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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去,宓秀宫静谧地立于眼前。
这里她从未来过,可这里她早已听过不下百遍,这里住着的是当朝六公主,苏夜涵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苏潆泠。
然而,全都城里的人都知道,当今的潆泠公主是个不祥之人。
她明明是睿晟帝的大女儿,明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明明是秀气与豪气兼备的奇女子,明明是众多王亲贵胄心心向往的最佳妻子人选,然,却是直到十九岁那年,才与睿晟帝的二女儿、三王爷苏夜清一母同胞的妹妹、当朝十公主苏潆淽一起出嫁。
更为让人诧异的是,十公主苏潆淽所嫁之人为天朝最年轻的中书令绍元柏,官居三品,而六公主苏潆泠的驸马则是刚刚晋封为忠武将军的李越风,官居四品。
李家一门武将,世代忠良,祖辈为天朝立下不少功劳,李越风的父亲更是在当年睿晟帝前往援救楼族之时,曾救睿晟帝于危难之中。然,如此一门忠烈,却是落得英魂早逝、人丁凋零。李家四代单传,李越风的爷爷和父亲皆在四十不到之龄战死沙场。其父战死之时,苏潆泠与李越风的婚事刚刚赐下,谁也没料到竟会遇上此等丧事,因此二人婚事只得推后,待李越风守孝三年再行论及此事。
三年后,两位公主同时举行婚礼,彼时李越风尚无功绩,身为二品辅国大将军的父亲又不在了,睿晟帝不忍苏潆泠被人笑话嫁了个无为之辈,便晋封李越风为忠武将军,承袭父业,接手李家军。
李越风为人忠厚善良,待苏潆泠甚好,呵护备至,真心爱护,即便当时有口风传是苏潆泠命中带克,才会刚刚与其定下婚事就克死了其父,他也置之不理,视为妄言。只是,人们更没有料到的是,李越风仍然没能逃得过李家男子不过四十之命,甚至比其任何一位长辈死得都更早,更惨。
婚后第三年,西方葛逻禄起兵作乱,睿晟帝任命李越风为四军将军之右将军随军出征,意在希望通过此次征战,为其提升官爵寻一个好的说辞。却不想,李越风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来,在战场上他为了减少军队伤亡,竟在自己身上绑了炸药,冲进了敌军的阵营,最后是尸骨无存。
自此,苏潆泠成为了全兹洛城人言论的对象。众人皆言,其乃不祥之人,命中带克,是以才会在克死自己的母妃冰贤妃之后,又克得李越风父亲战死,最终连自己的亲夫也克死在战场上,甚至都没能为李家留下一条血脉。
睿晟帝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忍她在外听这些流言蜚语,触动伤心之处,便命人将其接回宫中安置,然那时苏潆泠早已悲痛欲绝,心如死灰,不愿再与外界多有接触,便主动要求搬到地处偏僻的宓秀宫,并立誓从此不踏出宓秀宫门半步。
她是真的做到了足不出户,且这一待便是五年……
思绪至此,衣凰被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抬头一看,一名宫女正急急地迈着步子从宓秀宫中走出,迎面朝着她走来,瞧她低头只顾赶路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十分焦急的事。
似是意识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她不禁抬起头看了衣凰一眼,一瞧衣凰的衣着不由下意识地慢下脚步,疑惑地盯着衣凰,以眼神相询。
衣凰便走上前边问:“你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这宫女却正是之前引着楼陌均进屋的音儿,听到衣凰这么问,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反问道:“姑娘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此深宫冷院?”
她虽有急事,然这个突然孤身出现的女子,她一眼就瞧出不是寻常之人,莫不是……冲着公主来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更谨慎了一些。
衣凰淡笑:“我来找六公主,楼大人告知公主略有不适,请我来替公主瞧瞧。”
果然,一搬出楼陌均,音儿的神色就放松了些许,再一听衣凰说的是楼陌均请她来的,便想眼前这姑娘身份恐怕非同一般,便又小心问道:“可是,姑娘还是没告诉奴婢姑娘是何人。”
想来这宓秀宫里就只住着苏潆泠一位主子,她们这些下人着急成这样,必是苏潆泠有事,是以衣凰不欲与她多言,想起不久前为了方便她出入涵王府,苏夜涵曾给过她一块涵王府的令牌,于是便从腰间将令牌取出送到音儿面前,“我也是涵王的朋友。”
音儿一见令牌,不由一惊,想涵王生性淡漠,少与人亲往,想必这姑娘必是涵王亲信之人,才会有此令牌,便放了心,问道:“既然楼大人请姑娘前来替公主瞧病,那姑娘一定是懂医术了?”
衣凰微笑点头。
音儿也不再多问,便领了衣凰朝着宓秀宫里走去,“姑娘请快随奴婢进来。”
衣凰想来听力不错,尚未进袭芳殿,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夹杂着一声声沉闷却厚重的咳声,衣凰不由眉心一紧,脚步更快了些。
音儿小声对她说道:“不瞒姑娘,方才公主突然咳喘不息,奴婢心知此去太医院路途甚远,既然姑娘是涵王殿下的朋友,又懂得医术,还要有劳姑娘……”
衣凰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定定地点点头。
甫一进入殿内,音儿就入内禀报:“公主,有位姑娘想见见公主。”
“咳咳……”苏潆泠伏在案前,并未抬头,“你去回,就说我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便又重重喘了起来,突然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执起了自己的手腕,纤纤手指探上了腕脉。苏潆泠一惊,这才抬起头看向衣凰。
衣凰却并未看她,而是仔细地号脉,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公主的情况与太子颇为相似,同是由于中有积气、抑郁不得排解而导致头痛眩晕和咳嗽,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
她顿了顿,垂了垂眼眸看着苏潆泠,“公主这般情况持续了该有数年之久了吧。”
五年,至少五年了。
五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本该是陪在自己的夫君身侧,相夫教子,孝敬双亲,过着安然幸福的生活,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这个孤僻清冷的宫殿里,孤独地度过了这五年。
苏潆泠不答她,只是凝眉紧紧看着衣凰,声音微弱而清冷:“你是何人?”
音儿上前道:“回公主,她说她是涵王殿下的朋友。”
“七弟?”苏潆泠略有疑惑,目光不离衣凰。
见此情况,衣凰点头道:“正是。”说罢后退一步对着苏潆泠行礼:“小女子并无恶意,若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
苏潆泠虽咳声不止,然神智却丝毫不乱,看着衣凰的眼神清明一片,以袖遮口继续问道:“这么说,是涵王请你来看我的?”
“是……”衣凰欲答“是楼大人”,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音儿抢着答道:“是呢,王爷事务繁忙,却仍不忘公主,知道公主身体不好,便请了可信的朋友代为前来探望,可见王爷对公主关心之至,既是如此,公主可不能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这次便听姑娘的话,姑娘怎么交代公主便照着去做吧。”
音儿一口气说完,还不忘朝着衣凰使了使眼色,衣凰会意,便也不再强辩,只是微笑默认。
“呵呵……”苏潆泠不由笑开,“是七弟有心了……也劳烦姑娘了……”
“不劳烦。”衣凰再次上前,仔细瞧了瞧苏潆泠的脸色,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惋惜,许是因为苏夜涵的缘故,她对这个身心背负太多流言蜚语的公主竟有些心疼。“公主的病情最关键之处是在于公主的心,心结一天不解,公主的病情就一天不得痊愈。”
苏潆泠自是明白衣凰口中的心结所指为何,然她只是淡淡一笑,“已成死结,如何来解?”
衣凰神色泠然,“是结就必有解,万事皆在人为。”
闻言,苏潆泠不禁再次抬起头看着衣凰,只是这一次她的神色慎重了些,紧紧盯着衣凰明亮的双眸,看了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怔道:“你是……”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便是在十年前睿晟帝的寿辰那天,在麟德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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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袭芳殿,音儿看向衣凰的眼神一直是怪怪的,像是在猜些什么,只是她不问出口,衣凰便装作不知道。
眼看就要到宫门口,音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为什么不问方才奴婢为何拦下姑娘,不让你说出是楼大人请姑娘来的事实?”
衣凰笑道:“你是公主身边至亲至信之人,你这么做自然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音儿不由得点点头,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可是姑娘,你还没有说公主的病情要怎么医治,你就这么走了,公主可怎么办?”
“公主她……”衣凰脚步微微一顿,“不是我不给你药方,而是我若当着公主的面把药方开给你,公主也未必愿意服药。且公主的病根在心里,靠我的药根本解决不了。”
衣凰说着示意音儿靠近,在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音儿脸上的愁云顿时散去,不禁笑开,连连对着衣凰点头。
直到衣凰从身边走开,走出好几步远,音儿才回过神来,喊道:“姑娘——”
衣凰回身,“何事?”
音儿疑惑地问道:“方才公主惊讶地对着姑娘说了几声‘你是’,后面就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奴婢真的好奇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不仅能成为七王爷的朋友,更能让公主这般诧异?”
衣凰不答,只是低头轻轻一笑,笑若清荷,秋风拂过,一阵淡香掠过音儿身旁,音儿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回眸浅笑的白衣女子,看得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