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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字画平息了睿晟帝的怒气,给了太后机会,这是衣凰没有料到的。
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苏夜涵从何处取得了那幅字?难不成是一大早赶到右相府,取了字之后,又匆匆赶到了宫里?
见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苏夜涵倒也不闪躲,走上前与她并排走着,说道:“你不用猜了,那幅字是我跟右相讨来的。”
衣凰凝眉道:“我爹知道了这事?”
苏夜涵明白她说的是右相是否知道她在调查太子一事,便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告诉他,只是说我很喜欢这幅字,但是被他发现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你还是自己先跟他说明吧,免得他知道之后又为你担心。”
听着他温润和煦的声音,衣凰有瞬间的恍神。
她又何尝不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右相?可是她又担心他知道了之后,会忍不住掺和进来,虽然他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帮助,然,出于一个做女儿的自私想法,她却不希望右相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七哥提醒,衣凰记下了。”衣凰说着朝苏夜涵淡淡一笑,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苏夜涵冷声一笑,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略有落寞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的脾气实在是寻常人捉摸不透的,前一刻还春风拂面,下一刻就可能狂风大作。
她是那样一个我行我素,受不得约束的女子,她做事不需要足够的理由,只要自己心情好就可以。
终究,她并非像她表面这般潇洒不羁,只是那片藏在她的心里,让她时而欢乐时而伤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为何,感觉到抓不住她的心,自己会这么彷徨?
苏夜涣看了看他并不和悦的神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七哥,衣凰的脾气你也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她一向是无所可惧的,能让她逃避的事情自然有着天大的理由。”
苏夜涵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将苏夜涣的话听了进去。
苏夜涣继续说道:“这些天来,虽然没怎么见到你,可我看得出她还是记挂你的,有一次她自己一个人对着剥好的莲子发了半天呆,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你信不信七哥身上现在还收着一包莲子?’我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只有对于一心牵挂的人,才能这么随时随地,轻轻松松地说出他的事情来。”
一提到莲子,苏夜涵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感觉那个手帕还在,便松了一口气,冷声道:“她那般阴晴不定的脾气,我又怎么可能会清楚?也许,那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虚化,一旦回来了,便全都化为乌有。”
说罢不给苏夜涣在说话的机会,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宓秀宫。
那里地处西北方向,相较于其他宫殿来说,颇为偏僻静谧,很少有人到那里走动。
一路上,苏夜涵的脚步都不算快,缓慢之中带着一丝犹豫。
从北疆回来直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去那里,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敢去。他害怕看到那双与母妃如此相似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哀伤像一个无底深渊,永远也着不了地。
宓秀宫里静谧安然,连走动的宫女都很少,往里面走了走,到了袭芳殿,刚一进去就看到两名宫人捧了一块竹青色的衣料往里面走去。
这种颜色看着似乎很眼熟。苏夜涵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眸色骤然微沉,犹豫片刻,抬脚跟在宫人身后往里面走去。
“公主,衣料取来了,您看看合不合适。”两名宫人一边把衣料固定道绣架上一边问道。
闻声,那方珠纱帘后走出一名年轻女子。值此深秋,她的着装颇为简单,白色底衫外罩着一件淡黄色近红色的罗裙,上面用黄色和紫色的线细细绣着晚香玉的花朵,精致优雅,一串红色珍珠项链垂至胸前,长发悉数分束挽起,在头顶用一朵黄红相间的花钿子束住头发,简洁淡雅的花钿妆,衬着她柔和美丽的面容,却仍然遮不住她眼角眉梢的愁绪。
这人正是苏夜涵的同母姐姐,当朝六公主,苏潆泠。
看了看绣架上的布料,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合适,你们下去吧。”
“是。”眼看她在绣架前坐下了,宫人们知道她又要开始了,便乖乖退了出来。公主有个习惯,在她做女工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尤其,是这件竹青色的衣服。
两名宫人刚退下来,一回身,骤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欲行礼却被他制止,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自己悄悄走进了屋内,就站在绣架前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低头专心地绣着。
她一直都没察觉有人进来,他便一直不开口说话。
直到她绣好了一片竹叶,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才突然听到那道清和的声音:“这件衣服是做给他的?”
苏潆泠骤然抬头,看到苏夜涵正缓缓走上前来,在她的绣架旁蹲下,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绣架上的衣料,微微笑道:“这布料倒是不错,柔滑纤和,秋天穿着它不冷不热。”
苏潆泠抿了抿嘴道:“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苏夜涵道:“来看看你。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一个人待在这里闷吗?要不,我接你到涵王府住一段时日如何?”
苏潆泠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我在这里挺好的,安然僻静,不会被人打扰。”
“六姐——”苏夜涵声音之中有一丝无奈,抓住她冰冷的手。
苏潆泠似乎突然愣了一下,反抓住苏夜涵的手,疑惑道:“你的手——”
“嗯。”苏夜涵轻轻用了一声,淡淡一笑道:“自从遇上那个人之后,便一点点回热了。”这么说着,便又不禁想起在章州总兵府的那几日,她日夜不离床畔的照顾,任由他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即使勒出了一道道红色的印迹也不出声。
那时,那样一双手刚刚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那时,那双手不会闪躲,而今,却是一切都已不再,她不再是她了。
看见苏夜涵这样的表情,苏潆泠心里似乎有了底,拍拍他的手背,淡笑道:“有些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取,去珍惜,七弟你的性格就是太淡泊,太无欲无争了,你把所有的心思的言语全都放在心里,教别人如何看穿你?”
“六姐——”
苏潆泠笑容不减道:“我们和母妃一样,都是注定一生寒凉的人,当年母妃便是因为父皇的手才如此死心塌地待在宫里。如今,你能遇上一个让你手回热的女子,是一件如此难得的事,不要就此错过。这一次,不要再不奢不求了。”
苏夜涵微微低头,良久才“嗯”了一声,继而抬头问道:“那六姐呢?”
苏潆泠拂上衣料的手微微一颤,苏夜涵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出来。
终究,那个人是六姐的心病,是六姐的软肋。无论经过多少事情,过了多久,在六姐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命中注定最重要的人。
“我很好。”苏潆泠笑容清浅,眼神温柔,拿起针一边绣着一边说道:“只是好像许久不见他了,给他做的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了。”
闻言,苏夜涵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打开那只精致典雅的箱子,里面竟全都是类似的竹青色的衣衫,从最淡的青色道深青色,一字排开,呈现在眼前。
他握了握拳头,沉沉一叹,然后回身对苏潆泠说道:“六姐,衣服别再做了。”
苏潆泠却置若罔闻,头也不抬,问苏夜涵:“听说他受伤了,严重吗?现在还好吗?”
苏夜涵道:“你为何不自己去看看他?”
苏潆泠笑了笑摇头道:“不去了,我不想再出这宓秀宫。”
苏夜涵终是无奈,从箱子里取出两件衣服,道:“我替你将衣服送过去。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就该让他知道。”
苏潆泠脸色微怔,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眼前的绣架发呆。直到苏夜涵带着衣服离开了袭芳殿,她才蓦然凄笑一声,“知道了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克死了母妃和夫君的灾星,还能求得别人的同情与可怜么?”
袭芳殿门外,苏夜涵却是将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将拳头一次次握紧再一次次松开,眼底的伤痛像无边的雨幕,淅淅沥沥迷糊了视线,也迷糊了前方的路。
突然就找不到方向了。
因为那一双手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这一步棋究竟是谁走错了,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东宫距此尚有不近的路程,可是他的脚步却沉重得难以抬起,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将六姐的一番心思告知与他,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也是个深沉冷漠的人,相识至今,就只见他对太子如此尽心尽职,却从不见他对哪个女子有真诚的笑颜——除了她,那个教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女子,慕衣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