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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想,怎么会有万一呢?
圣人阿兄的身体确实很弱,从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东宫的势力与母亲一方的势力僵持不下。如今他登基了,母亲的势力韬光养晦,他反而表现出了跟母亲一致的阵线。
这片李家的天下,没有了李弘,还有李天泽,还有坐镇宫中的太后。
再不济,还有她的几位阿兄,还有她。
太平长公主跟永安县主背靠着背,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荷塘。秋去冬来,荷叶早已凋零,入目荒芜。
李沄:“永安啊永安,你放心,像宋璟这样的人,不论身处怎样的形势之中,他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没有哪个帝王会不喜欢这样纯粹的臣子。
她与永安自幼情分不同,永安的婚事,是她费了心思促成的。
既然是费了心思,又有什么可能会令永安的后半生惶惶不可度日呢?
周兰若听着长公主的话,笑了,“我看你和宋郎在杏子林里总是不对盘,可遇上事情,你对他倒是挺有信心。”
李沄轻哼了一声,“我哪有跟他不对盘?永安,你的宋郎是在吃醋呢。他吃醋吃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啊?”
周兰若:“……”
此事说起来,也是令周兰若无奈。
宋璟是她的郎君,太平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人。一个是终身所托,一个是自幼便相知的好友,哪个都很重要,实在令她难以分出主次来。
可显然,宋璟不是那样想的。
周兰若皱了皱鼻子,露出少女时的娇俏之色,埋怨说道:“他就是一根棒槌。”
李沄笑着回头,捏了捏周兰若的脸,说道:“永安,风雨欲来,那都是别人的风雨。宋璟会好好的。”
周兰若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攸暨表兄和绍表兄呢?他们也会好好的吗?”
李沄奇道:“难道你觉得他们不会好好的吗?”
周兰若轻轻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担心攸暨表兄。他从小就是个聪明周到的人,可我有些担心绍表兄。绍表兄从小就是一根筋,对认定了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
永安县主忧心忡忡,长公主却心大得很,她悠然地说道:“像他这种一根筋的人,就很合适在大理寺里。你看这些年,他断了多少案件,也无人喊冤,狄仁杰将他打磨培养得很好。”
薛绍在大理寺里当大理寺卿挺好的,毕竟是一部行走的大唐律法。在大朝会上,跟人吵架脑袋上都是顶着大唐律法的,一切有法可依,就算是一根筋,也是在这些事情上一根筋了。
李沄不担心薛绍。
可她有点担心薛绍的两个兄长,历史上薛绍倒霉,全是因为他的兄长拖累。
李沄琢磨着找个机会让人弹劾一下那两位表兄,让他们远离长安这片是非地好了。再不然,让精通面向又颇得母亲信任的明崇俨就两位表兄的长相命格发表一下看法,让他们去乾陵为父亲守陵好了。
明崇俨是个聪明人,她让他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会很乐意。
***
这天天气很反常,明明只是初冬,清晨时还阳光普照的,可到了晌午时骤然变天,这一会儿便下起了雪。
李沄送了周兰若出公主府,人还没进门,急促的马蹄声便已传来,那是来自宫中的宫人。
宫人的声音微颤,“长公主,圣人不好了!圣人用过午膳后在长生殿中散步,忽然头晕,脑袋砸在台阶上了!”
李沄:“……!”
李沄猛然抬眼,看向宫人。
天上是黑压压的一片,大雪在呼啸着的北风中纷飞,李沄一脸怔然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宫人的话似的。
她想过圣人阿兄或许撑不了多久,可她从未想过长兄会以这样的方式性命垂危。
大雪在天空中纷飞,太平长公主顾不上摆什么公主依仗,带上帷帽骑上父亲送给她的白雪,直奔宫门。
被苏子乔留在长公主府的段毅,带着几个亲兵护航。
到了宫门,便看到了在宫门前等着她的苏子乔。苏子乔的脸色凝重,见到了白雪背上的李沄,上前去将她抱下马,他握了握她那冰冷的手又放开,长话短说,“尚药局的大夫正在长生殿为圣人用药,皇后殿下和太后都在长生殿中。裴师兄和中书省的几位相公都被太后召入宫中,可圣人尚未醒来,他们都在殿外等宣。”
李沄面无表情,她似乎是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苏子乔眉头微蹙,伸手摸了一把她那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太平?”
李沄回神,她定了定神,双眸望向苏子乔,“没事,我知道了。”
苏子乔想抱一抱李沄,可这一刻不行。他与她并肩走入宫门,两人的衣衫在风中翻飞,一会儿交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
他们仿若是暴风雨中飞翔的鸟,想在黑压压的天空下找到一处不被风雨惊扰的所在。
长生殿里宫人们进进出出,被太后召入宫中的大臣都在殿外等候。
中书令裴行俭年事稍高,前些日子还受了风寒,太后让宫人拿了一件氅衣给他。苏子乔和太平长公主都已到了殿外,宫人听说太平长公主来了,便奉太后懿旨,宣了太平长公主进殿。
苏子乔面色沉静地站在殿外,看向裴行俭。
裴行俭给了苏子乔一个沉痛又无奈的目光。
圣人失足,摔成重伤,如今生死未卜。即便他能醒来,能否恢复如常料理朝政还是个未知数。
这意味着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又要经历一轮权力的洗牌。
***
李沄移步入长生殿内。
圣人李弘躺在卧榻上,他的右边脑袋摔了一个大窟窿,流了许多的血。大夫们刚为他止血,并将伤口包扎好。
眉目清秀的圣人此刻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他双目紧闭着躺在卧榻上,眉头却不自觉地轻皱着。皇太子李天泽倚着一旁的太后,皇后杨玉秀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卧榻旁。
还不等李沄说话,原本还倚着太后的皇太子李天泽朝李沄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带着哭腔说道:“太平姑姑,阿耶刚才摔倒了,流了好多的血,后来他又吐了好多血,可怎么办啊?”
李沄眼底一热,她蹲下,张开手臂将李天泽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的,天泽的阿耶是大唐天子,有上苍庇护,他会好起来的。”
李天泽眼里包着一泡泪,抽噎着问:“真、真的吗?”
李沄抬手,动作轻柔地将挂在他脸上的两颗泪珠拭去,“嗯,真的。”
李天泽眨了眨眼,抱紧了李沄的脖子。
李沄将李天泽抱起来,走到卧榻前,杨玉秀见到她,欲言又止,可最终,只是哑声叮嘱宫人给长公主赐座。
大夫说圣人的情况不乐观。
“圣人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厚,这些日子忧思甚多,咳嗽之症一直不见好。如今又摔了一跤,怕是伤到了根本。”
杨玉秀听着大夫的话,眼底虽红,并未流泪。
太后揉着眉心,神情伤痛,“先帝驾崩尚且不足一年,圣人如今又造次横祸,实是令我痛心。若是可以,我当真宁愿此刻躺在卧榻上的人是我。”
杨玉秀闻言,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没能忍住。
她哽咽着说道:“太后,您别这么想。圣人一生事母至孝,他定会希望你能好好的。”
李沄挨着母亲坐下,将头枕在母亲的肩膀。
武则天拍了拍李沄的手背,以示安抚。
圣人李弘昏迷不醒,太后急召中书令及中书省的几位相公入宫商讨对策,皇太子年幼无法担起监国重任,雍王李贤这些年在朝堂上大放异彩,与圣人兄友弟恭,是代天子监国的好人选。
可此话一出,就被中书令裴行俭否决了。
裴行俭神情沉静,徐声说道:“雍王李贤有政事之能,让他代天子监国,并无不妥。可在考虑雍王李贤之前,诸位莫非忘了先帝驾崩之时,曾留下的遗诏么?”
是了,先帝心如明镜,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留下遗诏,说军务大事不决者,兼听太后进止。
先帝遗诏,是即便圣人能正常料理国事,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便听从太后的意思。如今圣人昏迷不醒,让太后暂时代理朝政,最名正言顺不过。
如此一来,也避免了雍王李贤会贪恋皇权,生出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毕竟,从太宗到先帝,嫡亲兄弟都能因为储君之位争得你死我活。
如今皇太子年幼,圣人能否恢复如常还是未知数,贸然让雍王代为监国,确实是大大的不妥。
雍王也有子嗣,而且还不少。
可圣人李弘有且仅有皇太子李天泽。
裴行俭那么一说,提出让雍王监国的宰相抿了抿唇,闭嘴了。
雍王有能,可他名不正言不顺。
反观太后,先帝在位时有多年参政经验,与她相比,雍王还是太年轻。
她是圣人的母亲,是皇太子的嫡亲祖母,她再贪恋权力,终究会将皇权还还李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