上有月亮的时候,看着可好看了呢~!”
舟那头点着篙子的江麻子亦是不厌其烦的冲着这边开口补上一句,猛地一回头,却不由瞅见前方那座小峰后头陡然转出一点红光,暗暗的低咒一声‘要死呦’,赶紧是拿那长长的篙子拍击水面,扯开了嗓门儿就是冲着那边喝了过去,“扯呼~!人哪~!人来呦~~!”
带出一声又一声水花儿声……
对面的那点红光也似乎听到了这边的水声,约莫是作为回应,不消得片刻,亦是传出了水击起声的回音……
近得前来,果不其然,依旧是一叶被灯笼的红光映红的竹舟,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约莫只是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罢?!
人立,舟移,景换。水淌,鱼跃,月曳。鸟鸣,花绽,山空。一切,静谧,安祥如初……
烟雨散,明月现,不知怎地,这豁然开朗的景致,竟是难能可贵的让人不由想着长歌而行……
终于,终于是,冲破那氤氲漫天的烟雨,见得日月……
“珊珊,可歌一曲罢?!”
天佑却是微微勾唇嗜了轻笑,兀地开了口……
珊珊诧异,倒是懵懵的应了,“呃啊!应该可是可以……”
天佑这边却是不知从何处变出玉笛,也不管那好看的白袍子,已是席地坐于舟头……
悠扬莞尔的笛声亦是随着那晃晃悠悠的小舟荡了出来……
那舟尾拨着篙子的麻子似乎也是更来劲儿了,手下的劲儿明显也是加重了几分,连带着那哗啦啦的水声亦是合着拍子淌的更加明快了几分……
珊珊无语,却是长吸一息,舒缓了筋骨,倒是攸展了歌喉……
舟行,景换,悠悠然然的长歌声伴着悠扬的笛声,合着一路的水声,配着苍穹的明月,淌出了一路的安祥……
‘山外山天外天
追风逐月一瞬间
日月定金光莲
鸟儿叫声祥和慈云现
一路雨水一路花又开
雨后笑对花谢被掩埋
一路朝拜一路的山脉咦呀咦耶
我是彩色艳阳的尘埃……’
天佑突然有些眼晃……
一个从未有过大胆至极的想法骤然浮现心头,若是,若是能就这样,就这样,永远,永远……
很快,这个‘无厘头’的想法便被抛到了脑后…不为别的,只因为,对于他,以他的身份,永远,永远,永远也…不可能……
那边,那道独立着倩影依然在继续轻移……
天佑手中的笛音不由也是赶紧紧了几分……
‘撑船人点着他的灯笼
江面竹排被映红
吹笛人吹着他的幽梦
一声闻来万事离心中
撑船人点着他的灯笼
江面竹排被映红
吹笛人吹着他的幽梦
一声闻来万事离心中
一色一物一夜已成空
一花一梦种菩提的种……’
……
烛火伴着扁舟相随……
一踏万里,与君相随……
许久,许久……
……
久到不知道有多久……
久到…天佑突然推醒了舱壁边随意卧靠着的珊珊……
“珊珊,天,亮了……”
金光乍现……
日月定……
鸟儿叫声,祥和慈云现……
一路雨水,一路花又开……
一路朝拜,一路的山脉……
终于是…出得那灰蒙蒙的天了呢……
……
章三,——【破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