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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慎之靠坐在炕头,手里握着书卷,脸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清透幽深。
他望向站在炕边的栓子,稚嫩的小脸上,不是孩童该有的纯真,而是与许氏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
那双与大哥相似的眼睛,里面盛满厌恶与仇视。
薛慎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免会失望、痛心。
“我供养你念书,薛宁安成亲,拿你念书的银子,你不念书了?”薛慎之压下心里的情绪,把书卷放在一旁的书架上,掀开被子下床。
“念书的束脩不是你另给吗?”栓子厌烦地说道:“只是几个银钱而已,你咋这样啰嗦?我爹的命还不值这几个钱?他地下知道救你这个白眼狼,不孝敬爷奶,就算给贱人造大房子,也抠搜着银子不给我们,肯定会后悔救你!”
薛慎之脸色骤然冷沉。
“你白活这么多年,赚的银钱全给我们都是应该的!我爹还活着,压根不要爷奶为银子发愁!奶说得对,贱命贱相,你肯定是自个觉得命贱,才给我们一点点银子!”栓子听到他奶说薛慎之拿他的银子给商枝造大房子,他就很生气,“你到底给不给?”
薛慎之呼吸絮乱,脸上带着薄怒,完全想不到这些恶毒的字眼,是从一个孩子口中吐出来!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薛慎之沉着脸,拿起一旁的戒尺,抓着栓子按在炕上,在他屁股上狠狠抽几下,“我养而不教,是我的失职。今后我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听一次,打一次!”
“你放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凭啥管我!”栓子双手扑腾着挣扎,被抽的哇哇叫,脸色涨得通红,咒骂薛慎之,“你这短命鬼,你凭啥打我!你咋不去死!”
薛慎之把栓子扔在地上,栓子哭得撕心裂肺,还不知悔改的模样,心里升起一阵无力,他的根子早已给许氏教坏了,如今想扳正过来,谈何容易?
薛慎之心里很难受,这是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就这样放任他下去?
他小时候生的白白嫩嫩,像一个糯米团子,乖巧喜人。喜欢跟在他的身边清甜的喊:慎之叔叔。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可恨。
栓子变成这副模样,少不了许氏的教化。
他揉着眉心,冷声说道:“你哭闹也无用,银子我每个月给你。你若不听教化,不懂规矩,我一文钱也不会给你。”
栓子哭着一抽一抽,打个哭嗝,瞪着薛慎之,“你敢!这是你欠我的!你凭啥不给?!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给银子,我去告官,让你考不了科举!”
“哟,你可真能耐,吃喝拉撒都是你二叔的,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为着别人来闹腾他,我看你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良心都掏去喂狗吃了!”商枝听不下去,冷笑道:“我是你,就有骨气一点,不用他的银子。你一边瞧不起他,唾弃他,一边又用他的银子,不是更贱吗?”
栓子气炸了,这个野蛋子也敢教训他!
“要你管!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凭啥说我?你拿着我的银子造房子,你不把银子还给我,我就烧你的房子!”栓子恶狠狠地瞪着商枝,他奶说薛慎之的钱都是他的,把他的钱都拿去给商枝造房子,他看商枝格外不顺眼。
商枝目光冰冷的看着栓子,他就像一只小狼崽子,气势汹汹,恨不得扑上来撕咬她。
冷笑一声,这种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栓子十二岁,看着瘦瘦小小,并不高大。
她上前拎着栓子,拽到堂屋里,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一副麻绳,“我凭啥管你?我告诉你,看你熊,就想揍你!”
栓子被吓唬住了,踢蹬着双腿,叫骂,“你放开我,你不是爹娘,不是我爷奶,凭啥收拾我!有本事你就不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商枝气笑了,“我长得够好看了,你还想让我多好看?”嘴里这么说着,手里动作一点不含糊,麻利的用麻绳捆绑住栓子的脚,把绳子打个结,抛过院子里的粗枝干,拉着绳索,把他倒吊在树上。
“啊——!”
栓子吓得小脸惨白,全身紧绷,脑袋离地只有差不多一尺高。
浑身血液倒流,栓子张嘴要骂人。
“你骂一句,我吊你一晚上。”商枝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看着栓子。
栓子狠狠瞪她一眼,很不服气,用力一蹬,绳子晃荡起来,他借势弯腰抱着自己的腿,抬手想要去解脚上的绳子。
商枝挑眉,把他的手也绑起来。
栓子急眼了,想骂人,又不敢骂,怕商枝真的把他吊一晚上。
他红着眼眶,要哭不哭,一脸倔强。
商枝铁了心要收拾这熊孩子,动不动骂人,说的字眼难听而且恶毒。再不收拾,就得要上天了!
栓子看着商枝头也不回的进屋,瘪了瘪嘴,眼泪就掉出来。
他奶和娘把他当眼珠子护着,一根头发丝没有动过他。今天薛慎之不但狠狠打他屁股,还被商枝倒挂在树上,栓子心里委屈的不行,把这两人给恨上!
泪眼汪汪,栓子看着一条狗蹲在他面前,伸着舌头喘气,吓得憋住呼吸,死死瞪着小土狗,眼泪掉得更凶了。
小土狗似乎很好奇,歪着脑袋看了一会,突然走过去,张大嘴巴,舌头一卷,舔去栓子脸上的眼泪。
啊啊啊啊——
栓子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他心跳加速,就怕小土狗咬他,脸上湿哒哒的,头皮都要炸裂。
他紧紧咬着唇瓣,眼泪都被吓得憋回去,不敢掉下来。
越憋越委屈,眼泪反而掉得更凶。
小土狗前爪子搭在他脸上,口水糊他一脸,栓子崩溃的大哭,“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骂人了!”
商枝在给薛慎之施针,听见院子里的带着恐惧的叫喊,她站在窗子前往外一看,就看见小土狗围着栓子跳,一会捧着他的脸舔一下,一会儿用屁股蹭他。
这小土狗还以为栓子在和它闹着玩,哭得越凶,它越欢腾,殊不知栓子都快被它吓得尿裤子。
商枝见他松口承认错误,从屋子里出来,小土狗摇着尾巴跟着她转。
“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骂人!你放我下来!我求求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栓子终于忍不住大哭大叫。
小土狗尾巴摇的更欢快,伸出舌头要去舔,栓子失声大叫,“滚!滚开!别过来!”
商枝招了招手,小土狗跑回来,舔着她的手指,蹲在她脚边。
“知道错了?哪里错了?”商枝蹲在他面前。
栓子鼓着鼻涕泡泡,抽噎道:“再也不骂人了……”
“下次我再听见你骂人,就不是把你倒挂起来,我把小土狗送你玩。”栓子性格不但坏,还很倔。如果不是小土狗舔他,一定不会肯承认错误。
到底是孩子,他和许氏长期相处,早已不知不觉,被许氏影响甚深,将她的做派学个十足十。
世间没有坏孩子,只是环境使然。
商枝知道薛慎之是顾念着栓子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因而想要将他给扳正。若是栓子与许氏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受许氏挑拨,想要改正,难!
商枝只是下一次狠手,先治住他,其他还得循序渐进。
解开绳索放他下来,栓子腿软的瘫坐在地上,两手抹着脸上的口水,‘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土狗很兴奋的扑过去,吓得栓子连滚带爬冲出院子。
商枝回屋,拔针。
“我把他倒挂在树上教训一顿。”商枝和薛慎之提起栓子。
薛慎之坐起身,慢条斯理的把衣裳给穿好,“是需要好好管教,这些年我不知道他变成这副模样。小时候同我亲近,大抵是听了闲言闲语,便不再来这里,也不愿再见我。”
商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银针收起来,“他现在有十二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性格早已形成,你想要改造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你将他与许氏等人隔离。”
薛慎之深知这个道理,只是做起来并非易事。
他记住薛大虎的临终的遗言,照顾好小许氏母子。
“我想想办法。”薛慎之凝重道。
商枝倒是很乐见把栓子改造好,毕竟许氏的性情,会利用薛大虎的恩情,让栓子拿捏住薛慎之。如果栓子能够明理,懂是非,能够很好的在根源上遏制住。
他能够不管许氏一家子,但是他欠薛大虎一条命,不能不管栓子。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地方,或许会比较适合栓子,但是不知道薛慎之会不会赞同。商枝看他一眼,忍着没有说,她得向秦景凌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
栓子哭跑着回屋,屋子里喜气洋洋。
薛宁安把自己捯饬干净,等着栓子问薛慎之讨银子,再上周家提亲。
栓子哭着冲进来,直奔厨房,舀水拼命把脸给搓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许氏见栓子情绪不对劲,连忙跟着进厨房,就看见栓子默默地掉眼泪,心疼坏了。“栓子,你二叔不肯把银子给你?还是欺负你了?”
栓子握着拳头,告状,“娘,二叔不给银子,还教训我一顿,屁股现在好疼。还有……”他想说商枝把他倒挂在树上,又怕许氏给他出气,转头商枝找他算账,忍着不敢说。
小许氏诧异地说道:“你二叔打你了?”说着,就要扒栓子的裤子。
栓子死死提着裤子,“娘!我长大了!”
小许氏手足无措,焦急地问道:“我……我就是看打伤了没有。你……你叫你三叔看。”
“三叔看啥?”许氏进来,看着栓子哭个大花脸,皱眉道:“薛慎之给你气受了?”
小许氏道:“娘,二叔子不乐意给栓子银子。”
“反了他了!不侍奉爹娘,就连每个月给栓子的银钱,他都要扣克掉!”许氏怒气蹭蹭地往上冒,说着就要去找薛慎之算账。
薛宁安挡住她,“娘,他不给就不给呗,等我娶蔓蔓进门,还差了银子?正好屋子不够用,蔓蔓住着不惯,就让栓子住他家去,让他养着。”
小许氏一听就急了,“娘,不可以!二叔子住在书院,栓子住他家,谁照顾?而且……而且……”他还打人!
栓子今天被商枝教训怕了,他听说要住在薛慎之家,激动地说道:“我不去!”
许氏觉得奇怪,便忍不住的问他,“薛慎之欺负你了?你给奶说,奶给你讨公道!”
栓子本来心里就委屈,许氏越和善,他就更难受,瘪了瘪嘴,哇地一声扑进许氏怀里大哭,“奶,我不去!我不要离开奶和娘!”
许氏见孙儿嚎啕大哭,心疼得无以复加,认定是薛慎之欺负他了。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怕,他敢打你,奶就替你做主!”
栓子抽抽搭搭地对许氏哭诉,“短……二叔说一文钱都不给我,我屁股被他打开花了,他还说见我一次,打一次!”
许氏愤怒至极,“他真的这样说?不像话!我现在就去狠狠罚他这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栓子在脸上抹两把,擦掉眼泪。“奶,我不去!我不要去和他住!他会打死我的!”
许氏放开栓子,到底是薛宁安的亲事重要。“栓子,你先住着,等你小婶过门,再搬回家住。”而且……她凑到栓子耳边道:“你得看着他的银子,不然等他死了,全进那贱丫头腰包里。”
栓子察觉到她的郑重,也难得严肃起来,慢慢点头道:“我答应奶,守着我的银子!”
许氏这才满意地点头。
小许氏担忧栓子,“他再打你咋办?”
栓子梗着脖子,“我不骂他,他不敢打我!”到底底气不足。
小许氏哪会不知道栓子怕薛慎之?心疼得直掉眼泪,又不敢反驳许氏的决定!
许氏心里有自己的算计,栓子住进去,不但可以捞着银钱,还能闹腾薛慎之把栓子养得白白胖胖。栓子十几岁,瘦瘦小小,八九岁似的。
“栓子,他不敢亏待你。你闹腾着要吃肉,再偷偷带回家孝敬奶。”然后告诉栓子,找出薛慎之藏银子的地儿。
栓子点了点头。
许氏亲自送栓子去薛慎之家中,再带着薛宁安拿周蔓给的十两银子置办聘礼。十两银子,只剩下九两,还有一两匀出去给李大仙买迷药。
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许氏请花婆子提亲。
周蔓并不知道噩梦即将到来。
她被薛宁安给侮辱后,绝望得想投河自尽,可她不甘心。她死了,爹娘怎么办?
那一家子豺狼虎豹并未得到报应,她咽不下那一口恶气。
周蔓强忍下屈辱,回到家中关在屋子里,滴水不进,病倒了。
周夫人可要急坏了,周蔓从未在外留宿,昨日夜不归宿,家里派人去找,毫无消息,她与周叔治急白了头发。好不容易等到她,整个人丢了魂儿似的,失魂落魄的进屋,问什么都毫无反应,把自己关进屋子里。
“蔓蔓,你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饿坏身子如何是好?你快出来,吃点东西再睡。”周夫人敲门,声音哽咽道:“你这孩子不声不响消失一天一夜,娘心里着急,回来又关进屋子里,你这不是在惩罚自己,是在折磨为娘,割为娘的心头肉!”
屋子里静悄悄地,毫无半点声响。
“蔓蔓,你开开门!”周夫人急促的拍门。
这时,婢女急匆匆进来道:“夫人,门外有自称姓许的妇人,上门给姓薛的公子提亲。”
周夫人愣住了,她疑惑道:“镇上哪家姓薛?”
门被用力拉开,周蔓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赤着脚站在门口,目光冷得吓人。
“谁?你说谁来提亲?”周蔓眼睛通红,渗出的戾气让周夫人心惊,她连忙抱住周蔓,“蔓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这样让娘很担心。”
“娘!”周蔓抱住周夫人温暖的怀抱,崩溃痛哭,“我……我被人侮辱了。”
侮辱这两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周夫人耳边炸响,她浑身一震,不知不觉地松开周蔓。
“你……你说什么?”周夫人太过震惊,难以接受以及消化这个消息。
周蔓哭道:“我被骗了!被姓许的老贱妇给害惨了!她下药迷晕我,给她儿子将我……”她咬牙切齿,双手尖利的指甲掐进手心,充满彻骨地恨意,激怒地说道:“你们赶走她,快把他们给打出去!”
周夫人抱着周蔓哭,母女两抵头呜咽痛哭,“你的清白被占,今后你该怎么办呀?”
周蔓哭得肝肠寸断,快要闭过气去。
周夫人到底是稳住了,心里恨强占周蔓清白的贼子,却也知道他们闹上门来,若是不妥善处理好,会败坏周蔓的清誉,将她逼死!
“蔓蔓,娘会为你做主!”周夫人摸着她的头,转身带着婢女出去。
许氏被请到堂屋,多宝阁上摆满瓷瓶玉器,梨木雕刻的椅子,水磨青砖地板都能倒出人影,她被屋子里的富贵给迷花眼,眼底流露出贪婪之色。
娶到周蔓,这些今后都是她的!
许氏打定主意,定要将周蔓娶回家。她不愿嫁,那就闹,闹得镇上人尽皆知,不信她不肯嫁!
周夫人站在珠帘后,许氏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令她心生厌恶。目光落在一边神色兴奋,却拘谨的男子,沉着脸走出来。
许氏眼前一亮,亲切热络的拉着周夫人的手,“亲家,你可算来了,蔓蔓她可还好?”目光往后看,并没有看见周蔓的身影,心里失望。
周夫人避开许氏的手,眼尖看着她指甲缝里的污垢,愈发不待见,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做农妇?
“这位夫人慎言!蔓蔓并未订亲,你休要坏她清誉!”周夫人目光凌厉,脸色严肃。
许氏笑容一僵,讪讪地说道:“这是迟早的事,说不准蔓蔓肚子里有我的小乖孙!亲家母,你看啥时候给他们办酒席?等肚子大了,传出去对蔓蔓名声可不好听!”
周夫人气得仰倒!
薛宁安赔着笑,“师母,我喝多了,做下错事对不住蔓蔓!我是男人,一定会承担责任,娶她过门,好好待她!”
许氏笑道:“谁说不是?能娶到蔓蔓是宁安几世修来的福气。事情已经发生,亲家母别气坏身子。亲家公是书院院长,就让他择个良辰吉日,把婚礼给热热闹闹办了,免得叫人看笑话。”
“啪”地一声,周夫人砸碎茶盏,指着许氏和薛宁安,气得浑身发抖,良久才挤出两个字:“出去!”
许氏嘴一斜,不高兴道:“亲家母咋就想不通?蔓蔓的身子已经给宁安,她不嫁给宁安还想嫁给谁?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不会不知道一女不侍二夫?宁安认定蔓蔓这个媳妇,你们不乐意,咱们就请人评评理,蔓蔓该不该嫁!到时候闹得没脸,就别怪我们不厚道!”
周夫人听着许氏的威胁,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最无理的是村妇!
她不要脸,蔓蔓要脸,他们老周家要脸!
周夫人一咬牙,就见许氏扭头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书院找周院长,他也不懂道理,就问他教的学生……”
“站住!”周夫人厉声喝住她!
许氏转身,脸色重新堆着笑,“亲家母,这样才对,有话咱们好好说!就先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事。我先说清楚,家里穷,拿不出丰厚的聘礼。你们都是殷实人家,嫁妆总该不少。我们不要嫁妆,就当做聘礼,给蔓蔓傍身。”
周夫人一直沉默,听着许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等人走了,她颓然坐倒,趴伏在案上,脸埋在双臂间。
周蔓赶过来,看不清周夫人的神情,但从她细细颤抖的肩膀读出她此刻的情绪。她脸色一白,泪水从眼睛里大滴滚落,紧紧抱住周夫人。
周夫人心里很难过,她无法想象许氏那种人将来会是周蔓的婆母!低嫁给无用的男人,本就委屈她,却又摊上这么一个恶毒的婆母,日子该有多难熬?
她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愿意将周蔓嫁过去,可许氏那种蛮不讲理的霸道泼妇,只怕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不止是败坏周蔓的名声,就连周叔治也会受到牵连!
她无奈,她不忍,可却又不得不将周蔓给推出去。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反身抱着周蔓,“蔓蔓,娘对不住你……”
“娘,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周蔓凄然地说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周夫人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安慰,“他娘是个不好想与的,你……与他成亲,住在镇上,爹娘养着你。让你爹给他谋一份差事,日子也不会难过。”
“娘!”周蔓心有不甘地打断她的话,眼底含着期望,“我能不能不嫁?我去做姑子!绞发去庵里做姑子去!”
“你做姑子,她闹起来,你爹该怎么办?”周夫人掉下泪水,“蔓蔓,别怨娘。”
周蔓难以置信地看着素来疼爱她的周夫人,为了不让爹蒙羞,亲手把她推进火坑。
她踉跄着后退,猛地捂着脸转身跑了。
——
栓子送到薛慎之屋子里。
薛慎之看着乖顺坐在凳子上的栓子,黑瘦如柴,都不到他的胸前,比起商枝都要矮一个头。
他每个月都给栓子足够的生活费,他不该长得如此,仿佛许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
他哪里知道,许氏虽然心疼栓子,但是在薛宁安面前,也是得靠边站。薛慎之给栓子的银钱,全都被许氏搜刮,添补薛宁安,一家子都是算计着吃喝。
薛慎之准备给栓子补一补,买半斤肉,切成块,学着商枝做的米粉蒸肉。
饭菜摆上桌,栓子闻到肉香味,看着满满一碗肉,狠狠吞咽一口口水。
他伸手去抓,‘啪’地一声,手背被薛慎之用戒尺打红,吃痛地捂着手背,红着眼眶瞪着薛慎之。
薛慎之放下戒尺,慢条斯理地拿起碗筷,“洗手,吃饭。”
栓子被惯出一身臭毛病,从来没有饭前洗过手,饿了直接用手在菜碗抓着吃。
薛慎之不打算惯着他,并且扳正他的坏毛病。
栓子闷声不吭把手从水里过一遍,在身上擦了擦,拿着筷子吃饭。
薛慎之看着他依旧脏污的手,紧紧皱眉。
吃完饭,薛慎之指着桌子,“桌子收拾干净,碗洗干净。”
栓子不动。
他是来吃香喝辣,可不是被奴役干活!
“不洗,晚上吃稀粥。”薛慎之丢下这句话,进里屋去温书。
栓子盯着桌子上还剩下一半的肉,他想犟着不收拾,可他知道薛慎之铁了心收拾他,一定会他吃肉,自己吃稀粥!
憋着满肚子火气,栓子把锅碗瓢盆摔的噼啪响。
薛慎之清雅地嗓音传来,“洗不干净,晚上饿肚子。”
栓子脸色扭曲,气得狠狠踹一脚灶台,脚趾剧痛,他捂着脚单脚跳起来。
心里把薛慎之骂得狗血淋头,却又不得不任劳任怨的洗碗。
尝过肉的美妙滋味,栓子不敢不洗干净,来来回回,洗三遍。
他拿着干净的碗,装着一半肉,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声音,半天没有动静,薛慎之大约不会出来,偷偷摸摸,放轻脚步,抱着半碗肉准备送给他娘和奶吃。
“嘭”地一声,栓子被撞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他龇牙咧嘴,看着站在门口的薛慎之,脸色骤然一变。
“准备去哪里?”薛慎之目光清淡地望着他手里的碗。
栓子急忙往身后藏。
“肉是我买的,我只请你吃。你先请别人吃,需要过问我的意见。不问自取视为偷,小小年纪不学好,该打。”薛慎之拿出戒尺。
栓子手紧握着拳头,藏在身后,咬着唇,倔强地不肯给薛慎之打手板。
薛慎之脸色冷沉,不勉强他,只是缓缓开口道:“你不愿意受罚,搬回薛家住。住在这里,吃穿我的,必须得听我的。”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毫不掩饰眼中对栓子的严厉。
栓子觉得薛慎之本该养着他,自己凭啥受他的窝囊气?越想越愤怒,他猛地站起来,对着薛慎之大喊道:“你打啊!你最好打死我!你就不要养我了!你欺负我没有爹,才敢这样指使我!你欺负我没有人做主,没有人要,只能死皮赖脸住在你家里!不就是两块臭猪肉?谁稀罕!”
“嘭”地一声,他把碗掷在地上,肉滚一地。
薛慎之额头青筋跳动,他紧握着戒尺的手骨节发白,指着地上的肉道:“捡起来,洗干净!”
“爱捡你自个捡!”栓子歇斯底里地喊叫一声,嗖地冲出去。突然,他见鬼似的睁大眼睛,急急刹住脚。
小土狗蹲在院门口,舔着爪子。
卑鄙!
栓子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薛慎之。
“捡起来,洗干净!”薛慎之重复道。
栓子紧紧地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僵站在原地。
小土狗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栓子,似乎认出他是谁,很兴奋地朝他扑过来。
栓子浑身紧绷,眼见它要扑上来的那一刹那,再也绷不住,掉头往屋子里冲,“捡就捡,我不是怕你!”
栓子抓着流着油的肉往碗里扔,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憋着。把肉洗干净,栓子闷气差不多消了。看着白花花的肉,心疼得要命,他偷偷往嘴里塞。
“拿去喂狗。”薛慎之的声音从后背响起,吓得栓子一哆嗦,险些没把碗给扔出去。
他红着眼睛,看着半碗肉,给喂狗,臭脾气又要冒上来,薛慎之已经转身进里屋。
“喂狗后,抄写三字经,错一个字,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
栓子孤零零拿着碗,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忍受着屈辱,把肉放在门边,去抄三字经。
栓子不是念书的料子,写的字是狗爬字,哭闹一整天,安静下来,就犯困。
字就抄错了,抄错得重写一百遍。
栓子写到最后,几乎是边写边哭,吵着要回家,要娘,要奶。
薛慎之镇定自若,写完诗赋,捏着酸痛的手腕,这才发现栓子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伏案入睡。
抽出他抄的三字经,字大如斗,墨汁晕染开来,模糊一片。
不禁摇了摇头,他并非念书的料子。
第二日,栓子醒过来,腰背酸痛,揉着眼睛,就看见薛慎之站在身侧,手指敲着书案道:“抄完再吃饭。”
栓子气炸了,张口要骂人,触及薛慎之冰冷的目光,生生咽进去,别闷着一肚子火气抄三字经。
日上三竿,他总算抄完,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抄完了!”栓子拿着一叠他抄好的三字经。
薛慎之淡淡地嗯一声。
栓子扬手就把抄好的三字经扔进水缸里,冲薛慎之扬眉,充满挑衅。
薛慎之眉眼平静,嗓音温润,“抄好的在哪里,给我看看。”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耳边滚过,栓子傻眼了!
——
日子有条不絮的过着,商枝把药苗全都买来,教村民们把药苗种好。
此刻已经是七月底。
许氏用下作手段,如愿与周家订下亲事,只是周家一直拖着,借口说等乡试过去再说。
许氏和薛宁安虽然心急,可又不敢乱来,毕竟周家同意亲事,若是闹得撕破脸,那就得不偿失了。
薛慎之临近要乡试,多数时间留在书院里,而栓子便顾不上来,便委托商枝帮他照顾。
对栓子来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若说薛慎之身边是水深火热,商枝这里他直接步入隆冬严寒。
商枝忙着种药,栓子带在身边,小土狗自然也跟着商枝转悠,有这么个祖宗在,栓子不敢皮,只能老老实实帮着翻土。
他想逃回去,可是许氏为着薛宁安的亲事急得嘴上长燎泡,顾不上他,反而怨他没有用,被人治得死死的,一点好处没捞着,只把自个吃得白白胖胖,长高个儿。
栓子也想翻天,可他有克星!
商枝忙活一上午,累得坐下来歇一口气,揭开竹筒盖子喝水。
李大婶急匆匆地走过来,对商枝道:“商丫头,再过七八天就得乡试。贺里正家的秀才老爷回家,闹着要赶考的盘缠呢!”
商枝挑眉,“贺良广不是有积蓄?”
李大婶短促的笑几声,“全都填补到贺平文身上,每个月吃药得不少钱,哪有多余的银子?本来那头猪养着等贺平章赶考再出栏,卖个好价钱,然后给贺平章做赶考盘缠。结果那头猪被吴氏打死,她赔不出银钱,邓氏又不能对她咋样,银子打水漂了,两个人结下死仇!”
商枝笑了笑,邓氏能将贺平章送进县学,这赶考的盘缠怎会凑不齐?
这一回,她是真的想差了。
贺家算是山穷水尽。
贺平文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少一个壮劳力不说,还得花费药钱。
邓氏做起贺平文挑货郎的生意,抹不开脸,脾气又爆,被人多挑上几句,她便将人赶走不卖,到头来也挣不了几文钱。
眼见马上要乡试,贺良广和邓氏心急,她上娘家去借银子,因着她与贺大昌的事情传回娘家,哥嫂闭门不见,只让人拿几十个铜板打发。
这一日,贺平章归家。
邓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只有一两多银子。这一两银子,是那一头二百来斤的死猪卖掉的价钱,大打折扣。这还是因为胡氏堂哥收走,卖给其他屠夫,只值几百文钱。
贺平章拿着银子,脸色陡然一沉:“就这么点儿?”
邓氏苦着脸,“猪卖掉,只有这么点。”
贺平章自然不信,他立刻问,“银子呢?你们不是叫我安心念书,不用为银钱发愁?”
贺良广冷声呵斥,“这两个月,你从家里拿走多少银钱?”
贺平章语塞。
可这点银钱都不够他在花楼喝几壶酒,抬着下巴道:“你们不是指着我中举?这点银子,就连赶路的盘缠都不够,我怎得给你们考个举人老爷?没钱?家里不是有地?你们把地卖了,给我凑齐盘缠!”
胡氏一听,不干了,“地卖了,咋种粮食?全家为你科考喝西北风?”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再敢乱嚼舌根,我叫大哥休了你!”贺平章眼尾一挑,瞪着胡氏。
胡氏心有不甘,一口气咽不下去,堵在嗓子眼憋闷地慌。她正要开口申辩,贺良广冷冷瞥她一眼,胡氏只得住口。
“平章赶考是大事,不能叫他为银钱而分心考试。这样,匀出两亩地卖掉,等他中举子之后,再赎回来。”这一日,贺良广等太久,全指着贺平章翻身,只是卖地,他没有犹豫。
立即联系乡邻,问谁家要地。
贺良广拿出来的是一亩上等水田,一亩中等水田,价钱抬得高。若说放在平时,乡邻早就掏银子买了。能够买到水田,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坏就坏在商枝号召大伙去种药材,家里有积蓄,又信任商枝的,为表诚意,全都是掏银子出来买药苗,所剩不多,远远不够买良田的银子。
贺良广坐在门槛上抽闷烟。
邓氏坐在院子里小板凳上,地上是箩筐,还有砧板,以往她坐在这里剁猪食,现在怔怔地盯着发呆。
良久,邓氏问,“村里没人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价钱是比着往年来,并未高得太离谱!
“全都去种药材,身边没有余钱。”贺良广愁的仿佛老了十岁,眉心都添了几道深褶子。
胡氏喂贺平文吃完药出来,她被贺平文开导,稍稍相通一点,虽然心里还是不痛快,若是贺平章考上举子,她也能跟着沾光。听见贺良广和邓氏的对话,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商枝有银钱,她是村里的头一份,她肯定买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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