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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冰凰山庄静得如一口深潭,摸不着底,沉寂如空。
月初,夜间弯月细小朦胧,时隐时现。黑暗中两道身影快速移动,朝着夙飖阁的方向而去,待到了近前,其中一人上前,轻松地便解开了布在外围的阵法,而后与另一人一同入内。
直到屋内的火烛亮起,方才看清二人面貌,正是苏夜涵与衣凰。自暗格内取出一只锦盒,衣凰兀自垂首看了看,神情中有一些悲伤与愤恨,眸色冷冽。
“答应我,北疆此行,定要安全归来。”她将手中的锦盒交到苏夜涵手中,而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九哥的仇还等你来抱。”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苏夜涵淡淡一笑,却笑意清冷,宽大是手掌覆上衣凰的手背,竟发觉她的双手冰冷。
苏夜涵眼角泛起一丝清浅笑意,抓住衣凰的手,道:“我苏夜涵此生难得找到了自己在乎的人,怎会舍得就这么轻易死去?”
衣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不再说话,而是弯起嘴角,朝他一笑。如今这时刻她心中有千万语言要与他说,可是却又无法说个明白,既是如此,有何必要在他出征之前再烦扰他?倒不如让他无牵无挂放心而去,放手与阿史那琅峫一战,待他得胜归来之时,再与他说也不迟。
琅峫一路攻下,夺得数城,其中战败之军中不乏倒戈相向、投了突厥之人,眼下突厥军队日渐壮大,粮草供给也是十分充足,且又占据了益州为营,此次北方之行与突厥一战,定是比之往常要困难得多。午时此事尚未有何定论,下午睿晟帝传召了诸位皇子及众大臣一番商议之后,在晚膳之前终于有了计划。
如苏夜泽所言,苏夜涵曾多次与突厥交手,又曾两次击败琅峫,所以这次行军以他为主帅,领三十万人马北行,到了北疆之后再联合北疆数城的军队,一起对抗琅峫。
如今并州、章州及登州三州军马已经齐集与东昌,大有誓死收住东昌这道关口,决计不让突厥军踏过半寸之意。军情紧急,且世事难料,来不及在京中细细商议后面的计划,只能一边赶路一边在路上根据情况再具体而定。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次次化作无声的叹息,衣凰轻叹一声,问道:“明日启程,所需之物可有准备妥当?你身边那几人中,属何子和邵寅最为细心,让邵寅随身带好我让人给他送去的药,虽说此时天气有回暖之象,可是北方气候偏冷,还是大意不得……”
“呵!”听着衣凰喋喋不休,苏夜涵却不由得垂首笑出声,衣凰不禁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么?”
苏夜涵道:“我记得以前每次三哥出行之前,三嫂便是这般嘱咐三哥的,听三哥说他出门前一天晚上,三嫂会彻夜无眠,一直絮絮叨叨道叮嘱着什么。尽管次次如此,可三哥却从不觉得啰嗦。”他说着感叹一声,伸手将衣凰揽入怀中,嗓音低沉朦胧,道:“以前我不相信同样的话语三哥听了那么多遍却从不觉烦,可是现在,我信了。”
衣凰闻言,嘴角浮上一抹甜甜笑意,在他怀里动了动,苏夜涵却不放手,而是收紧手臂,微微阖眼,道:“原来这种感觉一点也不会烦,而是有些贪恋。”
闻言,衣凰心下狠狠一动,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她伸手反抱住苏夜涵,狠狠一用力,而后又放开他,将他往门外推去,“时候不早了,你明日一早还要启程,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夜涵倒也不拖沓,职责在身,他绝不会因私忘职。紧紧握了一下衣凰的手,道:“等我回来。”
“嗯。”衣凰用力的点点头,他这才朝衣凰一笑,而后毅然转身,朝着山庄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衣凰才侧过脸来,朝着院内的一处假山冷声道:“出来吧,自己家里,无须像做贼一般,鬼鬼祟祟。”
“我哪有?”沛儿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而后她与青冉一道走出,讪讪地看着衣凰。
衣凰瞥了她们一眼,问沛儿道:“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沛儿撅着嘴道:“记得……让我不要做跟踪的事……”
青冉低头偷偷一笑,朝着苏夜涵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走到衣凰身边道:“小姐不必担心,涵王殿下命大,没那么容易出事,阿史那琅峫根本就不是王爷的对手。”
沛儿上前一步道:“小姐偏心,每次出远门都带着青冉不带我,青冉每次都能见到战场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蓦地,衣凰一记冷眼扫来,她骤然收声。只听衣凰沉声道:“战争非同儿戏,青冉比你更懂得如何自保,如何从险境中脱身,若是换了你与我同去,如今你能否站在这里都还未可知。”
听她语气微冷,嗓音清越,沛儿和青冉都不由得怔了怔,衣凰神色中有一丝疲惫,她挥了挥手,道:“罢了,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我便领你去亲眼瞧一瞧,免得你以为是我偏心。”沛儿闻言不由得意一笑,听衣凰又道:“我还要赶回宫里,你们俩也早些休息吧。”
“嗯……”二人齐齐点头,而后微微抬头看着衣凰飘然离去的身影,看得有些出神。
二月初五,大军离京。
锦华轩内难得这般安静,可馨和静香二人站在衣凰门外,偷偷朝屋里瞥去,只见衣凰正立于案前,神情不急不躁,执了笔在写着什么,全然看不出半分焦急之意。
蓦地,只听“咚”的一声,衣凰下命关起来的院门被人硬生生撞开,而后一道挺拔的身影走入院内,直朝着衣凰的房间而来。看他紧绷着脸,神色不悦,二人不敢加以阻拦,乖乖地退到一边去了。
“衣凰——”他急急喊了一声,大步入内,走到衣凰身旁道:“七哥就要出发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衣凰凤眉微微一挑,看也不看他一眼,问道:“不在这里,那我该在哪里?”
“你……”苏夜泽手指指着门外,道:“你不去送一送七哥?你知不知道,此次情况比之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我知道。”衣凰神色淡然,直起身来淡淡瞥了苏夜泽一眼,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更加不能去,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顿了顿,她朝苏夜泽狡黠一笑道:“倒是你,真正着急的人是你吧。我听说你多次向皇上提出要与他一起前往北疆,却都被皇上拒绝了。”
被道破心事,苏夜泽不由得垂首闷着不语,无意间瞥见衣凰面前纸上所写的字,不由得一愣,“这幅字是……”
“《快雪时晴帖》。”衣凰淡淡一笑,“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七哥的。他总说我那幅反其道而行,与原帖相差甚远,可是取来他这副瞧了瞧,也并未见与原帖有多大相似之处。”她说着似是不满地撇了撇嘴,苏夜泽见状,忍不住轻轻笑开,伸手执起那幅字。
“这可是我向七哥求了多时都未曾求来的,现在他却就这么给了你。”
“呵呵……”闻言,衣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迎上苏夜泽不解的目光,便解释道:“其实,他早已料到大军离京之后,你会到我这里抱怨一通,所以才将这字帖留在我这里,让我转交给你。”
苏夜泽怔怔地眨眨眼睛,“当真?”
“嗯。”
不想苏夜泽没有面露喜色,反倒重重一叹,沉了脸色,缓缓踱步至窗前,“何必如此?似乎就要再也不想见似的……”他兀自小声嘀咕着,却被身后的衣凰听得清清楚楚,瞬间,衣凰脸色一惊,心底掠过一阵不安。
摇了摇头,她重新执笔继续写下去,可是心里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
“王妃快瞧,小世子笑得多开心呐……”
“看这小脸儿,长得可真像王爷。”
“那是自然,小世子是咱王爷的儿子,不像王爷,那你说像谁……”
洵王府正花园外的赏荷轩内,两个丫头正为着逸莳团团转,不停地逗着逸莳,时不时便可听到逸莳一阵咿呀之声。
红嫣早已经换去了她以前的装束,只是而今她这锦衫虽是华贵,却依旧以红色为主。这是多年来的习惯,无法更改。她嫁进洵王府已近十个月,前两月府中给她新添的衣物她鲜少穿上身,只偶尔挑了两件红色的穿穿,府中的下人摸着了她的喜好之后,再给她送来的新衣便多是红色。
看着逸莳冲着她笑,红嫣也忍不住跟着笑,伸手从奶娘手中抱过逸莳在怀中,问道:“我记得莳儿生辰就在下个月吧。”
奶娘道:“王妃真是好记性,世子的生辰是下个月十一。”
红嫣不由淡淡一笑,“下个月十一……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莳儿都快满周岁了。”她说着不由将逸莳抱得更紧了些,与奶娘一起笑开。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醇厚的男子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个丫头连忙行礼道:“王爷。”
苏夜洵挥了挥手,走过来阻止了欲要起身的红嫣,看到她怀里的逸莳,眼底原本那一抹黯淡骤然就消失不见,伸出手道:“来,爹爹抱一抱。”
红嫣一边把孩子交给他,一边不放心地提醒道:“小心着点……”
不想,逸莳刚一到了苏夜洵怀中就收了笑脸,瘪了瘪嘴,突然朝红嫣张开小手臂,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姨”。
乍一听,在场几人全都一怔,都觉自己是听错了。见红嫣一动不动,逸莳有些急了,又连着喊了几声。这一次,众人算是听得清楚了,逸莳喊的的的确确就是:“姨。”
瞬间,红嫣脸上尚存的笑容骤然全都消失,神色惊慌之中带着一丝悲伤,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奶娘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惶恐地看着脸色肃沉冷然的苏夜洵,不由低声道:“唉呦,这是哪个不懂事儿的丫头乱教,教坏孩子……”
“呵!”忽然,苏夜洵竟淡淡笑开,将逸莳又放回红嫣怀里,笑言:“孩子还小,想是学了些不该学的东西。奶娘,今后莳儿你要好生照看着,莫要他再学来那些不该学的东西。”
“是……”奶娘战战兢兢地应了声。
苏夜洵又对红嫣道:“七弟大军已经离京,北疆之事暂且有了对策,父皇与母后的心最算安稳了些,母后道这两日闲来无事,午后你带上莳儿便与我一起进宫一趟吧。”
“嗯。”红嫣勉强一笑,又不由低头看了看满脸纯真笑容的逸莳。
苏夜洵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赏荷轩,候在一旁的曹溪连忙跟上,果见苏夜洵刚一离开红嫣的视线,神色就变得肃冷。“你去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教莳儿如此称呼王妃。”
曹溪低声道:“查到之后,该如何处置?”
苏夜洵脚步片刻不停,面不改色,冷声道:“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