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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心想,如果她是李显, 大概很容易就被妙空大师糊弄过去。
但是她不是。
妙空大师是她早早就安排在母亲身边的人, 她相中妙空大师, 不是因为他的佛法有多高深, 他云游四海能带回来多少奇花异草, 而是因为这个和尚虽然遁入空门, 但是却周旋于长安贵族之中。
甚至,还在她和李显的身边打转。
母亲信佛, 可大唐的国教是道教。
李沄知道, 这跟母亲的野心有关。母亲追逐权力, 最后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这些佛门中人, 在其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历史上, 母亲最宠信的男宠之一, 就是洛阳白马寺的住持。
当然,那个住持一开始并不是和尚,他本是某个长公主的情人, 后来被长公主献给了母亲, 就成了女皇宠爱的人。为了方便进出宫, 他直接出家当了和尚。
如今历史早已脱轨,那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男宠已经不重要, 李沄也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了。
但她知道, 佛门中人由始至终, 对母亲来说, 都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李沄神色淡淡地看向妙空大师,“大师心中很明白,先帝对佛道没什么兴趣。若不是你云游四海,对民生都有所了解,他根本不会正眼看你,更别说与你清谈。”
满朝文武,人才济济。
说到大唐各处民生,妙空大师懂得再多,又怎能比各地的官员更懂?
要清谈,大唐的有识之士何其多?当年太宗有十八学士,先帝也有专门陪他清谈商讨家国大事的大臣,何必非要找一个和尚清谈?
妙空大师再惊才绝艳,不过也是一人。
他怎能比得上天子的智囊团?
可他似乎很受先帝的信任,隔三差五就被召进宫中,陪先帝清谈。
李沄的一双明眸落在妙空大师的脸上,面上仍旧是过分好看的笑容,语气宛若春风化雨,“大师,你是个明白人。”
妙空大师无奈,叹息一声,苦笑说道:“长公主希望和尚说什么?”
李沄瞥了他一眼,俯身,在路旁的花枝上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她的手指轻触那柔软的紫色花瓣,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骊山上,她说:“就从大师如何看待圣人与几位亲王的处境开始说罢。”
妙空大师:“……”
妙空大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当今圣人,若是能有先帝年轻时的体魄,是国之明君。可惜,他的身体很不好,尚药局的大夫用尽了方法,都不能使他的身体好起来。”
太后武则天如今已经甚少过问政事,看起来,她对李弘非常放心。
虽然李治的遗诏给了她参政的权力,并且令她在一些军国大事上有决定权,可她一直没有那样做。她对自己与先帝的嫡长子充满了信心,将朝政尽数交给他做主,他想提拔什么人,想打压什么人,统统都不管。
——太后似乎已经淡出朝堂。
可妙空大师和李沄心里都明白,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李弘身为天子,而且还是个仁厚又有责任心的天子,注定了他会为大唐这片山河倾尽所有,包括他的生命。
他可以选择不为山河忧思,不为百姓操心,但他做不到。
静养可以令他的身体变差的速度减缓,却不能令他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与其静养苟活着,他选择燃烧自己。
可是燃烧完之后呢?
年幼的皇太子不堪重任,他势必要托孤。哪个人才是他该要托孤的对象?
圣人与皇后殿下子嗣单薄,有且仅有皇太子李天泽一个孩子。要是李天泽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唐江山要交给谁?自然是要从他的兄弟中过继合适的人来继承大唐江山。
如此一来,似乎哪个亲王都不该是他托孤的对象。
唯有被先帝委以重任的太后,是最合适的人选。
妙空大师说:“长公主您看,这世间,圣人有圣人的烦恼,平民百姓也有平民百姓的烦恼。上天并没有因为人的出身高低,而令他们免于苦厄。唯有佛法无边,能普渡众生。”
李沄:“……”
这假和尚,这时候还装,真是令她想把他敲晕。
长公主眉头微蹙,冷声说道:“大师,说人话。”
妙空大师“哦”了一声,简明扼要地说:“如今圣人和亲王们相安无事。可若是圣人的身体撑不住时,圣人不发难,却不等于太后不发难。”
李沄闻言,神色仍旧平静。
“大师说的这些事情,我都考虑过。太后信任你,你的一句话,有时可抵我的许多话,大师,依你看,若是太后把持朝政,相王和英王会如何?”
如果圣人阿兄的身体撑不住了,母亲把持朝政是大概率事件。
李沄不怕母亲把持朝政,却怕几位阿兄下场凄惨。
她与几位阿兄同宗同源,这么多年兄长们对她疼爱有加,如果她在母亲面前为几位阿兄说话,母亲不会听。
妙空大师笑道:“公主为何不问若是太后把持朝政,雍王会怎样?”
被长公主拿在手中的紫色小花掉落在地,妙空大师弯腰,为她拾起那朵鲜花。
妙空大师将鲜花递给李沄,徐声说道:“圣人还是皇太子的时候,雍王便开始辅助他处理朝政。这么多年,圣人的身体时好时坏,仰仗雍王甚多,也不知雍王心中可曾生出过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
李弘和李贤兄友弟恭,李弘一直对李贤很信任。
登基后,虽没有令李贤权倾朝野,可也没亏待他。
可李贤一直很痛苦,他的痛苦源于他有个出色的兄长,虽然李弘体弱,可李弘宅心仁厚,在民间声望很高。不管他辅助了兄长多少,功劳都是兄长的,光环也只能属于兄长。他的痛苦也来源于母亲武则天,他曾经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可是由始至终,母亲对他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慈祥,等他入朝听政后,那种表面上的慈祥都没有了,母亲对他总是严厉而苛刻,不管他在朝堂之上如何大放异彩,母亲都不曾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长久以往的求而不得,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恨意。
他希望有朝一日母亲会发现她错待了他,他希望自己不必一直活在李弘的阴影之下。
李沄接过妙空大师递过来的鲜花,声音透着冷意,“雍王告诉你,他有过这样的想法了吗?”
妙空大师摇头。
李沄:“雍王没说,那就是他没有那样的想法。大师,你心中很明白,几位亲王今日的处境早已注定,并不是谁刻意造成的。”
今日的局面,在父亲决定要立母亲为皇后之时,就已注定。父亲放权,让母亲参政,尝过权力的母亲不会轻易放手。
没有谁能改变这样的局面。
她从后世而来,母亲宠她疼她爱她,可她知道,母亲的心里,更爱权力。
圣人阿兄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父亲驾崩后母亲一直不曾干预圣人阿兄,是因为她在等圣人阿兄倒下。
一个从小就是病秧子的人成为一国之君,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注定会英年早逝。
好在,李弘和杨玉秀有一个子嗣。
皇太子李天泽,今年三岁。
与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在朝堂上历练多年的儿子相比,自然是孙子更讨太后的欢心。
在母亲心里,长子不重要,次子不讨喜,她对他们毫不留情。至于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沉迷商道不可自拔,一个只想待在相王府中看书弹琴,哪来的能耐与她斗?
权力之下,所有的感情都不再纯粹。
李沄心里有些难过,她想念父亲在世时的日子。
长公主虽然有些难过,却并不沮丧。
她失去了父亲,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还会失去圣人阿兄。
可她心中有父亲留给她的爱,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还有面对风雨的勇气。
***
当天夜里,龙武卫将军苏子乔也到了百草园。
穿着一身鸦青色常服的苏将军一进门,就跟两位亲王和妙空大师说:“我今天去禁军大营巡视,被他们拉着过了几招,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回城的时间,回不去公主府了,只好到此来借住一宿。”
众人看着苏将军那身干净整齐得不像话的鸦青色常服,对他所说的每个字都产生了怀疑。
李显手里捏着酒杯,嘿嘿说道:“想要在这儿接住,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将军微笑,说道:“要什么代价,英王尽管向长公主要。长公主说了,子乔当了她的驸马,便是归她管了。吃穿用度,都是她做主的呢,零用钱也是她批准了才有的。”
李显:“……”
要是被阿妹知道他敲苏子乔的竹杠,那他日后的被阿妹敲多少竹杠啊?!
英王幽怨地看了苏子乔一样,惆怅问道:“苏子乔,你在沙场上大杀四方的魄力呢?”
苏子乔神情自若,笑道:“战场上有为将之道,下了战场回到家中,便该有为夫之道。某曾听说英王不止一次说,为夫之道,便是要谨遵妻训。”
噗嗤。
一旁的李旦一时没忍住,低头闷笑。
李显恨恨地瞪了苏子乔一眼,苏子乔怎么能是这么棒槌的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