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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水鬼
转眼之间，真野美果然涂脂抹粉、瞪着眼睛出来了，乳丰臀肥跟在她背后。真野美一到阿海面
前就揉搓了一下红肿的眼睛，把忽然停在脂肪脸上的那只蚊子赶跑，之后把腰里的左轮后枪拔出来，
盯着阿海问：
“你这中国猪，你不是叫我出来吗？——我现在不是已经站在你面前吗？——我的金银首饰
呢？”
阿海望了望她的突眼睛。“你的东西放在我们渔船里，放在驾驶楼的桌面上，如果你想拿回去的
话就跟我来。我们真怕你啦，我们也不想要你的东西了。”他不动声色地说。
“啊哟，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害怕啦，”真野美把手枪晃了晃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怕死呢？”
阿海转过身子。“可是，你拿回你的东西后，要把我们的爷爷放回来呀？”
“你给我站住！”阿海刚走桅杆旁边，真野美倏地举起手枪。“你再走我开枪啦！”说罢真的朝天
射出了一颗子弹，把阿海镇住了。
阿海慢慢地转过身子。真野美吹了吹枪口里冒着的硝烟。“我干吗要跟你去？我干吗要到你们
那破船去？——你把我的东西拿长到这里交给我！我认得那些东西的，你是骗不了我的。”
阿海两手抱在胸前。“你不去的话，我是不会给你的。”
真野美把手枪朝爷爷的方向指着。“你不拿出来，我立即把那老头打死，你试试看！”
阿海板起冷峻的面孔。“你取开枪，那些东西就被扔到大海去，你信不信？”
“你威胁我？——你这中国猪竟然想威胁我？”真野美叫道，立即扣动了板机，吓我们都大叫了
起来，好在这女人并不是真的朝爷爷开枪，而是把停在我们桅杆上的那只海鸟射死了，不然我们马
上就会冲下去跟她拚命。海鸟跌落到海里去后，这个女人又盯住阿海。“你不拿下来，我真的要把那
个老头打死啦？”
阿海这回没有回答，他只管往前走。
真野美果然朝灯塔方向射出一颗子弹。我吓了一跳，以为爷爷被打中了，当我睁开眼睛时，见
到爷爷仍然是老样子时才缓过气来。当阿海走到船舱里时，真野美接着也气急败坏地跟过来了。可
是，两个侏儒和那些荷枪实弹的保安也跟在她背后。我顿时又紧张得喘不上气来，紧张到我的脚趾
头都在冒汗。我捏紧了玩具冲锋枪，母亲把那把切菜刀抓在手上，父亲把鱼叉提起来，姑姑和阿福
把西洋铲藏在身后。他们也跟我一样，紧张到汗流满面。我们紧张地身挨身凑在一起，准备应付一
切突发事情。不一会，楼梯口传来了阿海蹬上来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了真野美的牛皮鞋踏到梯
板上的咯咯声，紧接着，又传来两个侏儒边踢着楼梯板的咚咚声。听到这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我的
心在嘣嘣乱跳。听闻这些脚步声，我好像听到的是枪声那样。霎时间，阿海的脸孔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肩膀也露了出来，接着，他的双脚摆到了驾驶楼上。阿海一到楼上，就对我们使了一个准备撕
杀的眼色。当我惊愕地瞧着阿海那双布满愤激的眼睛时，真野美的尖鼻子旋即也冒出在楼梯口上，
跟着，她那急红的眼睛也冒了上来，跟着，她那干瘪扁平胸脯和她那把手枪也冒了上来。于是，我
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地盯住她的手枪，害怕这个刽子手一上来就朝我们射来一排子弹。眨眼间，这
刽子手上来了。她一踏到了楼上，马上扫了我们一眼，接着眼光落到我们身边的饭桌上，盯在桌面
上那包东西上。那是一包着的马卵石子，我们用不骗她的假财宝。随后，她立即往桌子冲过去，像
一只野猫一般奔跑过去。到了桌子旁边，她马上把那包马卵石子抓到手上。可是，这个女人还没有
打开那只布包，阿海就扑了上去，一只大手箍着她的脖子，一只大手把弹簧刀顶到她的咽喉上。紧
接着，这个女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攥着鱼叉也冲了过去，把那支左轮手枪夺过来，又把枪
口抵着她的脑袋。我们立即跑到桌子后，跑到了劫持者和被劫者后面。
这时，那两个侏儒和那几个保安也上来了。当他们一见到真野美被阿海用尖刀顶着咽喉，父亲
用枪指着脑袋，立即就端起自动步枪，狗急跳墙地大叫大嚷起来，一边叽呱大叫还一边把枪栓拉得
震天价响。当时，这个女人被气得像母狗那样张大嘴巴，脸面扭曲着，鼻子歪到了脸上去，红眼睛
瞪得要跌到地上。也许阿海的大手箍得她太紧了，她还吐着舌头，拼命地喘着气，眼里发着惶惶的
蓝光，像鬼火一般的蓝光。这时，她的脸孔也同样发青，脸颊绷紧，脸面上的脂粉由于绷紧而变成
绽裂的灰油，她的鼻尖几乎都被这些灰油遮蔽了。
两个侏儒把自动步枪举到胸前。“你如果不放开我们的真野美队长，我就把你们这帮中国猪通通
打成筛子！”
阿海把刀尖轻轻剌到这个女人的咽喉里。“你敢开枪，我一刀捅了她！”
两个侏儒见到真野美吐出舌头咳嗽着，皮肤里冒出了血丝，于是把枪口垂了下去。“你不要乱来
呀！——那么你想怎么样？”侏儒叫道。
父亲把朝这两个侏儒喊道：“放下枪！——不然我打死她！”
侏儒还在犹豫不决，阿海把刀尖从真野美的咽喉移到她的心窝，对这个女人说：“现在你如果不
想死的话，你就叫你的手下把枪放到地下。”
真野美惊弓之鸟一般转了转脖子，望了望心窝上的刀尖，又望了望脑门上的手枪。“你们刚才用
石头欺骗了我，现在又劫持住我，现在又要我死，到底什么意思？”她哆嗦起来说。
真野美停嘴，武本秀胜和伊藤也冲了上来。武本秀胜一上到楼梯口，就急得像笼子里的蚂蚱，
只见他紧张地拈着鼻毛盯着阿海说：
“你们千万不能伤害我们的真野美队长呀，只要你不要伤害我们的真野美队长，我们可以跟你
谈判，跟你商量，你所说所有要求我们都答应你。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
丈，你还是先把我们的真野美队长放开吧。”
“要我放开她？”阿海说，“你想得太美啦！”
“那你想怎么样？”伊藤也结结巴巴地说。
父亲怒视着伊藤。“把你们的枪都放到地下再说！”
阿海对真野美喝道：“快叫你的手下把枪都放于地下！”
“难道你敢真的把我捅死吗？”真野美突然瞧着心窝里刀尖说。
父亲动了一下枪口。“你再不下命令，我开枪啦！”
“你打死我，你们也跑不了呀？”真野美又说。
“我们都随时准备跟你同归于尽啦！”父亲说。
真野美又望了一眼父亲手上的手枪嚷嚷道：“难道你的儿子和你老婆也不怕死吗？”
“再哆嗦，我真的开枪啦！”父亲急了，他大叫起来。
“你们现在劫了我，难道还不是为了那些财宝吗？——既然你们这样不怕死，我也不你们一般
见识了，这样吧，你放了我，我从今之后，不要那些金银首饰了，得了吧？”真野美说。
姑姑突然铁铲戳了下那个女人背脊。“我现在不想跟你扯这些烂铜铁，我们现在只要你叫他们放
下枪！”
真野美正要回头看一下自己的背脊是不是遭铁铲戳穿了，父亲忽然朝天扣动了板机。子弹把船
板射击穿，枪声把刹那间把这个女人被吓得脸孔发黑，就像她以前开枪时把我们吓得脸孔发黑那样。
我正在思忖这个女人为什么也会这般害怕时，她张大嘴巴对武本秀胜说：
“你们快把枪放下吧。”
武本秀胜望了一眼船顶上的洞孔，于是把枪口垂下来，接着把手枪放到了我们前面。姑姑立即
冲过去把它拿到手上，交给了母亲。接着，那两个侏儒也把自动步枪放了下去。我和姑姑跑过去，
把它们拖了过来。我们刚把枪拖回来，其他的日本保安也陆续把枪摆在地下。哑巴保安因为最迟放
下枪，被武本秀胜扇了一记耳光，响声比刚才的枪声还要大。我们把这批枪支全部拖到身边时，我
点数了一下，加上父亲手上的，一共是两支左轮手枪，五支89式自动步枪。我记得乳丰臀肥刚才也
缩在松井野子身后，可是她在松井野子交枪时不见了，我估计她逃跑了。
我们有了这批枪支，胆子更大了，气更壮了，仿佛已经胜利在望那样。不一会，武本秀胜对我
们说，我们把枪都给你们啦，你们把我们的真野美队长放回来吧。可是阿海仍然用刀尖顶住真野美
的心窝说道：
“现在你们立即滚回巡逻船上去！”
“我们都按你们的要求交枪啦，还想怎么样？”那个女人说。
“难道你还要把我们的队长控制住吗？”武本秀胜摊开双手问。
“当然，直到把我们爷爷救回来，直到我们离开这钓鱼岛！”阿海崭钉截铁地说。
阿海说罢，我们各人把枪口对准他们，就像以前他们用枪口对准备我们那样，吆喝他们马上在
我们的渔船上消失。我因为拿不动那么重的自动步枪，母亲便把武本秀胜的那把左轮手枪给了我，
我就用这支左轮手枪对准着武本秀胜。武本秀胜见到自己的手枪对着自己，又气又恼，但也只是气
恼罢了。接下来，他们一个个爬下了楼梯，一个个走出船舱，一个个气急败坏、狼狈不堪地回到他
们的巡逻船上。我记得，武本秀胜下楼梯时，他还一脚踏空狠狠地跌了一跤，跌得他的鼻毛掉了一
大半，他的眼镜也破了。伊藤走到一只水箱前面时，一不小心踩中了老花猫的尾巴。当时，大花猫
正在咬着一条螃蟹，它被踩痛了，于是放下螃蟹，一口咬到了伊藤的腿脚上。伊藤忿怒地拿起一只
凳子掷向老花猫，但是它等不到那只凳子落到头上，就跑到厨房里去了。
他们走后，我们便把真野美的双手用绳子绑了，又把她的双脚绑了，把她绑在桌子上。这个女
人见到我们把她绑得好像粽子一样，不断地大喊大叫，吵到我们的心都烦了，耳都聋了，姑姑便又
把一条毛巾塞到她的嘴里。捆好这个女人后，阿海跑了下去，他在桅杆下把武本秀胜叫了过来，喝
他把把绑着我们船的铁链打开。几分钟后，我们的渔船就朝着钓鱼岛轰隆驶去，又过了几分钟，我
们渔船靠近了钓鱼岛，靠到了岸边。于是，我来不及等阿海把铁锚抛到水里，把绳索绑到那块礁石
上就跳到水里，向灯塔奔去，向爷爷奔去。往前狂奔时，左轮手枪掉到地上，我也顾不上拿了。
我一奔到灯塔，马上就把爷爷脚下那块石头移到他的脚底下，因为那块石头已经歪歪扭扭了，
他的脚趾尖踮在石头的边角上，如果这石头稍稍一动，或者爷爷的脚稍微一动，石头就会跑掉，爷
爷就会被真正被吊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摆好石头后，我爬到灯塔上，要把爷爷手上的绳索解下来。
我用嘴咬着麻绳的死结时，阿海和父亲到了，接着姑姑和母亲也来。阿海把弹簧刀递给我，我把麻
绳割成一段段，后来又把它剁得粉碎。
我们把爷爷平躺在灯塔前面的石面上，用棕榈树叶垫在他脑后。望上去，他的额头枯萎干瘪了
许多，像晒干了的核桃，布满了树皮般的皱纹。爷爷的手腕和脖子被绳索勒出了深窝，像一条条干
涸有小河。他的双眼紧闭着，嘴唇紧绷着，枯黄的眉毛遮掩着那皱褶的眼皮。他的肩膀和腿脚沾满
了泥尘，那是绳子上的泥尘，铁塔上的泥尘，是那两个侏儒脏手上的泥尘。爷爷的呼吸微弱，微弱
到几乎没有呼吸。他那苍白的脸孔有时发生痉挛，像阿福那癫痫病发作时产生痉挛那样。姑姑把淡
水一点点滴到爷爷枯裂的嘴唇里。过了半天，我们也呼喊了爷爷半天，他才睁开倦怠的眼睛，像刚
刚睡醒茫茫然望着我们。爷爷醒过来后，姑姑又把阿海不知从那里弄来的煮熟了的海鸟蛋喂给他。
爷爷一整天没有食物下肚，他已经饿得就快要虚脱了。
姑姑在喂着爷爷时，夜色已经地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聚拢而来，海鸟们纷纷从岛上飞下来，从
棕榈树里飞出来，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吱吱叫着往北边飞去。偶然，还有蟋蟀的叫声从我们的身边
响起，还有蚊子从岩缝里飞出停到我们的手上额头上。此时，云层仍然压得很低，仿佛浮在我们的
头上。我感到非常闷热，闷热得有时连喘气都困难。我估计我那时之所以感到又闷又热，也不全是
云层压顶的缘故，因为我一直都在为爷爷的身体状况担心，也一直在为我们能不能顺利地离开这里
担忧。我担忧日本人会不计后果朝我们扑来，我担心爷爷会再度昏迷过去，甚至担心爷爷会猝然死
掉。不一会，阿海说，趁着现在还没有天黑，我们把爷爷背到船上去吧。说完他拱下了腰肢。可是，
在我们把爷爷扶起来，把爷爷放到阿海的背脊上时，船上看守真野美的阿福忽然大呼小叫从船舱里
跑出来，跳下船头，朝我们奔来。阿福一边奔跑一边像猪嚎一般喊叫：
“你们快看！——有水鬼从海里爬到船上啦！”
我们慌忙往海面上眺望，往渔船上眺望。渔船旁边果然有一个黑糊糊的、牛头马面的、脚板像
鹅掌鸭脚般的怪物窜出水面，紧接着，这个怪物爬上船舷，向船舱飞奔而去，再向驾驶楼飞奔。眨
眼间，船的另侧也有一条同样怪物跃出浪涛，滚到船舷上，再滚到船舱去。我又朝驾驶楼望去。只
见窗口上早有四五个同样的怪物在站着，一个怪物地慢腾腾地端起了自动步枪，对阿福瞄准起来。
当我望着这个怪物时，阿福已经跑到离我们还有几十米远的棕榈树边，这时，怪物朝阿福开了枪。
紧接着，又有一个怪物朝阿福射出民一颗颗子弹。阿福立即趴在地上，一颗子弹打断了阿福旁边那
棵棕榈树。阿福又奔跑到一块岩石后面，又有一颗子弹落在他身边的岩石上。紧接着，又有四五个
怪物朝阿福开枪，也朝我们开枪。刹那间，一颗颗子弹在阿福的头上乱飞，也在我们的身边乱飞。
我们躲到了旁边大青石背后，阿海把爷爷放到了地下。我躲避着呼啸而来的子弹时，阿海说，
船上的不是水鬼，而是这些狡猾的日本人，他们偷袭我们啦，他们穿的是泳衣。说到泳衣，我想到
那些到海底打捞沉船的农民工，他们也是穿着这种黑糊糊的泳衣，他们也是套在这种黑糊糊的、牛
头马面的、脚板像鹅掌鸭脚一般的黑胶套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