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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里的一丝寒风钻进了屋里, 吹得烛火扑闪了几下,徐进嵘的脸色也随了明灭不定的烛火变幻了下, 显得有些阴沉起来。
“你这话是何意思?”
淡梅叹了口气:“三爷这般聪明的人,竟会听不明白?也罢, 我便再多说几句好了。我今日前思后想,终是觉着自己还是留在京里的好。一是我为人愚钝,一无是处,即便跟过去了只怕也伺候不好三爷,反惹你碍眼;二则自小便在京里长大,早习惯了这方水土,且身子也弱, 过去那潮湿之地, 只怕水土不服病倒了,到时莫说我伺候三爷,只怕还要三爷为我分心了;三则婆婆年事已高,这般让她独自在京中过活, 总觉不妥, 只怕会被外人说我不孝。我这作儿媳妇的留下侍奉,那是天经地义……”
“你何时竟学会这般伶牙俐齿了?歪理倒是一大堆。天色不早了,先去歇了,有话明日再说。”
淡梅还没说完,徐进嵘已是站了起来往床榻方向去,显见是不愿多说的样子了。
淡梅坐着纹丝不动,只是淡淡道:“三爷今日莫不是被我气糊涂了?我这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了, 你岂有还不明白的?”
徐进嵘霍地站住了脚步,回身望着淡梅,眼里已是一片暗霾了。
“瞧着你的意思,从今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不敢。只是说了想说的话而已。三爷从前不是叮嘱过,叫我有话就要直言不好隐瞒的吗?如今不过是照你从前意思行事而已,怎的又惹你不痛快了?”
淡梅说完,便又捡回了方才那书卷,靠在了椅上,低头看了起来。
徐进嵘显见已是极其恼怒,连额头都隐隐跳起了青筋,只见淡梅已是自顾低头翻书,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一时竟又生出了些不知该拿她如何的无奈,盯了半晌,终是哼了声道:“我晓得你心里在为今日之事怨怒。你等着便是,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的。”说罢便拂袖去了。
淡梅见他终是被气走了,想来今夜是不会再过来了,也懒怠多想他去哪里过夜,只是径自去闩了门,这才捶了下端了一晚上有点发酸的腰,自己上榻去了。
可笑这男人,竟会自负到如此地步。他临去前的抛下的那话,分明便还是觉着她今夜的所说所行都不过是在借机向他拿娇而已。想来他以为他若是给了自己一个所谓的“交代”了,自己达到了目的,便会继续做他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妻子了吧?
淡梅第二日起了身,见外面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难怪昨夜睡着觉着有些冷起来,原来半夜竟下起了雪。站着看了下院子里几个粗使丫鬟在除雪扫径,便叫妙夏带了丫头将自己一些早先已经打包好的物件都解了放置回去。妙夏万分不解,迟疑了片刻,偷看淡梅脸色,见她表情又不似在玩笑,便小声道:“不是过两日便要动身了么,夫人这是……”
淡梅微微笑道:“我另有些事,不随大人离京了。”
妙夏大吃一惊,想起大人昨半夜回得异常晚,在屋里没待片刻便又走了,脸色不大好看,莫非两人竟是不和了?也不敢多问了,只得应了一声,磨磨蹭蹭过去叫人去解。只她总有个感觉,大人十之八九是不会真由了夫人性子让她自个留下的,所以只捡了些容易收拾的物件归置了回去。这样既不会违抗夫人意思,万一到时候真又要上船了,也不会多耽误时间。
待过了晌午,慧姐便闯了过来,看着淡梅小心问道:“我听奶娘说母亲在叫人归置行李回去?母亲这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了,只站那里,呆呆看着淡梅。
要坐大船去淮楚,阖府上下最欢喜的大概便是慧姐了。大抵似她这般大小的孩子,平日里连外出玩耍都难得,现在乍闻要坐一两个月的大船到个新地方去住,不开心也难。早早就开始在淡梅面前扳着手指数着剩下的日子,一脸期盼之色。
淡梅是打定主意不去了,慧姐到时候如何,却还未有定数,不晓得那徐进嵘到时会如何安排,只十之八九,估计也会随自己一道留京了。见她现在果然闻讯过来追问,心中觉着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慧姐,我大抵是要留在京里,不去淮楚了。你……”话未说完,见慧姐已是低了头,十分失望的样子,心里歉意更甚,正想再安慰她几句,不想慧姐已是抬头道:“母亲若是不去,我便也不去了。我跟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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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进嵘自昨半夜甩手去了后,到今日一天都未见到人影。到黄昏之时,西院那里却是传出了阵骚动,似是有女人在哭号,只很快便又安静了下去,天地里只剩雪落庭院时发出的簌簌之声。
淡梅很快便从包打听的奶娘那里得了消息,说竟是春姨娘昨夜突发恶疾,那恶疾还能传染,被徐管家带了人强行送去了城外的另个庄子里休养去了。一房的人都一道跟去了,看这架势是要痊愈才能回了。
奶娘去后,淡梅独自倚在支摘窗的窗棂上,看着窗前的满地白雪,心中慢慢也是跟着萧索成了一片。
她昨日在徐进嵘面前,虽说出了那样的狠话,只毕竟还是无法真能做到将人视为三六九等。春娘当真是背后的那个人,还是也和她一样,不过被更背后的那个人算计了,她已经没有心绪去想了。
人心难测,后宅无情。千头万绪,到了最后不过还是那句话,守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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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慢慢停了下来。屋子里上好的银炭燃得极旺,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淡梅早早便坐进了被窝。
徐进嵘进来之时,屋里便带进了股冷风。见他站门内侧拍着肩上的雪,显见是刚从外面回来。
“说你叫人把东西归置回去了?闹几下便也罢了,真当还胡闹个没休了。”
徐进嵘脱去了外袍,随手丢在床头案几上,便坐在了床榻之侧,看着淡梅道。语气听着便似是带了丝强忍着的不快。
淡梅瞟他一眼,没有做声。
“今日之事,你想必已是晓得了。管家查明了,春娘已被送走,往后再不会有这般的事。你那个丫头,送过去放置在我娘那,待过了年便配给丁大家的儿子,是个实诚人,当了庄子里的管事,也不算委屈了伺候过你一场的人。再则,你身边既少了个丫头,怕你到那边去伺候的人不够,我见喜庆从前跟你还投缘,就向娘要了过来,她明日便到。良哥秋琴和总怜暂且留下陪着娘,也有个照应。过了明日,便只你和慧姐随我赴任。如此你总满意了吧?”
淡梅听他这般道来,那神情仍似在极力忍让,暗叹了口气。
“三爷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莫要太委屈自己了。喜庆本是娘身边的贴心人,这般给了我,我实在是感激。只既然淮楚那边我不去了,自然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待过些时日我身子好了些,亲自过去向娘磕头谢罪,实在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徐进嵘一窒,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身子又哪里不好了?”
淡梅瞟他一眼,打了个呵欠道:“昨夜下了场雪,乍冷了许多,想是一时不慎侵染了风寒,今日头重得很,身子也乏力得紧,正想明日抓些药来吃,没十天半月地只怕是好不了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爱惜着点。这般撑着病体上船总是不好,故而当真是成行不了了。三爷还请见谅则个。”
呼地一声,淡梅已是被徐进嵘一把抓住肩头给拎出了被窝,扯到他近前,眼里已满是怒气了。
“我已一再退让,你竟是蹬鼻子上脸没个头了。你道我是泥捏的就没个脾性?”
淡梅肩头已是被他十指抓握得生疼,用力挣了下甩脱不掉,强忍住了,仰脸蹙眉道:“我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值三爷你这般忍让。”
徐进嵘紧紧盯着淡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见肌肤莹润,吹弹得破,双眉因了自己的抓握而微微蹙起。只此刻仰望着自己的眼神简直便淡漠得似个陌生人,心中一时竟有阵短暂的茫然之感。慢慢松了手指,冷笑了道:“也罢,原来一直是我轻看了你。你既这般瞧我不上眼,我遂了你心意便是。”言毕把她掼回了锦被上,猛地站了起来,跟昨夜一般直直出了屋子,连外袍也不拿了。
淡梅伸手揉了下方才被他抓得似要裂了的一侧肩膀,待那疼缓了些,这才慢慢躺了回去。
既已开弓,又岂有回弦的箭。既知他非一世良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对方三言两语而再次退回原先那得过且过的状态?如今说得这般一清二楚了,从此倒真的可以天各一方,相敬如宾,心如止水了。
次日大早,妙春果然便要被送去老太太处了。听得妙夏说她哭哭啼啼跪在雪地里不肯走。淡梅叹了口气,终是没叫她进来,只是吩咐妙夏转告她,那丁家的小子与她堪配,待明年成婚,她会代为置备好嫁妆贺礼,往后实心过日子便是了。
喜庆午间赶了过来,提了包袱,瞧着果然便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待见到淡梅,却见她拥被坐床上,一屋子的药味。说因了身子不妥不能随了大人一道赴任,让喜庆回去了禀下老太太,待身子好了再亲自过去问安,极是惊讶。只她是个性子稳重的,虽隐约觉着不对,也未多说什么,当晚赶了回去,只照淡梅的话学了回去,倒是把老太太听得叹息不已,只嚷嚷怎的如此不巧。
到了出发之日,徐进嵘一早亲自赶了过来拜辞母亲,老太太问起了淡梅,听得儿子也沉着脸说她确系病了在养,无法同去,摇头喟叹道:“既如此不巧,你那任期又不能耽搁,只得先去了。她等养好了身子,过些时日与慧姐一道再另安排了人送过去吧。”
徐进嵘眼神一暗,面上却恭恭敬敬应了。再三叮嘱了母亲要好生将养着身子,这才被老太太依依不舍地送了出去。经过从前淡梅住过的那屋子前时,一眼便瞧见种了牡丹的那块地上竖了个用草排搭起来的暖棚,下意识地便站住了脚。
送他到大门外的喜庆见自家大人盯着草棚子不走了,便笑着解释道:“夫人说这株白牡丹异常珍贵,来之不易。叫我在根处泥地上覆了牛粪捂住了地气,再搭了草棚子遮风避寒,免得冻伤了。起头听说是要把它起了出来带去的,昨日我过去,夫人又说不用起出来了。”
徐进嵘眉头皱了下,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