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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瑖叩拜好药师佛,算是了心里一件事,走出佛殿,四下张望,殿宇重重,七进院落,一进院落一个佛世界,一座大殿都有一尊或几尊佛像。一座雍和宫,似乎能满足普罗大众所有的祈愿。
只是钟瑖当下,除了家人健康平安,自己能把去年的霉运转掉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想法。仅仅几年前,钟瑖胸中还暗戳戳藏着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凌云志,入总公司管理层,甚至自己参与打造一个独角兽公司,娶个绝色美人,如古代状元郎般,锦衣白马,风光还乡。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钟瑖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心气。经济下滑,IT界更是哀声一片,一年功夫,BD管理层大换血,很多高层,钟瑖这个老人连名号都没听说过。而大大小小的独角兽公司如今落地凤凰不如鸡,要么苟延残喘,要么索性关张大吉。钟瑖现在只想着能保住现在的工作,多赚点钱,有机会就回北京,和陈瑜开开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钟瑖自己也没有想过,一次经济下滑,竟然能让自己的心态发生如此大变化。时代的一粒沙,掉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颗巨石,中学课本轻飘飘“金融危机”四个字,落到普通人身上,是如此伤筋动骨,难以消受。
大势紧张,人自然也不敢有太多的祈望,大家都小心翼翼收紧身体,准备扛过危机,期待复苏。
连愿望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去许愿了。钟瑖看看时间还早,索性沿着步道,一座殿一座殿,慢慢走过去,虽然不再许愿,依然低眉顺目,对每一尊佛像都虔诚祭拜。
在永佑殿拜过东方三圣,又到法轮殿拜宗喀巴大师,上次在这里许愿灵验,虽然已经还过愿,可钟瑖依旧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并又扫了功德箱上的码,布施了一笔香油钱。
接着来到万福阁,参拜了那尊十八米高,一百多吨的国内最大独木佛像。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可那尊闪着金光,璎珞满身,极具华丽的的巍巍巨佛还是给钟瑖极大的震撼。他屏住呼吸,虔诚地向这座迈达拉佛的巨像顶礼膜拜。
此时钟瑖心中,其实并无世俗愿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拜的是佛,还是佛像背后的煌煌历史文化,亦或仅仅是座让他感到无比渺小的巍峨巨像。
穿过万福阁,钟瑖来到最后雍和宫的最后一座大殿,绥成殿,里面供着白伞盖佛母,佛母号称诸佛之母,地位崇高,最能驱邪避咒,消灾除病。不知为何,今天大殿并没有开放,钟瑖双手合十,远远鞠了一躬,正准备离开,竟然见到朱琳在殿前台阶下,正在磕头。
钟瑖突然想起,绥成殿还供着绿度母,绿度母是所有度母的主尊,还是观音的化身。观音菩萨据说还掌管天下女子婚姻。看来平日以独立职业女性示人的朱琳,也暗藏着一颗恨嫁的心。
钟瑖突然想起来陈瑜曾问过朱琳的年纪,还隐隐把她当成威胁。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把丈夫身边的年轻漂的女性当成自己的威胁。
钟瑖见朱琳跪拜之后,又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也就就没上去打扰。转到旁边西顺山楼看一位大和尚讲经说法。
大和尚跌坐菩提,讲得舌灿莲花,隔得远,钟瑖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却看到和尚怀里,竟然卧着一只小橘猫,正酣然入睡。小猫不拜神佛,不懂经典,却能分辨出谁是好人,可以让自己在他身上放心睡去。钟瑖突然想到少年时那只蓝白猫晨曦,如果不是有人下毒,它在寺庙应该也过得很惬意吧。
正想着,肩膀被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朱琳,她笑眯眯对钟瑖说道:“钟总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钟瑖笑笑,也没说话,朱琳又道:“时间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哪拜呢。”
正说着,见那婆媳二人从万福阁后殿出来,转身去了观音洞,邓夫人在店外焚了香,又虔诚的上前跪拜,周教授只是在后面鞠躬行礼。
朱琳低声对钟瑖说,“邓夫人对周教授还真不错,看她的样子,要在雍和宫所有的佛菩萨座前焚香许愿,今后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她都要过来一一还愿。”
钟瑖没想到,邓夫人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家庭妇女,却有这种决心和毅力,雍和宫上百尊佛像,一一跪拜,耗费的体力和心力,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朱琳却压低了嗓子说道:“豪门媳妇不好做,特别是小李这种没什么本事,娘家又没什么势力,空有一身好皮囊的,只能靠献殷勤,博人欢喜。”
朱琳并不是个刻薄的人,偶尔评论别人也多是就事论事,很少这么尖酸。钟瑖听着,不知为何,总感觉有股子醋味。
这家公司的助理文化颇耐人寻味,方总手边的Ada,既是工作助理,又是生活甚至生理助理。姜总身边的sally和他的关系,似乎也不单纯。而那位从未谋面的邓总,身边更是莺莺燕燕一群,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位Amy,和他有没有关系。
听说邓总当初对xj智能的总经理人选,有不同的意见。等钟瑖上任,他又通过下派一个助理,一番运作,拿走了公司人事和管理两样权力,加上之前掌管财务的刘经理,他已经事实上掌控了xj智能。
钟瑖很好奇,他是如何掌控这些女人的。他是听说过广东那边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在外地开一家分公司,就找从公司找一肤白貌美的女人做他的情妇,然后公司交给她负责,他的理论是,人心隔肚皮,能和我上床的,至少比一般人值得信赖。这家公司做休闲服饰,曾一度做得很大。后来碰到服装企业品牌升级,竞争对手纷纷招来精兵强将,树品牌,铺渠道,拼招商。这家公司那群美女,能力都在工作之外,眼见市场被竞争对手蚕食,竟无一人出来力挽狂澜。后来老板眼见公司不保,倦了代理商一笔钱,逃了。
钟瑖自知,自己无论如何是斗不过这位邓总的,所以早早就摆出了低姿态。现在又趁着给邓总母亲找医生的机会,交了一个投名状。他就是想要邓总摆明,只要能让他放手做开发,别的,他全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把xj智能比做一个身体,朱琳就是xj的头发,头发看似不重要,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头发的另一端,牢牢抓在邓总手里。
看看朱琳对邓夫人的羡慕嫉妒恨的态度,钟瑖已经能隐隐猜出她和邓总的关系。
这时邓夫人也从观音洞出来,来到绥成殿外。在殿外焚香祈祷过后,又在朱琳刚才跪拜过得台阶下,行了叩拜之礼。二人一转身,看到钟瑖二人,于是上前打招呼,钟瑖见邓夫人鬓角冒汗,额头艳红,连后背也湿了一片。心道:“果然豪门媳妇不好当,婆婆生病,她鞍前马后照顾不说,为表孝心,还要跪拜一百多个佛菩萨。”
钟瑖见周教授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一个位子,让周教授歇息一会儿。邓太太扶着老太太坐下,又道:“妈,时间差不多了,我把剩下的殿拜完吧。”钟瑖知道,拜佛要顺时针拜,先拜左面的,然后转一圈再拜右边,而且最好是一气呵成。老太太轻声说道:“好,你去吧。”既没有鼓励夸奖几句,更没拉着她休息一会儿,看媳妇眼神甚至没有刚才看自己学生时,那么透着欣喜。
邓夫人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又想到邓总对她的评价:“嫁给我后就没在外面做过事,外面的事情什么也不懂。”也大约知道了她在邓总心中的地位,不过比保姆高点。
多少灰姑娘削尖脑袋,心心念念要嫁入豪门,可豪门哪有那么好嫁,被外人觊觎位置不说,还被家里人鄙视。
朱琳见邓夫人要走,说道:“钟总和周教授聊会天,我陪邓太太去拜佛。”说着牵着邓夫人的手走了。
想想刚才朱琳对邓夫人不屑一顾的评价,又看看她们闺蜜一般亲热的样子,钟瑖心里暗暗为朱琳的城府和和手腕心惊。
钟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周教授问他:“钟总是哪里人呀?”
“我,我是江阴人。”
“无锡下面的江阴?”
“是的。”
“那可是个好地方,华西村是你们那边的吧?我有个学生,在那里做村官。他说那里的人过得比上海人还舒服。”
“华西村以前的确不错,村里的户口,比无锡市户口还值钱。嫁到外面的女孩,户口都要迁出去。不过吴书记走了之后,有点走下坡路了。”
“农村企业家,碰到好时候,发家了。可知识和见识到底少,只会搞暴发户那一套,我去住过他们的酒店,又是金牛,又是金块的,太俗气。雷军不是说过吗,风口来了,猪都能上天,现在风头过了,露出原形了。”
钟瑖听着心里挺不舒服的,虽然华西村发达还是衰落,都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可周教授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他真有些受不了。
不过钟瑖当然不会和一个生病的老太太计较,笑着说道:“我听说,江阴在想办法解决呢?听周教授口音,好像也是江南那一代的。”
“说起来,我老家就是上海的,不过解放后,我爸爸一家迁居南通,我在南通出生的。”老太太一说起自己的身世,话就停不下来了。“我爷爷家是资本家,解放前,爷爷带着叔叔出去了。我爸爸是地下党,就留下了。解放后,政府知道他懂经营,派到南通管理一家公私合营的纺织厂。本来说等厂子上了轨道就回来,没想到,以后各种事情耽误,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十几岁初中刚毕业,就被派到苏北上山下乡,我爸关照我,在乡下,不许谈恋爱,更不能在乡下安家,好好读书,准备出来。七七年高考,我考上了复旦,又回上海了。好几个和我一起下乡的上海小姑娘,被苏北人怡哄,又想过得舒服点,就嫁给当地人了。我刚退休的时候,去那边玩,见了当初的小姊妹,当初多少漂亮的小姑娘,被岁月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钟瑖对那段历史不是很了解,读高中的时候,学校有个教代数的老师,因为课教得好,退休后又被返聘,每次上课都西装革履。而且一个月课上下来,衣服都不重样。钟瑖听消息灵通的学生说过,这个老师出身大资本家,因为家里拖累,品学兼优的他,连大学都没资格考。修了几年地球,落实政策回了家,凭本事当上了中学老师。虽然没上过大学,靠着家学渊源和脑子聪明,是江阴少数的特级教师。他之所以当了一辈子教书匠,没混上一官半职,就是因为他上课之余,总喜欢说些那些年的事。而且语言颇为犀利。他课上的好,又不缺钱---家产后来还回来一部分。学校也不想得罪他,只是升官就别想了。
“那邓总也出生在上海了?”钟瑖对周教授的经历并不感兴趣,小时候,太多像周教授这样一说起那段历史,就滔滔不惧吐苦水的人了。经历都大差不差。他更感兴趣的是邓总的经历。
“是的呀,他爸爸是我在复旦的同学,他家和我家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我家是资本家后代,他是走zi派后代。我爸爸很喜欢他的,说他以后有大出息,可以当大官的。可后来也没什么出息,他恋家,不肯出去,一辈子没出过上海,就在上海这一亩三分地混,他要是魄力和格局大一点,肯出去闯闯,不会连个常委都没混上。搞得小邓做事的起点也那么低,做起事来,绑手绑脚,根本发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