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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夜,风已渐凉。
独立风影下,抬首望去,依稀可见屋内人影来回走动,下人们进进出出,一会儿取药一会儿送水的,忙得可不轻。太医脸色赧然,明知床上那人身体无恙,然却有不敢如此妄下定论,只要是不伤害人,什么样的方法都用了,可是床上那人就是不醒来,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又或者这洵王妃当真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先后有三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内,又唉声叹气地退出,满脸无奈。
立于屋外走廊边上的那人却是不急不躁,满脸的风轻云淡,透过稀落的枝丛,接着灯笼的光,向这边看过来。
苏夜涣瞧见衣凰一个人站在这里好半晌,动也不动,连他走近了这么久都毫无反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引来衣凰的注意,然后才走上前道:“郡主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衣凰一直在浅笑着摇头,惹得他一阵不解,衣凰解释道:“涣王殿下还是莫叫我郡主了,听着怪别扭,你就同十三一样,叫我衣凰吧。”
听得衣凰此言,苏夜涣冷峻的脸上浮上一丝微笑,“如此,我和十三弟倒是先不顾这些礼数了。也罢,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叫你一声衣凰也不会有人计较。既是如此,你也别涣王殿下这么叫着了,看你也不是那种看重礼数之人,我长你几岁,便叫九哥吧。”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时的苏夜涣并不似初见时的那般冷酷,看着衣凰的眼神也带了些温和,眼神略有朦胧,虽然还能站得稳,却有些勉强,想来喝得不少啊。
衣凰轻笑了两声道:“得了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哥哥,我日后非得整天担心不可。”
闻言,苏夜涣不禁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这一次多亏了你,七哥才能安然回京,我欠你一个人情。”
衣凰道:“要欠也是涵王殿下欠我的,你何必将这事揽过去?”
苏夜涣道:“你也该知道,七哥这一次是为了我才受的伤,他是代替我留下的,若非他,这一路的危险劫难便是要我来承受,你说这个人情是不是该我来还?”
衣凰侧身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温暖与敬意,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争论什么了。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只管开口就是了。”
苏夜涣也跟着笑开:“如此甚好。”
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虽然很轻,二人却听得明显,苏夜涣回头看了一眼,顿然故作无奈地沉沉一叹,撇嘴道:“看来,我不应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罢提着手中的酒壶对着衣凰摇了摇,“听说你酒量不错,有时间再请你喝吧。”
衣凰淡淡一笑致意,却没有回头去看来人,那一股凉薄的气息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肩上一沉,一件轻轻披风落在身上。
“秋分了,夜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明了来意,解释了自己的举动。
这才是他的性格,冷泊清淡。
衣凰侧身朝他笑了笑,自己系好了带子才对他说道:“是不是搅了你们喝酒的雅兴?”
苏夜涵呵呵一声轻笑,微微一叹道:“哪里来的雅?好好的酒宴就让十三弟一个人给搅了。”
“哦?”衣凰似乎来了兴致,歪着脑袋问道:“十三又做了什么让你们认为天理难容的事情?难不成他把桌子给掀了?”
苏夜涵道:“若是掀了桌子倒好,我们重新再摆一桌就是。他是把人给掀了,三哥这会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噗——”衣凰忍不住笑出声来,恍然道:“我说青鸾刚刚急匆匆地离开是干什么去了?原来是清王喝醉了。那十三呢?他怎么样?”
苏夜涵道:“你说呢?喝倒了三哥,四哥和九弟也略有醉意,他还能好吗?”
衣凰道:“我说怎么没听见他咋呼的声音呢。”说着又顿了顿,仔细看了看苏夜涵的脸色,见他脸色尚好,终于安了心,“十三没有灌你的酒么?”
苏夜涵叹了一声道:“这小子虽然看着神经大条,心思倒是很细,知我箭伤在肺,始终没有灌我的酒,倒还想着帮我挡了不少酒,九弟刚刚还在那抱怨呢。”
“十三——”衣凰低头轻声念叨着,弯起嘴角浅笑,“如你所言,他并非真正的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哥哥,个个都很睿智优秀,他习惯于隐匿在你们的庇佑之下。”
苏夜涵一脸不容置否的表情,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间,见忙乱的下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不禁凝眉问道:“当真有那么严重,连着三位资深的太医都查不出病因来么?”
衣凰忍不住冷笑一声,“若是有心不愿醒来,就算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了也没用。”
原本,她和青鸾是不准备惊动几位王爷的,却是不想这个傅雯嫣被下人救回来之后,怎么喊都喊不醒,吓得那些下人个个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要去通报洵王殿下。青鸾转念一想,不管她是真的昏迷,还是故意伪装,眼下若是再不通知苏夜洵,只怕等事情过去了,傅雯嫣难免不会以此作为借口生事,说青鸾是故意隐瞒她的病情。当即命人前去将洵王给请了来,正巧他们的酒宴也喝得差不多了,几人便一起涌到了这边来。
听了衣凰的话,苏夜涵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
再一转身,另一道人影正站在身后,仔细一看,却正是苏夜洵。
三人全都静默不语,彼此看着对方,每个人心中都有万千心绪,在相视的那一瞬间在眼底展露无疑,却又在看向另一个人时,藏匿在最深处。
如今看这二人,衣凰忍不住最先想起的,却是当初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洵王大义,涵王宽容,是衣凰多虑了。
而现在,眼前这两个人,洵王依旧是大义的洵王,这一次澄太子出事,他是第一个替澄太子向睿晟帝求情之人;涵王也依旧是宽容的涵王,他连伤他至深的夏长空都能如此信任,至今未把他叛逆之事上报。
然而她却在二人对视的瞬间感觉到一丝警戒与敌意。
究竟,依旧是她多虑了,还是事实已然如此?
“郡主。”苏夜洵最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静,“本王想请郡主帮个忙。”
衣凰低头微微一笑,在夜晚里不仔细去看尚看不清楚她的笑容,“洵王殿下是想让我去看看洵王妃?”
苏夜洵眼神丝毫不闪躲,“正是。”
衣凰道:“洵王有令,衣凰不敢不从。”
闻言,苏夜洵眼神微微一动。
不敢不从?难道在她眼里,自己的请求都只是一个王爷的命令,而她要去尽力遵从吗?他想要的那层关系可不是这样的,他希望自己也能像七弟,像九弟与十三弟那样,与她毫无间隙交谈,没有身份之别,只是像朋友那样。
然而,在再次看向衣凰的刹那,他又将这些情绪全都略去,“有劳郡主。”
衣凰侧身看了苏夜涵一眼,眼中有一丝诡谲的笑意,让苏夜涵见了不由得蹙起浓眉,她却一撇嘴,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给了他,朝着傅雯嫣暂待的房间走去。
伸手,握腕,切脉。所有动作精准迅速,一气呵成,看得一旁的下人直瞪眼睛,这可比刚才那帮老太医磨磨唧唧老半天却查不出个症状来要潇洒得多。
随着切脉的时间流逝,衣凰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冰冷,再看向傅雯嫣时,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与怜惜。收回手,她沉吟片刻,复又握了握傅雯嫣的手腕,手指探上她的喉间,蓦然,她起身走到桌案前执起了笔,犹豫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下笔。
看到衣凰这副表情,原本也是漫不经心的苏夜洵也开始严肃起来,走到衣凰身旁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衣凰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竟有一丝埋怨之色,虽不浓重,却教苏夜洵忍不住一愣,更觉情况不对,正想再问什么,却见衣凰已经低下头去,执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长长一行字,看得苏夜洵暗暗心惊。
末了,她把药方交到苏夜洵手中,冷声道:“以上各药,磨为极细药末,炼老蜜为丸,每丸一钱,早晚各服一丸。”
苏夜洵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上书:牛黄一两,郁金一两,犀角一两,黄连一两,朱砂一两,梅片二钱五分,珍珠五钱,山栀一两,雄黄一两,金箔衣,黄芩一两。
虽然他对用药不甚懂,然看着这个药方却忍不住皱眉,这其中不乏危险之物,朱砂便是最直接的一味。衣凰用药之重显然可见。只是,为何她前后的表情变化会有如此之大?又为何会下如此重的药?
眼见衣凰就要起身离开,苏夜洵上前拦住她,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衣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洵王已经将王妃娶进府中,而且王妃已有身孕,就请洵王今后善待于王妃。”
说罢,提起裙摆,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苏夜洵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烛光照在她玄色的衣衫上,如一水清泉泻下,悠然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