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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买一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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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王贡的自我介绍,他也是名门出身,本为太原王氏的疏支,祖上跟随同族的王凌镇守淮南,后来王凌、令狐愚图谋反叛,被司马懿所剿灭,夷及三族,其祖先也受到牵连,不得返乡,被迫就在荆州北部定居下来。

    所以他世代为魏、晋之臣,就没打算背叛朝廷,纯粹为了保全自身,这才被迫煽动杜曾再次反叛,并且设谋击败了陶侃的讨伐大军。本打算等杜曾实力再强大一些,建康政权拿他莫可奈何,说不定就会起招安之意了,王贡可以因此而坦然归晋。谁想到杜曾不听其言,又为周访所败,恰好有同乡传来消息,说是第五猗即将抵达荆州,王贡就劝说杜曾北蹿,去依附第五猗。

    第五猗那也是晋朝官员啊,归了他,不就等于归晋了吗?还能避开建康政权中那些痛恨杜曾乃至自己的人。

    然而——“第五盛长实庸碌之辈,难以在荆州立足,又不肯北归长安,则贡在其麾下,明珠投暗,迟早将玉石俱焚……”

    王贡一直在琢磨着,该当如何另外寻找一个可靠的依附势力。他一开始寄望于祖逖,但祖士稚只注目于中原,就没有南下朝荆州插手的意思,而无论王贡本人还是杜曾,也都没有北上去跟祖逖联络的机会。正在徘徊彷徨之际,裴该却浩浩荡荡地率兵过来了……

    “杜曾虽勇,终是流寇,不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贡与其不同,早有细作散布荆北各处,秘密归报使君的军势……”否则说想要跟裴该作对,哪有不先探查个深浅、强弱的道理啊?王贡说是我劝说第五猗,他名尊位高,实不必出宛城以迎接使君,而只派了荀崧前往。否则无论第五猗还是杜曾,他们虽然傻,终究不是白痴,真要是见到你那五千兵如此齐整,肯定会打退堂鼓啊。

    “贡之设谋,乃为离间使君与第五盛长,使起冲突,到时候便可将宛城双手奉献于使君,以为晋身之阶。”我不是真要劫持你,只是耍这种诡计来让你和第五猗、杜曾动手罢了,那我就有机会卖了那俩货。

    裴该冷笑道:“是汝本欲先劫持我,再卖放我么?”

    想起前事,王贡也不禁苦笑:“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知道我的谋略方才得半,使君便为荀崧放走……”王贡详细解释前事,他本来早就安排了人,要在第五猗动手前就把裴该给接引走的——真等裴该被劫后,再想救就不容易了——谁想到慢了一步,被人捷足先登:裴该上趟厕所,就再不见影踪了……

    “其实荀氏仆役纵放使君时,我便已有所察觉,然不敢阻挠……”

    王贡说裴使君你仔细回想当日之事,这在酒席宴间设埋伏是我安排的,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还会留下那么大一个漏洞,让你轻轻松松地就钻……哦,不提这碴儿,让你能够轻易遁走?因为原本我就打算私放你啊,所以我的部下见着你逃跑,都不敢出手阻拦,赶紧回报于我,我也不能让他们当场把你给拦下不是?

    真要是那样,就等于把裴该给逮起来了,那还怎么放?而且这仇就彻底结深啦……

    裴该听到这里,不禁略略有些感起兴趣来了,便即质问道:“既知荀氏遣人放我,如何还不设备,而使荀氏收得宛城?”你这话未免有些前后矛盾吧。

    王贡摇头道:“但知有人纵放使君,实未料到乃荀景猷也。”

    他说我是想找一个依靠,好重归晋室怀抱,倘若荀崧是可靠之主,我早就跟他套上交情,扯上关系,密谋干掉第五猗和杜曾了,可问题是——“荀景猷忠厚长者,然实无决断之能。”这话是说往客气了说,其实他和裴该都心知肚明,荀崧家学渊源,可能是位不错的学者,或者正常的官僚,但他绝不是能够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才杰之士,尤其做事犹犹豫豫的,王贡怎么可能想到这么一夯货敢来破坏自己的计划?

    “昔荀景猷屯宛城数载,北不能绝河阴,南不能联建康;第五猗攻之,既不能守,又不愿走,则其无干才可知也,”说到这里,王贡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是以贡不疑之,要待其复夺宛城,方始恍然大悟——此必其幕中有高明之士,不但能为之设谋,复能使其下决断。是贡过于骄傲,小觑了天下人,乃至于败……”

    他态度挺诚恳地询问裴该:“不知究竟何许人为荀景猷谋划?使君可得其人否?”

    裴该心说得了,才刚敲定的……他不回答王贡的问题,却反问道:“既如此,汝何不于阵上或战后即降我,而要等待今日?”

    王贡笑道:“为我不知使君,使君亦不知我也,若即降之,必为使君所杀。”略略转身,朝向陶侃:“然贡在陶公幕下数载,深知陶公,陶公亦知我,乃往投靠,请求引见于使君。”

    “既知陶君不罪汝,汝何不归之幕下,而非要来见我呢?”

    王贡答道:“陶君在江南,如虎在深山、龙游大海,前程无限;今左迁江北,虎落平阳,龙陷浅滩,其身荣辱,只看使君!”即便陶侃还没跟你彻底绑在一起,终究如今他是下吏,你是长官,只要他在江北一日,前程就得由你说了算,或者说由你的势力强弱来决定,那我干嘛还要去跟着他?还不如跑来见你——

    “且若使君不肯宽宥我,我在陶君幕下,也不得安。”

    裴该可算揪住王贡话语里的漏洞了,当即冷笑道:“欲我宽宥汝,则是汝自知有罪也,如何反言我有负于汝?”

    王贡摇头笑道:“此两事也。贡之罪,在助杜曾叛晋,不在说第五猗劫使君。”我和晋朝尤其是建康政权之间,是有公仇的,但你我之间并无私怨,所谓“宽宥”,只是希望你赦免我造反之罪罢了。

    “且贡从陶公而背陶公,固为无奈之举,从第五盛长而背第五盛长,乃因彼太过颟顸……”王贡不提他背叛杜曾,因为我身在乱军中而心在朝廷啊,跟着杜曾本来就是屈从、敷衍罢了——“臣择其君,非主则去,终究可一、可二,而不可再三,是以先至徐州勘测,欲重其事也。”我都背叛过两位主君了,那还敢不慎重其事吗?你也不希望我今天来投你,转过脸去再把你给卖了吧?所以我先跑到徐州来,瞧瞧你的治下状况,以此来判断你的才能、秉性,看看你究竟值得不值得我卖命。

    当初在宛城,我是没有办法,不打算跟着第五猗和杜曾他们一条道儿走到黑,突然间裴使君你来了,带来的兵还颇为雄壮,所以我才起了卖主投靠之心;但既然计划失败了,被荀崧在中间横插了一腿,把我多年奋斗的成果,彻底打回原型,那我也就不着急啦,我要再好好地观察观察裴使君你,然后才能下最终决断。

    裴该一撇嘴:“然汝在徐州,何所见耶?”

    王贡瞥一眼旁边儿眼观鼻、鼻观心,闷着头不再插话的陶侃,随即说道:“贡在宛城,得见使君军势,若有韩信在也……”你军队雄武,仗也打得漂亮,必然是有名将坐镇——“前来徐州,见人民安堵、农作丰茂、商贾辐辏,若有萧何在也。故此不揣冒昧,来见使君。”

    陶侃虽然不言不动,但并没有神游天外,王贡和裴该的交谈,他是句句入耳的,只是不肯发表意见罢了。突然间听得王贡此言,裴该一瞥眼,就注意到陶侃的身形微微一颤——裴该心说王子赐你还真敢说啊,你是故意的吧?

    王贡说裴该治军,如有韩信,理民,如有萧何,这话很艺术,表面上是恭维裴该文武两道皆长,是位贤使君,但你再往深一层里想:有韩信未必就是韩信,有萧何未必就是萧何,韩、萧究竟是一人是两人?是两人的秉赋归于裴该一身,还是两类人才归于裴该一家?那手下有韩信和萧何,裴该又可比拟于谁了?!

    裴该不禁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汝今前来,是希望我赦汝之罪,且将汝归于幕下了?”

    王贡点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没想到裴该突然间翻脸,猛然一拍几案:“无耻之徒,途逞口舌之利,便欲逃脱罪责么?即便汝无害我之意,终究是反臣逆贼,我身为朝廷大臣,岂可轻易宽纵!”当即下令,把王贡拖出去,暂且羁押起来,等我知会了东海王,好将他押送去建康,明正国法!

    王贡不禁大吃一惊,欲待告饶,瞧瞧裴该的神情,咬咬牙关,最终还是忍住了。随即他就被裴寂带着人押解了出去,陶侃一直等到他们走远,这才拱手对裴该说:“此人虽然心不可测,却有偏才,且陶某终究有所亏负……使君即不愿用,也请毋害他的性命。”

    裴该笑一笑:“陶君真忠厚长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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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贡被绳捆索绑,暂且羁押在一座偏厅之中。他倒是面色不改,也不害怕,也不求饶,就这么端坐着,似有所待。

    果然时候不大,就听脚步声响,随即屋门打开,裴该迈步而入,站在王贡面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汝若求饶,我便宽放汝。”

    王贡嘴角略略一撇:“我知道适才在堂上,所言无状,肆无忌惮,是以使君使人缚我,水将沸而浇之使凉之意也……”裴该心说还说得挺文艺的啊,其实这在后世有个很简单的专有名词,叫做“下马威”。对了,我就是要杀一杀你的威风,别把自己真当郦食其了,我还得跟刘邦似的撇开侍女来严肃对待你,或者象齐王田广似的与你终日宴饮,情好日密……

    于是打断王贡的话,说:“古来舌辩之士,三言两语,对方便鞠躬以待,奉若上宾——汝所求亦如此乎?须知唯一二成功者始可载于史册,不成功者十之八九,都已就鼎镬矣!”

    王贡摇摇头:“不可一概而论。彼等所行,正也;我所行,谲也。以正道说人,得受上赏;以谲道说人,唯得不死而已。是以使君虽缚贡,贡亦无怨,然欲贡求饶得活,却未免太过忌刻了。其人谁无死?我亦不惧死,唯惜一身才智,未能得其所用耳。”

    裴该心说你倒是挺明白哪,知道自己是走的“谲道”,这路货色就象是河豚鱼,虽然滋味很好,但同时毒性也很大,中毒的危险系数挺高,一般人还真不敢下筷子……即便我不是一般人,多少也得掂量掂量,起码先把你多搁清水里泡泡,把有毒的血控干净些……

    他缓缓地屈膝,蹲在王贡面前,二人四目相对——“汝云前此欲将宛城献我,若真成事,我自然不能不纳;而今来见我,又有何奉献啊?其唯一张利口乎?”

    王贡笑道:“其实贡非能言者也,为见使君,预先揣摩、演习数日了……贡之所长,其实在相人?”

    “汝能相我?”

    王贡摇摇头:“贡非道士,才见使君,何能相之?”我说的“相人”是指看人,不是指神神叨叨的看相啦——“然昔在陶公幕下三岁,陶公心胸,尽在王某双瞳之内。以是战阵之上,能破陶公军;败逃之后,能使陶公不罪。”

    裴该听了他这话,才终于有所动容了。

    当世名将,无过祖、陶,祖逖是裴该的盟友,不大可能转化为部属,而陶侃本在江东,裴该也压根儿伸不出手去捞他。谁想到历史改变了,陶士行莫名其妙地竟然被迁至江北,落到了裴该的治下,那裴该怎可能不起觊觎之心啊。他知道自己也就见识比时人高明一些,真论起实际事务来,能力未必超群,经验更加缺乏——我就算打一辈子仗,能够成长为名将吗?还是跟刘备似的,也就留下来一个“老革”的评价?而且即便名将也不是孤身一人就能打天下的,若得陶侃为助,在军事上起码可以放一半儿的心了吧。

    尤其陶士行寿命还长,即便与祖逖为敌,笑到最后的也一定是陶侃——祖士稚会被他生生给熬死。

    可是陶侃既是南人,又威望素著,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从属吏转化成部下的——即便卞壸,如今也只能算裴该半个部下而已——况且陶侃自过江后,就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尽消建功立业的激情,更无屈身归属之意;最近虽说开始搬砖了,也应召入幕了,终究距离接受自己的拉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啊。

    该怎样招揽陶侃呢?裴该正在苦恼,三不知跳出一个王贡来,说:“陶公心胸,尽在王某双瞳之内。”说不好听的,陶侃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王贡此言,意思很明确啊:你问我有什么可以作为奉献的,那我就奉献陶士行。你只要接纳了我,听从我的建议,就必然能够收得陶侃之心!

    裴该心说这人……这话……可真是让我无可拒绝了。本来这件商品有瑕疵,我还在犹豫到底买不买,结果人说了,你只要买了这件次级品,就有很大机会赢得一件价值在百倍之上的正品!那你说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啊。

    然而,王贡这话真的能信么?裴该想了一想,终于吩咐从人给王贡松绑,随即就说了:“汝既能言,今有一事,要用汝的利口。或有性命之虞,但若能成功,我便将汝归于麾下,且将授予显职,赋予重任,汝可肯为么?”

    王贡揉一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子,躬身道:“使君但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