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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娘温亲眼目睹弟弟疯狂地砍死尸,竟然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她呆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道长拉拉她的手,她目光呆滞转去看道长。
道长上前把那刀从人骨上拔出,见刀刃已经卷了,叹口气说:
“带他去河边洗一下。”随手把那把刀扔掉。
等叶家姐弟从河边回来时,叶友孝头上、手上的污血已经洗净,但那外袍已经没法穿了。叶娘温一声不吭去车上行囊中翻出一件外袍,默默给友孝换上。
道长开口道:“两位小施主,贫道听你们哭诉,原来是双亲遇难,实在可悲。但宣武军、邠宁军都还在寻找你们家,若知你二人还在人世,只怕他们不肯干休。”
叶友孝带着哭腔说道:“阿耶阿娘都已丧生,我还活着作甚!匪军还要取我性命,拿走便是。”
道长苦笑一下:“以贫道所见,你们父母必是不肯说出你二人下落,故此才惨遭横祸。”
叶家姐弟想想,应该就是如此,不由悲上心头,叶娘温又开始抽噎起来。
道长说道:“若你两人性命终究还是交给了恶徒,却不知你父母黄泉路上是否甘心?”
好像被鞭子打了一下屁股,叶友孝顿时跳了起来:
“多谢道长开导,小子赌气说话,实在大错特错了。”
叶娘温也止住哭声,看着友孝,心中想道:这道长温言细语,其实说话倒是利害,友孝果然就不再负气使性了。她骤逢大难,人生支柱完全倒塌,顿觉六神无主,前途茫茫,一片心思只能全部寄托在弟弟身上,毕竟他才是家中男子汉,阿耶活着时,也会参考他的意见,最后作出定夺。
可惜弟弟悲伤过度,竟然根本拿不出主见,让她更觉得绝望。此时听见弟弟终于神志恢复,叶娘温心头不觉有了些期待。
叶友孝大哭一场,心中悲愤也散去不少,暗暗寻思,道长所说不错,自己和阿姐,的确应该坚强活下去,否则真是白费了阿耶阿娘的苦心。他一把抓住叶娘温低声道:
“阿姐,道长所言有理,我两个能活着,正是耶娘用性命换来。今后无论如何不可再说寻死,否则就是不孝!”
那道长频频点头:
“本该即刻启程,只是伤口忽然疼痛,贫道只得暂留一刻,你两人便先走吧,后会有期。”
叶娘温连忙问道:“道长怎会负伤?”
道长说:“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你们赶紧走吧,若是遇到外人,切莫再提起你们是伶人家。”
叶娘温却说:“道长可否容许奴察看伤口?”
她见道长神色狐疑,连忙解释说:“我家伶人,常有跌打损伤,阿娘熬制的药膏,甚是灵验。道长若是不便,也可叫友孝代为疗伤。”
道长听闻此言,连忙掀起道袍说道:
“并无不便,就请小娘取来金疮药,打点伤口。”
叶娘温在马车上的行囊里翻到了金疮药膏,她睹物思人,险些又堕下泪来,连忙强压悲伤,看那道长背上,果然一道刀伤,尚未结痂,狰狞可怖。不由失声惊呼:
“是何等人,如此狠毒?”
道长却自我介绍道:“哦,贫道玄水利。不知两位小施主,如何称呼?”
叶娘温连忙施礼:“原来是玄水利道长,小女子叶娘温,他乃我兄弟名叫叶友孝。”
叶友孝想起当初义父给自己取名字时的笑容,不觉又是鼻子一酸。情知现在不是悲伤时刻,只好用话岔开:
“玄水利道长,你又是得罪谁?”
玄水利淡淡说道:“宣武军。”
叶家姐弟一齐惊呼:“宣武军?”
叶友孝却暗自高兴,原来这玄水利道长,果然是友非敌。
玄水利道长点点头说:
“圣人误入了宣武军,贫道因此进谏,不料事机不密,反被那朱全忠派人追杀。贫道无奈,只得搠翻了几个军汉,连夜逃来此处。听见马蹄声大作,便隐藏起来。听那马军们叫嚷,方知他们不是来捉我,而是来抓你们的。”
叶娘温听道长又提起刚才的惨剧,不由又是泫然欲涕。连忙振作精神,把玄水利的背伤处置好。玄水利穿好道袍,活动一下说道:
“这金疮药果然灵验!倒像是好了几分。多谢叶小娘了。”
听说玄水利在敌人追捕时居然能够杀敌自保,叶友孝心中忽然一动。义父从来的教导,都是逃窜躲避,从不曾说过该与敌人血战。现在想来,显然玄水利的办法更好:消灭了敌人,自己当然安全了。只是没有武艺,怎能杀敌?
忽然心里一动,问道:“玄水利道长,你说你曾进谏圣人?”
叶娘温也是一惊:如果能向圣人进谏,这玄水利道长的身份,显然绝非常人。
玄水利道长笑了笑:
“叶小娘与贫道疗伤,贫道怎能再瞒你二人。不错,贫道便是护国法师玄水利。”
叶家姐弟一下子都呆住了:护国法师?
叶友孝忽然“噗通”跪了下来:
“小的姐弟二人,如今父母双亡,还请道长庇护,收我为徒!”
他也是福至心灵,心想这玄水利既然是顶了天的人物,有他庇护,还怕什么邠宁军、宣武军?只要他肯收自己为徒,那么学了他本事,将来自己也不至于只会逃命,不会还手。
玄水利笑了笑说:“小施主没听清吗?贫道如今也是被人追杀,又怎能庇护得你?”
叶友孝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只求师父慈悲!”
他坚信,古人是最重这个跪拜的。当初给义父下跪,不就成了义子了吗?如今求玄水利收徒,只要态度诚恳,恐怕也能打动这个护国法师。
玄水利犹豫一下:“罢了!既然贫道生受了小娘药膏,收你为徒,便算是个回报!”
叶友孝听他允了,心下大喜,他现在已经不是刚刚穿越的林能,对于叩拜之礼,甚为熟悉。当下拱手后正衣冠,抱拳后三跪九叩,正磕头磕的头晕,却听见玄水利说道:
“友孝且慢,入我道门,不该行此俗礼。”
叶友孝跪在地上,一时不知所措。俗礼?那我不行礼了?
玄水利示意叶娘温把叶友孝扶了起来,听见玄水利说道:
“拜师之礼,须到了道观之后,三清面前重新来过,方才能算。此处荒郊野路,尸骸遍地,如何可行?”
叶友孝心中一沉:听玄水利这么说,这是否收徒,还两说呢?也不知道玄水利在那个道观清修?
玄水利的声音又响了:
“如今你们双亲尸骸暴露,更不可在此刻行拜师之礼!友孝与贫道协力,先将两老抬上车来,到前头寻个合适地方安葬过,之后却再说话。”
叶友孝正要上前搬动义父义母尸骸,却听叶娘温说道:
“道长且慢。你既然腰背有伤,只合歇息。奴上前协助友孝,也算是尽个孝女……”
看着双亲横尸地上,叶娘温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友孝拜师,这是叶家多大的事啊!可是耶娘却再也不能知道了!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一阵泪珠掉落。
玄水利听叶娘温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由他姐弟将双亲尸骸搬上马车,自己又四处寻找一回,拈了三把钢刀回来。看着叶友孝说: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偏有行凶作恶之人。说不得,友孝,你且取了刀,也好防身。”
叶友孝接过刀来,刀把上缠着皮牛筋,手无法握得很紧,但一股安全感陡然而生。他看看刀刃,那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刺眼。
不知刚才挥向阿耶阿娘的刀,有没有这一把?
叶友孝用力攥着刀把,心中感慨无已。穿越前他就听说过伟人的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当时觉得我又不要政权,要什么枪杆子?现在血的事实告诉他,小民可以不要政权,但你总要性命吧?耶娘虽死,但阿姐还在。自己既然有了刀,就一定要保护好阿姐,保护好耶娘留在这世上的最后骨血!
有了这把刀,一把很可能杀过人的战刀,叶友孝决定再也不逃了!这个世道,你不杀人,人要杀你!阿耶那样一辈子逃命,最后还是丢了性命!想那蔡州的“军粮队”何等驯顺,不还是被匪军吃掉?
马车再度启程了,但叶厚生夫妇,再也赶不了车了。他们静静卧在车上,阳光刺眼,叶娘温拿了块蓝花布给耶娘挡住眼睛,眼泪早又扑簌簌流了下来。
叶友孝见了阿姐这个动作,自己也喉头哽咽得难受,索性跟玄水利说话,也好排遣一下悲痛:
“道长,我们叶家本来也是车驾的一个部分,是圣人让我们来凤翔的。”
玄水利赶着马车,闻言不禁叹息:
“天下大乱,圣驾西狩,如此泼天大祸,居然还要伶人家随行!唉,贫道真是无言以对!”
叶友孝这才陡然发现,他们这次凤翔之行,本来是完全不必要的。如果不来凤翔,耶娘是不是还活的好好的?阿耶是不是还能继续演那滑稽的弄参军?
他连忙摇摇头,不能想了。再想,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还是接着聊天吧:
“道长,咱们要去哪?”
玄水利扬起鞭稍指着前面:
“前面不远就是蒲州地界。到了蒲州,先寻了仵作,收敛了尸身伤口,之后再寻寿材,将你耶娘葬了。有贫道在,自会为他们超度。”
叶友孝这才想起来,玄水利是护国法师,顶尖的道长,当然懂得超度法术。心里略有安慰:有护国法师超度,耶娘他们,一定会早登天堂吧?
“超度以后,我耶娘便可早登天堂吧?”
“道门不叫天堂。叫东方青华极乐世界。嗯,与你们说的西天极乐世界,或者天堂,也算大同小异。”
原来如此。这道门处处都和佛教不同啊,想想忽然问道:
“道长,咱们要回长安吗?”
“长安回不得喽。贫道已经和宣武军破了脸,纵然有圣人照应,只怕也难逃朱全忠毒手。”
“那么我们去哪里?”
“先葬了你耶娘,再做议论。”
听了玄水利所言,叶友孝反而有些放心,不回长安,那么离那些恶人就远了些。想想那个朱全忠,连道长都被他们所伤……
“对了,道长,你是不是武功高手啊?”叶友孝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