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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怃径直推门而入,又很知礼数的合上了门,然后隔着渗进来的月光,跟在床上静坐的沐景琅,大眼瞪小眼。
沐景琅:\"……\"
\"你?\"
祁怃喜上眉梢,目光在四周环视,嘴里说着:\"原来你没睡,太好了!\"
沐景琅:\"……你……你有病吗?\"
祁怃理所应当的点点头,颇为自豪的晃晃左手:\"是啊!\"
沐景琅:\"……你,你来干什么?\"
祁怃只顾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探查,双臂伸前眼睛眯着左看右看,嘴中嘟囔着一些沐景琅听不清的话,沐景琅无语扶额:\"你在找什么……\"
\"蜡烛啊……你这屋子太黑了些。\"
沐景琅长叹一口气,声音带了些幽怨:\"我要睡了,点着蜡烛干什么……\"
\"可你这不是没睡吗!\"祁怃满不在乎的说,还在摸索着。眼看着他四处瞎摸,沐景琅牙关紧咬,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还是下了床穿好鞋履,走到祁怃身边,一把把他拉开,离远摆着青瓷花瓶跟琉璃花树的长橱,幽怨慢慢的点起烛火,扭头满身煞气的看着祁怃。
剑眉星眸,薄唇翘鼻,本是一俊朗的少年郎,却是好似周身弥漫着诡异的黑气怨气,幽幽开口如恶鬼锁魂:\"你到底想干什么!\"
祁怃双手合扣在嘴巴,呼呼的哈着气,不满的说:\"这刚入秋怎会这般冷……\"
见祁怃避而不答他的问题,沐景琅头疼不已,他重揉眉头,紧阖双眸,良久,终于认命的长叹一口气,转身去给他取了一个汤婆子,右手汇聚内力使其水沸腾,递给祁怃,方才坐下。
祁怃心满意足的将汤婆子放置在腿上,待手适应温度微微发热的时候,抬眸淡然的看着只着中衣,坐姿端正不苟的沐景琅,才漫不经心的开口:\"苏惑同我讲,他很心疼你。\"
噼啪的烛泪落下,刹那间沐景琅神色巨变,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咯的筋骨声,眼中迸发出危险的光,他一字一顿的说:\"你,说,什,么!\"
祁怃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危险,右手点点触碰着滚烫的汤婆子,眼睛微阖,透着细碎不知名的光:\"沐炀,子景琅,没落的沐家少主的幼弟,今年二十一,十岁时,西域一暗杀小队进粿城屠城,虽被发现,也杀了半城的人,官府的人是等他们杀了你大半个沐府的时候出现的,你的父母,哥嫂,通通都死了。\"
\"你闭嘴,你最闭嘴,你闭嘴!\"沐景琅双目通红,睚眦欲裂,滚烫的血液在暴起的青筋中奔腾,他狠狠的瞪着祁怃,血丝弥漫到了整个眼白,但奇迹般的,他并没有伤害祁怃。
\"家族受到重创,你爹白手起家,哪怕并无兄弟姐妹,很快,沐家还是倒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偌大的沐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后来,突然一把火烧光了沐府,众人都以为沐家小少爷也死在其中了,你颠沛流离一路,最终在六年前被苏惑收入麾下,对吗,沐炀,那把火的你放的吧。\"
\"你他妈闭嘴!\"沐景琅蓦的起身,木凳因为他的大力滋啦一声响豁然倒塌,他发疯一般的摔了长橱上的所有摆件,破碎的花瓶逐渐与当年重合。
价值千金的青花瓷瓶是母亲最喜爱的,此时破碎的躺在地毯上,沐炀被哥哥点了穴塞进床底,幼小的沐炀看不到,但他听得到所有的声音,是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是长刀插入血肉里的声音。
刺目的鲜血流啊流,流到了小沐炀的侧脸上,灌进耳朵里,明明应该听不清了,怨恨,痛苦,恐惧,通过血液轰轰烈烈的闯进沐炀的耳朵里,是灵魂在颤栗,在痛苦,在呐喊啊。
大半个沐府,也有三十七人啊,鲜血铺满整个庭院,那年大雪,盈盈白雪间几乎满身鲜红,沐炀呆愣的,懵然的,无措的,深深看着院中满地的尸体,昨日还在夸他辞赋写得好的父亲,今日刚给他做了最爱的芙蓉糕的母亲,刚教了自己一套剑法的哥哥,已经有孕一月有余的嫂嫂,慈爱有家办事靠谱的管家伯伯,有着一手好厨艺经常给他下小厨的徐大娘,陪他长大的书童阿松,阿松喜欢的姑娘小念……
曾经欢声笑语变成一地血肉残肢,人们大喊着有外袭,慌不迭的躲避着,官兵们皱眉掩蔽似是受不住这气味,唯有十岁的沐炀,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夜。
\"阿琅这孩子,可怜的紧,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正在当个伙夫,却还是每日练着他兄长传他的剑法,我当时问他……\"
祁怃脑中想起苏惑哑声说出的话:\"当时,苏惑问你,可愿跟我一同平天下不平之事?你回答他的是——我想杀光西域人。\"
祁怃冷静的看着沐景琅发泄,最终砸无可砸,他颓废的坐在一片废墟中,愣神的说:\"我想杀光西域人。\"
我想杀光西域人,我要为我沐家报仇。
良久的安静,突然响起来了啜泣声,沐景琅想起今日,他讽刺萧贺安的那些话,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富家公子学过四书五经儒法道史,琴棋书画,萧贺安学过的他样样都学过,他曾经也是大少爷,当时一朝没落众人都摒弃他抛弃他,抢夺他家的财产,物件搬盗一空。
他当过乞儿乞讨,当过杂耍卖艺,当过茶酒小厮,在当伙夫的时候被苏惑看到,带回了烬暇阁,成为刑堂堂主只用了三个月,因为他审讯花样多,足够狠辣。
苏惑总是揉着他的头说:\"人不要活在仇恨里,要多笑笑。\"
他说:\"我不活在仇恨里,那我就活不下去了。\"
月色下苏惑的神色是哀伤的,他顿了顿说:\"那就假装没有活在仇恨里,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心魔。\"
一只温柔滚烫的手突然抚上脸颊,另一只手盖住通红滴泪的眼睛,沐景琅眼前一片漆黑,脸上是温热的,他听到祁怃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眼睛猛的酸涩,心脏撕裂般的疼痛,三十七条冤魂撕咬着他的血肉,厉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那个西域人糖吃!\"
是了,当日那只小队已经潜进来了,一人因为语言不通手舞足蹈的指着摊子上卖的蜜饯,那家老板听不懂他说话,一直询问也引得别人埋怨,只得让他离开,在他愤恨不已点时候,十岁的沐炀戳了戳他,递给他一块糖。
泪水已经浸湿了祁怃的手掌,咸味的眼泪遮的伤口有些发痛,他半蹲着,温柔的告诉在满地狼藉中自怨自艾的少年:\"不是你的错。\"
\"景琅,不是你的错,不要活在仇恨跟里自艾,做错的事人已经被处死了,在烈日下,在民众面前,被砍头了,你忘记了吗?该死之人已经死了,你是否可以,重新成为沐炀了呢?\"
沐炀,好久远的名字啊,沐景琅声音哽咽沙哑:\"那七人死有余辜,可我沐府三十七人怎么办,他们回不来了!\"
\"我想,苏惑没有教给你的,是斯人已逝,生者当存,你要记得,没什么是永恒的,已过十载,那三十七人或许已经投胎做人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一直都是沐炀,怎么样都是,放下仇恨吧,尝试着走真正属于自己路,不要把那年大雪淌流的血液,镶嵌在自己身上。\"
那日交心,苏惑同祁怃讲了沐景琅的过往,他惆怅的说:\"我没有办法让他走出来,如果有机会你帮帮他吧,他真要溺死了。\"
短促的一声叹息,祁怃温柔的说:\"不要你的执念牵扯住他们让他们不能流入轮回。\"感受到沐景琅的僵硬,祁怃又说:\"苏惑总是相信亡者故在,我想要告诉你,不在的,亡者已入轮回,你要好好活着,让他们的转世看到你举世无双的模样,善良没有错的,你一样,贺安也一样,你给糖是正确的行为,你是良善之人,不忍他因语言不通惨遭白眼,人只有一双眸,看不到世间千千万万个角落,有错的是他们七个,不是全部的西域人,没死的也不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