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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闪耀地逐风波纹荡漾在逍遥湖面,水岸沿堤的垂柳枝条如柔幔珠帘随风飘摇,三三两两的游船随浆移动缓慢在垂帘的缝隙间飘来往去来,娅琴坐在石凳上看着喜笑颜开、活蹦乱跳的孩子们说:“小孩儿没有不喜欢动物的,这里对他们来说应该比游乐园更具吸引力。”老刘毋庸置疑地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去寺庙又许了个什么愿?”“没——有,”她拉了个长音接着说:“就是许,也得寻着机会到了泉州我俩一起许。”“你让我也许?”
娅琴乜了他一眼就煞有介事地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传说那里有个承天寺,寺内绘有七级浮屠彩图,寺内的和尚无一心存邪念,专解人间忧患,说是很灵的。”
老刘双臂一交,他何曾会信这个:“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还不是从小听父亲说的。”老刘不听则已,听了就:“要是那样,他干嘛还跑那么远去遭那份罪。”娅琴自顾自地往下说:“不提那个了,就说那寺里还有两座‘飞来塔’,塔里各坐着两个下凡的神僧专门为香客指点迷津,传受延年益寿的迷津。我在想啊,要是我俩能得到那样的真传岂不是百年有望?!”
首次听到她说出如此这般的离谱话来反倒让老刘大笑不止了:“哈哈哈哈,要有这么灵验,这神塔还不早就被搬进中南海去了。”她抬手轻搡了他一下就说:“嗨,你这不是又抬上了嘛!大凡有灵气的人和物哪是可以随便乱移的嘛,挪了地就不灵了。”
“我倒是听有‘人挪活树挪死’一说。”“哎呀,人家不就是想和你一起回去看看嘛!”“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暂且不提这个,以免遭人猜忌。”“你的意思是?……”“这还用得着问嘛,你也算是老党员了,台海两岸的紧张大有再战的苗头,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带头规避一点为好。”
娅琴终止了力不能及的向往,自省自叹道:“嗨,我这两天也梦到过天壤之别的弟弟。”
眼见触碰到了她的痛处,老刘又自责起了自己:“你也别往深处想,恒昌现在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也许,也许他早就成为了我们的统战对象。”“对对对!你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个能掐会算的神僧!”她弃愁为欢成了另一番景象。
“爷爷奶奶,什么事把你俩乐成这样?”老刘正被她的滑稽弄得差点没被呛着就蹦出了这般地连珠戏语:“你奶奶正对我说起你在襁褓时的一泡尿被一位醉鬼当成了‘伏特加’灌进嘴里,还不停的说是酒变了味。”他的临时胡诌把个娅琴搞的也跟着打起趣来:“他没喝过‘伏特加’就说可能也是那个味。”
海波挠着头皮显露出来的笑样还不如哭时的当儿身后响起了女孩子的高喊声:“‘小洋人,’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跑啦。”
跑近前来的一男两女让海波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说:“我是担心爷爷奶奶着急才离开你们的。”娅琴心存好奇的向孩子们问道:“刚才喊小洋人喊的就是他呀?”一个身穿花格子上衣,一点也不惧生的小姑娘一甩两小辫神气活现的说:“是的,这名字是我给他起的。”娅琴在这一刹那间仿佛见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而那个小男孩倒是腼腆、无声地向两位老人行了个礼,另一位短发姑娘接着就说:“我们都是梨花巷小学六二班的,刚刚才和他认识。”娅琴赶紧善言的对她们说:“既然成了朋友,你们中午就和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不啦,”辫子姑娘干净利落的回答之后就转向海波说:“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半在中苏友好馆门前见面,大家一起玩好不好?”娅琴当下就给了孙子一个默许的动作,海波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
“好小子!”望着一蹦一跳远去的身影,老刘脱口而出。娅琴则板起了面孔就刚才一事批评了孙子:“才来到这里,礼貌就抛到脑后去啦?!”委屈的海波连飞到他鼻尖前的一只花蝴蝶都没顾得及就说:“不是这样的,我们刚认识也没说上几句话,再说,他们都在喂骆驼吃草,我又害怕找不到你们就……”
老刘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瞥了一眼妻子就得意地夸奖起孙子来:“依我说,这也怪不得他,在陌生的场合只片刻功夫就交上了新朋友,还落得了一个不错的雅号,凭我的知觉,他将来定是一位受人关注的对象。”“你也别说的那么玄乎,总这么宠着总不是个长事,”但从她的表情上能够看得出心里显然还是高兴的,嘴上却对孙子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懂礼貌、守信用’才是一个学生时刻牢记的真谛。”“奶奶,我明白了。”
“好啦,我们也该出去找吃饭的地了。”老刘说着便欲起身,嘴角却龇向了一边,他背过手去抵住后腰又坐了回去,
娅琴和海波见状也同时发出了惊乍声,躬身扶住了老刘的左右臂膀,老刘稍停一会又重新站起来未作解释的说:“走吧。”一抹猪油,丁点香葱调成的‘小刀面’,外带一盘麻油、蒜子拌凉粉便能让坐在树荫下品味上地方小吃的人们忘记了暑气,经不住诱惑的仨人也加入了小挑子的氛围之中。
午觉醒来,娅琴想为后腰作痛的老刘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建议先去不是很远的一家省立大医院挂个急诊检查一下,躺在床上的老刘马上就摆摆手说:“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刚来这里就往医院跑不吉利,影响也不好,现在比那会不是好多了嘛。”
娅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加上他的腰部不舒服的症状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也就依了他:“这次依你,过一阵子该去医院检查还是要去的。”老刘还是有点不服老的补充道:“真要是疼的厉害还能不去?”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就给他和了一杯白糖水递到他的手里埋怨道:“别什么事都习惯硬撑着,‘小洞不补大洞受苦’的道理,说海波不懂,你这把年纪了还要人来提醒。”
正在翻找东西的海波听到了这话还以为是在喊他,赶忙跑过来问道:“奶奶,叫我有事吗?”“没叫你,正说你爷爷呢。”
海波便走近床前乖巧的说:“爷爷要是不舒服,下午就不要带我出门了,我觉得待在家里比外面还凉快。”“好,好,你愿意就行。”“那您歇着,我去屋里看会书。”
等海波离开以后,老刘就对娅琴说:“从小看大,这娃儿大了以后,行事保准不会呆板,定与常人不同一般。”
刘思敏的原先担忧第二天到任就得到了应验;党委副书记与他的一番单独谈话让他的后背阵阵发凉:“……调查了解,掌握政策,调整关系是我们针对当前国内外形成不稳定因素的首要任务,身为领导干部就要敏锐把这个认识提升到一个高度进行分析研究,包括发生在身边的一些不起眼的新动向……。”
而赵娅琴反倒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翻开了她的崭新一页,这正源于组织上对于赵恒昌加入国民党与人民为敌又逃亡台湾的详实,证明那时的她一直都生活在国外并且没有与其通信过往的事实,特别是她的少校儿子在援华抗美时献出生命地光荣事迹受到了领导层面的一致尊重,加之,她本人又是一名老布尔什维克、红旗奖章获得者,何况她还拥有多国语言的能力,理所当然就成了妇联中的宝中之宝。
妇联主席交代清楚任务之后问她能不能胜任时,她的回答非常有趣:“我要感谢组织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否则多余的语言只有说给自己听了。”在这之后,但凡有接待外宾的任务,特别是苏联贵宾的到来,接待任务也就毫无悬念的落在她的肩上。这也就意味着,她得常与一帮年轻人一起在工会、宾馆、联络站之间来往穿梭了。
奇怪的是,这两种天壤之别的反差并没有在这个祖孙三代组成的家庭里体现出来,报喜不报忧与渐已形成的生活习惯使得一家子围坐在一起比照每一天与人交往时的新鲜体验都是清新的。
直到‘八,二三’炮轰金门的消息传来之时,老刘才像以往那样趁着小家伙睡下以后方才敢把内心里淤积的担忧释放出来:“从今往后不允许再提回泉州探望一事,老家不老家的我看就算了吧。”才灭了灯还没来得及将被角搭在肚皮上的娅琴蓦然间就是一愣,她大为不解地反问他:“你今是怎么啦?这样的话也是你所能溜出的?”老刘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附带着烦心说道:“叫你别提就别提,再过几天海波就要念初中了,别因这事再影响到他。”
顿感不大对劲的娅琴便按捺不住重新点亮了台灯,坐起来就问:“你说这‘反攻大陆’怎么也不能把我寻根刨祖的愿望联系在一起吧,这倒好,还把孙儿也搭上了。”
老刘这下是真不耐烦了,他抖动着手臂伦次失衡的曝出了压在心底里的抑郁:“你能不能小声点,快把灯灭了,我这个部长的称呼挂的还是个副职你知道不?”刚启开的嘴唇相伴着无神的明眸让她静止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像,她无言以对了,拧紧的眉头在静谧的分分钟后缓慢舒张,又犹如烟消云散一般地为他拉上薄被时依如同往的声调挤出了轻如鸿羽的道白,算是给出了全部应答:“听你的。我在发展部也是个没职务的,只是个协调员,我认为这不算什么,就觉得充实而无担子。”
经过沧桑历程洗礼过来的人是没有必要再行过多的无味分解,当下能让娅琴最为揪心的唯一就是丈夫的健康状况、最为宽心的则是小孙子即将可以就读于西平门第一中学的不易而咽回了骨鲠在喉的怏怏不乐。
老刘就是老刘,才想发泄一通告诫她这淡然中裹挟的轻描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转瞬之间就被自己的另一面所左右;他不能在喜爱的女人面前使出性子,‘完成她的心愿也是我曾给予过的许诺’,一想到这里顿时就懊悔不及的翻过身来对着她一改口气地说:“你呀,知足常乐的习性总能让我心服于你。”
娅琴不再言语,默默地将脸贴在了他的肩凹。
工作上积极不怠、热情不减当年的娅琴不久也在这里和爷孙俩一样得到了一个别致的绰号:‘俏老婆子’。
起初这个被叫得叮当响的雅号自己是听不到的,时间一久,她倒是觉得比起他们二人的雅号来要新艳了许多,不过,她没说过喜欢,也没提出过反对,却也是名副其实: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已在大型工厂、中苏友好馆、稻香楼、江淮饭店等诸多场所留有足迹。
在学俄语,看苏联文学,穿列宁装的时尚当下,她也的确当之无愧能够在这座小城中成为暮年的佼者,况且她出入中苏友好馆犹如进出自己的办公场所。
在这座公使馆内,她结识了无数位来到这里的援建专家和综合学者,流利出众的纯正语调让她与来这里援中多年的建筑总设计师布斯洛夫结下了国际友情。不过,她在这位文质彬彬的学者面前之字都没有提及过自己曾经生活在他们国家的那段永久封存的经历。
也正是这个机缘使得娅琴在不久之后为自己的人生平添了一页浓墨重彩、留下了抹不去的终身难忘。
秋高气爽、微风拂阳,片片飘落的法梧叶片折射出金黄光点翻落在柏油路面、打上几个滚一起聚拢在了行道边缘;消失了拖拽小木箱滚动叫卖冰棍的声音又被偶尔发出‘嘭嘭’作响的爆米花的气浪声所替代,窗前的空旷只剩下公共汽车使过的轰鸣和间歇的自行车的响铃,常有的麻雀声也没了去向。
打字机啪嗒啪嗒地敲击声一点也没有影响到神情专注的娅琴,她正细品着同时收到的两封阔别与期盼中传来的文字。
奥格莎的一段言传使她捕捉到了隐藏在其中能让自己庆幸离开那里的理由;芬兰在信中的细微发现也让她坠入了思亲梦情地雾里云中,她迫切要把这两封带给她期盼也捎来了心劳意攘的信件尽快地交到刘思敏的手中。
尽管捎来的不全是幸事,毕竟这都是来自他俩亲的不能再亲的远方来音,以至于在下班匆返的路上竟没有发觉整条干道上发生了清亮的变化。
对于几经传到戈里加耳朵里的那句‘她的选择是识时务者最为明智的恰当表现’,老刘并没有给出评说,他只是从老花镜里翻着白眼对她说:“那一年,我们之所以不去追究这些问题,还不就因为我们落后,我们穷嘛。”
对于周秘书那段解不开的询问‘请转告刘专员…我不敢确定母亲临终前怎么会呼唤出他的名字,我听的真真切切…,我现在做梦都想知道我的母亲怎么会在弥留之际呼唤出我领导名字?……’
对于这些,老刘倒是由喜转悲的给出了结论:“我这位姐姐一生算是吃尽了苦头,唉,现在想来也是有点对不住她。”
一旁认真看着哥哥信件的海波扭过头来望了爷爷一眼又继续领会信中的内容。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娅琴也不好在小孩子的面前再言陈旧,就知啥说啥地叹道:“芬兰这孩子与你虽无血缘,思想、性格却与你倒有些相近,漂漂亮亮一大姑娘愣是响应政府号召嫁给了残废军人,往后肩上的担子可有得扛了。”老刘空咽了唯独的私密,还原了初始的人性对她说:“给她回信时告诉她我上次对你说过的全部实情。”听他这么一说,欣慰的娅琴无意间却呛到了他:“你早就应该告诉她这些!”
百顾不过的老刘便借此起身说句:“明天的事情不少,我散散步顺便去食堂买些馒头”两手一背就踱出门去。
这时的海波才向奶奶问道:“尼可夫大叔也说我们回中国是明智选择,为什么还让外婆劝你对事不要太认真呢?”她立即就搪塞道:“那儿和这儿的国情不一样,他们担心奶奶在这里会四处碰壁。”“才不呢,课堂上、书本里讲的都是那里的故事,比如列宁,高尔基。不认真,哪里还能求得真理。”“你以前的课本里不是也有成吉思汗和圣人孔子的记事嘛。”虽说娅琴无言以对,把成吉思汗说成强盗,把圣人孔子说成懦夫的记载用到这里多多少少也可以证明两地大有‘不一样’一说。
海波还挺执拗:“我就觉得他说这样的话不好,不认真那不成为混世大魔王啦。”娅琴见他能够理解到这一步也就不想再往里说:“别人说总归是别人说的嘛,看看哥哥给你回复的有趣对子就是啦。”话毕就随手提起暖壶离开了他。
仅过了一会,海波又来到了正在准备晚餐的奶奶身边喜笑颜开的指着信笺说:“‘山水相连无远近,南北劲风往复来,无阻无隔。’这不是哥哥想我们的意思嘛。”
好熟悉的‘无阻无隔’,哦,她想起了那句‘自无阻隔’就脱口问他:“想哥哥和外公外婆了吧?”海波点点头。娅琴便借机问道:“过上几年,如果想回去就送你回去可好?”小家伙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眼睛却盯在手里的信纸问起了新问题:“奶奶,那‘柯察金并没有放弃他的胡乱猜测’说的又是什么事啊?”娅琴的脑袋里发出了一阵轰响,她关小了煤炉门直起腰来平淡地对他说:“这些都是大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海波马上就改口道:“这两封回信还要我写不?”“不用了,初中的备考还需很下功夫,把你想要说的话告诉我就行了。”“好嘞,奶奶。”
她看着孙儿的活泼背影冲淡了柯察金的荒诞与自己的匪夷所思缠绕在一起的心悸,又回到了幢景海波成长中的美好未来,她发现,在他的影子里既有太公的那股韧劲,也有新爷爷的那股傲而不躁的深邃,以及父亲的绝对服从的天成,更有母亲善良天性的缩影。她仿佛看到了荣归故给他带来的浩荡场面却全然不知小海波的内心世界:起初,他只是想和奶奶一起四处玩玩走走,并没有去而不返的念头,没想到异地竟会得宠,优越于人的环境改变了他稚嫩的初始,萌发了誓要和哥哥试比一高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