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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晟珽大概是整个右金吾卫最聪明的将军了。沙苑大战之后,他立刻躲进了一家农舍,居然逃过了沙陀人的铁蹄,平安回到了长安。
车驾西幸凤翔,李晟珽继续发挥自己的鸵鸟功,潜龙勿用,一直等到了圣驾回銮。
因为有朝中红人朱全忠的推荐,加上朝廷也是百废待兴,官员都不配套,所以李晟珽不但进入了控鹤军,而且还当上了一个排马官。
要知道现在的控鹤军虽然不像武则天时候的控鹤监那么权势惊人,但依然打着“圣人近侍”的旗号,号称是官家的贴身侍从。所以排马官的名头虽然不如右金吾卫郎将响亮,但是也管着几十号人,足以令李晟珽开心了。
他开心的真正原因,当然意在李九娘。
靠出卖“叶家窝藏沙陀余孽”这个情报实现了华丽转身,现在的李晟珽,要做的就是等鱼儿上钩了。可是圣驾回京以后,却一直得不到李九娘的消息。
这也正常,秋水棚子不存在了,他找李九娘的渠道也就断了。虽然可以去寿王府找郡主,但他一个小小的排马官,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去寿王府登堂入室。
他只有等待。
好在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因为李九娘也在找他。
圣驾回京后不久,李九娘得到一个消息:圣人体恤民生,所以决定举行赢佛骨的盛大典礼,以期国泰民安。
按照高僧们的传说,如果迎来了佛骨,那么可以换来至少三十年的太平。
谁说只有老百姓渴望天下太平?僖宗皇帝比他们更需要。
自打当了皇帝以来,先是黄巢,后是沙陀,他已经连续两次西狩,破了玄宗皇爷的记录。而且这次离开长安,更是惊心动魄。最后病倒在兴元府,若非他一力坚持叶落归根,太医们是不会同意回銮的。
为了太平,更为了自己的身体的健康,必须赶紧举行迎佛骨的仪式。
当朝宰相郑綮知道的另一位老前辈文人宰相——韩愈,就是因为抵制迎佛骨,上了《论佛骨表》极力劝谏,结果被宪宗皇帝“夕贬潮阳路八千”。所以,作为当今的文人宰相,他肯定不敢写什么《论佛骨表》。但是,他也理解韩愈的做法:
皇帝迎佛骨,死的更快!
不是迷信,而是事实:唐宪宗、唐懿宗都曾迎佛骨,结果都很快“晏驾”。鉴于两位皇帝的前车之鉴,郑綮对僖宗皇帝迎佛骨,实在是怕的要命。
不是对皇帝有多么真挚深厚的感情。而是皇帝“晏驾”后,紧接而来必然是朝堂的大清洗。作为没有什么人脉底蕴的郑綮,很难应对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剧烈变动。
除非,他押对了宝,选对了未来的皇帝,提前成为新皇帝的臣子。
郑綮选择了寿王。因为他知道,寿王早就借郡主演戏的机会,拉近了与官家的关系,同时寿王与吴兴郡王的关系也很铁。这就形成了圣人-寿王-朱全忠的铁三角关系。
所以现在郑綮要赶紧找到寿王,提前和他联络上。
寿王听了郑綮的分析,也觉得“迎佛骨”这件事很棘手。
进谏?他也不敢。
现在圣人已经下令,广造浮图、宝帐、香舆、幡花、幢盖,以事奉迎。如此铺张,全然不顾这是一座刚刚经历劫难的城市。
圣人是火一般的热情,你往上面浇上一盆冷水?
但如果任由事态发展,圣人会不会真的步了宪宗、懿宗的后尘?
寿王不敢多想。
郑綮看寿王拿不定主意,当即说道:
“殿下,虽然此事未必当真,做人臣的,也不敢任意妄言。但一个是,圣人在兴元府时就已经染病,至今未愈;还有一个,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胜过临渴掘井啊。”
寿王深深地点点头,又看了看郑綮,便匆匆离开了。
他现在还是藩王,不该与朝中大臣联络,这是众所周知的禁忌。尤其在这多事之秋,他更要防备御史参劾。
还有一点,郑綮只是说“预则立”。怎么“预备”?郑綮没有说,大概也不知道。不过寿王知道:现在要抓紧朱全忠,让他在关键时刻务必站在自己一边。
回到王府的寿王,马上和李九娘谈了一番吴兴郡王,询问女儿与张惠的关系。
让吴兴郡王成为孤的人!
虽然寿王没有明确这样说,但李九娘完全领会了父王的意思。
是时候行动了。
因为举行迎佛骨的仪式,所有朝廷命妇都在京城等候。现在把张惠请来,聊聊家常吧。
张惠又见到了李九娘,不是在秋水棚子,而是在寿王府里的郡主香闺,在这个隐秘的地方,两个女人的谈话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很快就涉及到了现在的热门话题:迎佛骨。
其实比起迎佛骨来说,李九娘还有更想问的问题:
“如今朱使相已经荣升了吴兴郡王,名副其实的从一品了呢。奴家该当恭贺王妃才是。”
张惠谦虚地笑了笑:
“谢过九娘。只是我家官人,又是个闲不住的,听说那蔡州的秦宗权,居然以人肉为餐,顿时大怒,这不,又领兵讨伐这帮吃人匪徒,连迎佛骨这等大事,都不能躬逢盛事了。”
李九娘听到“以人肉为餐”,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以手遮口才堵住一声惊叫。此时听张惠停了下来,连忙说道:
“原来世上果有吃人恶魔!郡王替天行道,真乃忠臣烈士所为!大唐有了郡王,真是官家之幸,天下之幸,百姓之幸啊!”
张惠见李九娘惊骇如此,心中也知此乃女孩本色。又听她如此称赞夫君,自然高兴。不过她今日所来,其实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多谢九娘谬赞,只是妾身不知郡王不来参与迎佛骨之事,朝堂之中是否会有议论?”
李九娘此时心情基本平息下来,笑笑说道:
“郡王为国为民,诛灭吃人恶魔,怎会有不开眼的还来议论?”
张惠笑笑,捉了李九娘的手悄悄说道:
“妾多说一句,听说这迎佛骨,最伤阳气。不知寿王是否参加?”
李九娘心中一动:
“父王乃是亲王,自然要参加。不过如果说道伤害阳气,首当其冲的,只怕是……”
她抬起青葱玉指,指了指上空。
张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李九娘轻轻抽回手,忽然问道:
“今日不见郎君来?”
张惠笑笑,停了一会儿才忽然说道:“妾身不带他来,便是知道今日议论非同小可。”
李九娘看着张惠没说话。
张惠的话音被刻意压低了,但却很清楚:
“郡王让妾身寄语寿王,万一山陵崩,他绝不忘凤翔城寿王的知遇之恩。”
李九娘惊喜交加,正要称谢,心中却又想到,自古都是有来有往,朱全忠支持父王登基,不知要父王如何区处他?
“奴这里先代父王谢过郡王相助,若大事能成,父王必定不负前言。”
虽然不知道父王在凤翔与朱全忠做了什么交易,但她冰雪聪明,当即猜到父王一定许诺了好处,所以今日张惠才如此直白说出机密。她小心看着张惠,却见张惠并不多说,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四下看看她的闺房,淡淡一笑:
“郡主的闺房,果然雅致非凡。”
李九娘心中一动:“必定不如王妃多矣。”
张惠苦笑一下,并没说话。李九娘已经猜到,立即又说到:
“奴本来已经要去寻那人,偏生又遇到圣驾西狩,耽搁了许久。此番躬逢盛事,便该为王妃促成好事。”
张惠看看李九娘:“其实妾身并不好色,只是好奇。”
李九娘走过去拉住张惠的手,笑着看她。
张惠神态很平静,就像是在议论一件衣裳。李九娘现在是绝对的自己人,没什么好忌讳。实在担心,那就再点拨郡主两句:
“九娘行事,自然稳妥。不过毕竟此乃冒险的事情,若有风声走泄,郡王怪罪之时,你我两家情分,只怕就此淡了。”
李九娘听她居然用郡王支持父王的事情来作为要挟,虽然也是实情,毕竟有些可笑。
当然也能理解,其实李九娘虽然有些任性胡闹,但是事关父王能否登基,她自然十二分打起精神。
“王妃但请放心,奴家还要先去试他一试,若是不济事,又或是不沉稳的,又岂敢推荐出来?岂不是自己打脸?”
传来黄四娘的叫声:“郡主,郡主!”
李九娘有些不悦,但她也知道,若非事出非常,黄四娘是不会前来打扰的。
李九娘推门走了出去,黄四娘连忙上前说道:
“郡王府中,遣人来寻王妃。”
张惠听说,也就走了出来说:
“想必府中有事,九娘,妾便告辞了。”
李九娘和黄四娘连忙将张惠送到寿王府门口,果然看到宣武镇判官李振已经带人在府前等候了。张惠匆匆上了小轿,李振向李九娘告辞后匆匆离开。
“王府中发生了什么急事呢?”李九娘一边寻思一边返回,进了闺房,忽然发现一条桃红的罗帕。想必是张惠走得匆忙,遗落在此。
李九娘拿起罗帕,正要让黄四娘送还给张惠。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边沉思,一边默默将罗帕轻轻折叠起来。
叠好罗帕,她美丽的俏脸上浮起了一种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