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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套二室半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像这样的阁楼共有两栋,均位于大院的最后端,每栋住有四户人家,由于地面铺的是刷有一层油漆的木板,蟑螂和老鼠就把这里当成了天堂。
“这些混账东西尽给我添乱”正在为她泡茶、拿糖果瓜子的刘思敏不时用脚跺着地板。
正在欣赏墙面上那幅山水画的娅琴回过头来笑着说:“屋里的东西一乱就好生这些东西,你也不撒些药粉。”“撒了一回,受不了那气味,后来就不用了。”
娅琴走进了半间储藏室,秒秒钟就退回来说:“我看明天我们就不去逛街了,趁着天好把屋里整理整理。”他大手一挥,里面就说:“从现在开始,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她款款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重复着他与众不同的固执:“哎,一提到嫁妆你就不同意置办,这样别人会笑话我的。”
今天,他总算是给出了完整答案:“你胡说个啥,”他揽着她说:“要什么嫁妆,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就够别人羡慕的了,哪里还会生出什么笑话来。”“要不,先在这里买个落地钟和几张沙发,全当,”老刘堵了她的嘴:“买它作甚,这里又不缺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嘛,要知道农民每年只有三五十元的的收入,用上那些不是太招眼了嘛,再说我每月那一百多元的薪水需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去买,我们不能带头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嘛。”
这一席话虽然让娅琴一时开不了窍,出发点她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是她无法想象得出,在他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另一种垢弊:迎娶一名寡妇就不能索求所追她的任何物质以及她的过去;亦或这也正是他深爱她的一种表现吧,后者在平时的交谈中只提及英雄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之外并没有涉及其他方面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依靠在他肩膀上的娅琴若有所思的说:“你总是这么说,反倒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好了。”老刘偏过脸磨蹭着她的额头说:“我不是要你把两个孙子接到这里来嘛,那就是你最为尊贵的嫁妆。”母性地天成没有让动了情的膨胀爆发出来,而是抬起了下巴无声无息地把嘴唇贴到了他的下巴上。
温柔过后的老刘突然又来了句从没有人说过的话:“你已经成为祖国大家庭里的一员了,如果你觉得手心痒痒的话,可以把购买嫁妆的钱捐给你所在的妇联,这样对你、对国家都是有益的。”
娅琴坐直了身体,扶着他的肩头认真的加以确定:“这可是你说的!”刘思敏挂着少有的憨样望着她频频点头。
这天晚上,他俩在食堂吃过晚饭就没再外出散步,说干就干的打开收音机开始整理起大房间里的日常用品,她见到衣柜里崭新的丝绸花棉袄和鹅黄色呢大衣便问他:“这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老刘脸上出现了红润:“你来之前,有位女同志出差去上海,我就让周秘书估计了你的穿衣尺码。”“看不出,你个大老爷们还有这心,哎,怎么没有你的呢?”她没有翻找出像样的男士外套。
“我这两身黄棉袄能替换的开”他的日常简朴也是出了名的。她便心中有数的想‘我会让他高兴的’,与此同时,戈里加的那句玩笑话冒出来就抹不去了。
“把这木箱子挪到这里就好看了”她让他过来搭把手。
脱去外套的娅琴,匀称的身材在毛衣的裹挟下的丰腴前胸不停地晃动,这让老刘在搬动并不很重的箱子时反倒是显得没了气力。
依照娅琴的视觉布局,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来回折腾,老刘终于发出了:“这么布置就是中看”的感言。
停下来还没喝上几口茶水,收音机里就传来了中央广播电台的报时声,“这么快就九点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话便径直走向衣架取下外套披在了身上,只因没有听到老刘的回复,她的另一只胳膊还没套进袖口就回过身来,映入眼帘的‘蜡像’把她给惊呆了:平时气盛凌威的眼神颓废成了企望的等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老…刘…”“不走行吗?”这样的恳求让她的手臂缓慢下垂,外套也随之滑落在地上,刘思敏紧走几步将她紧紧地拥抱在了怀中。‘他很可爱’,她这么想。现在的老刘确实变得无比温顺,变的就像是一个吃奶的孩子,一双大手始终不得闲着;娅琴闭上眼睛轻抚着已渐花白的寸发尽量不去打扰他。这样的安静转变为疯狂过程竟然会有二度!她随着他的可能最大限度的配合着他,好让他感受到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好女人,可是如此这般顾及着对方的行为,这样的快乐感受自己却没能享受到全部,就因为这样,亚力托夫和东平两人的影子才会闯入她混混沌沌的飘渺空间。
余兴不减的刘思敏在被窝里也是紧抱不松地对她说:“你就是我朝暮中的西施。”赵娅琴清楚自己的这一步没有迈错,自信使她自然而然对着他就是一口说:“你真是一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举行婚礼的那个傍晚,受邀请的宾客原本并不多,因为饭厅里只能放下九张方桌,然而里面却挤满了不少倚墙而立前来看稀奇的人,他(她)们大多都是大院里的老人听说刘专员真的把苏联媳妇给娶到手了,这才带着小小孩们来凑热闹了。
厨师们在行署、部队以及当地政府派来的代表都到齐时才不慌不忙的抬着竹筐里的蔬菜乐呵呵地倒进大水池里。
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二踢脚’助着威时,司仪开始了一成不变的开场白,并向大家简要介绍了新郎和新娘以及前来助兴的有关领导。
新娘紧挨着新郎保持着富有感染力的可亲笑容吸引了众多目光;一身黄棉袄和鹅黄色大衣下配着黑色长裙的碧眼长发站在一起,虽然没有化妆,俩人的区别还是蛮大的,若不是胸前佩带着两朵大红花,不知情的人是不会把他俩联系在一起的,何况娅琴尼娜的体内根本就没有俄罗斯人的基因。
当司仪宣布由市政府领导宣读贺词的时候,人群中仍有类似:“不是说娶的是苏联人嘛。”“真漂亮!”“他真有福气!”等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位中年领导人手拿稿纸对群众和新人做了表示以后舔了舔嘴唇,干咳了两声便念起了很有意思的一段贺词:“各位……,首先要恭喜这位老革命、老党员,他追云逐北半生,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在国家命运与建设中的刘思敏专员,恭喜他如意遇上了这位优秀的国际大家庭成员,并结为伉俪,她就是始终帮助我们振兴东北的精明能干、善良而又美丽的谢尔盖-娅琴尼娜女士,”念到这里,他率先鼓起了手掌,随即便说:“今天有必要向大家多说两句,娅琴尼娜女士很快就要回到她的娘家参与祖国的建设了。”更为响亮的掌声轰然响起,娅琴淡定地目视了她的爱人。
掌声尚未停歇,这位领导便继续念道:“他们的结合预示着中苏两国人民走向了更为广泛的领域……,在他们喜结良缘、吉祥的美好的时刻,我代表所有关心这桩婚事的人为他们祝福!愿这天生一对,地造的一双的新人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互敬互爱,相互关怀……,要永远保持共产党员艰苦朴素的作风,坚持真理,牢记使命,紧紧抓住阶级斗争这根弦,永不懈怠……。”最后,他就面向新人,握住新郎和新娘的手祝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最后的掌声就是命令,鞭炮声再次响起,厨师和自发前来的帮手们有条不紊的送上汤菜,那些来这里看看热闹的群众不用劝也都非常自觉地退出了饭厅,不过,食堂绝对不会让来这里捧场的邻居空手而归,上级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来到这里的人,每个人的口袋里都得到了一些糖果、瓜子或花生,外加两个大馍馍。
一个月的假期没过一半,两个举目无亲的老来结伴都感觉到了停下手中工作还会有那么空虚存在,心里多多少少就会产生出那么一点点的小缺憾。
听说今天有客人到访,娅琴什么也没问,一大早便去了菜市场。忙碌中的她正在炖鸡洗鱼时瞥了一眼来到近前的丈夫有意说道:“瞧你,事情没有平时多,人倒是消廋了一圈,还不如依着你南下走走。”老刘懒洋洋地活动活动双臂说:“那只是说说而已,三天两头不是会就是讨论,走远了也是不行,再说这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若不在家待着,爆竹声都会把你往家撵,想想还是不出门的好,待在家里还能好好地陪陪你,怎么着也比出门在外受冷清的强。”
“那我们可是想到一块去了,其实…其实我总想着提前回去把那边的手续办了,也好把孙子带来陪你消遣,看你隔三差五的那个狂躁劲就没再向你开口了。”
老刘对她做出了一个相当热乎的举动后就说:“哎呀,都怨我遇上你这么个老宝贝,尽管如此,有话还是要说的嘛。”“去去去,你还是去看你的报纸,别把衣裳弄脏了。”他退后一步就说:“看完了,没什么新内容。”之后就走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放在了切菜的台面上又说:“你说的那事,组织上都替你做了安排,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打紧,等过了初三我就带你去各家好好地转一转。”“现在怎么不能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好歹我俩还在婚假期内,这个只有一回的日子怎么可以轻易登他人之门嘛。”“那初四不还是在蜜月里吗?”对此,娅琴早就细算过了。
老刘哈哈一笑地说:“凡事逢上过大年就都可以变通了嘛。”
娅琴抓住机会就试探起了心中唯一存在的积虑:“我就知道你会变通,要是依着我呀…,还真想去周秘书的家去看看。”
老刘还跟以前一样,只要提到周秘书整个人就会变的有所沉默:“好,若不是隔着一个省,三天年一过我就可以带你去。”“哪里就远了,有我回去的路程远吗?”“眼下不是要过年了嘛”老刘明显是在搪塞。娅琴见他不开心的样子就于心不忍地顺着他说:“也是。反正现在客人还没来时,你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我要炸鱼炖菜了。”“嗯,那就不碍着你了。”在他穿衣戴帽时,她又大声叮嘱道:“不要转远了,一会人就到了,外面也很冷。”“知道”声落下就是‘哐当’的关门声。俩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恭而有礼地融洽,即便心里有事也不算个事。
待她煎好鱼,加入料、放入水火开炖煮时还不忘踮起脚尖朝窗外寻觅有无他的身影。
“真是个老小孩。”她在椅子上坐下后想想就觉得既痒痒又好笑:无聊的时候教他学俄语时,他说:学那个做什么?家里有一个还愁没翻译。教他学日语,他便锁眉不展地摇晃着脑袋。她说:那你教我写诗词。他便乐呵呵的说:这还差不多。
平时两人不粘在一起,他的性情仍如初始,领导风范没得话说,晚上一钻进热被窝他就完全变了样。
起初她还说上几句为他身体着想的话,后来看他兴奋不减的样子也就由着他的性子去了。每每如此,她都抑制不住要把他和亚力托夫做次对比,尽管那时年轻、狂想不定,不知怎的,老刘白纸一张的贴切慢慢、慢慢还是扯走了那块弥漫着瘴气地帷幔,她与贺东平的那一页随之也得以消散,这一页像是被强风吹走了一般,即便似又朦见,也会因身边的他而让她中断。
“唉……”现在就因为联想到了这个缘故方使她叹出了无奈。她着实经历过太多的无奈:失去的、错过的、被冤的、空念的、后悔的、迷茫的、不能忘记的、生离死别的和想不起来的。
即便生活造就了她把怀疑与信任、清醒与迷糊捆绑在一起,不再让不可以驾驭的淫威使自己折翅,磨损自己地意志,还是在悄然中向着捉磨不定的遗憾迈进。
“路走错了,可以回过头来再走一遍,事做错了,有可能并不算是一件坏事,把握好它时就必须让它一直错下去,否则还会成为终身憾事”她对自己说。
鸡汤出味了,鱼也出味了,她走过去把两眼煤炉都盖上了一块铁板,重又坐下来,随手翻看起老刘说的没有新内容的报纸,心却离奇的牵挂起了他。这样的潜在意识现如今已经牢牢控制了她的整个神经,要她坦然面对今后的方方面面、分分秒秒,守护好身边的点滴幸福、要开心融入,无瑕守护。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爽朗笑声,没等敲门,她已快速起身拧开了房门,“外面好冷。”和“好香啊。”在同一时刻冲她而来,“快快请进,茶水都为你们沏好了。”上门的客人是老刘交往最为密切的老部下之一,只因忙于工作,见面的机会就少之又少,老哥的成亲消息还是从别人的交谈中传进他耳朵里的。
放下手里的干货,没等刘思敏介绍,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到了头一回见面的嫂嫂手里说:“微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嫂子收下。”老刘向投来征询目光的妻子一挥手说:“这是我小弟大老远赶过来的一片心意,收下也无妨。”
让过了坐,寒暄没几句娅琴便去了厨房,从不时传过来的笑声里可以感受到俩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果然,几杯老酒下肚以后,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老部下在赞美嫂嫂的好手艺之后便和老刘直接就叙起了旧,他说:“我还听说那丫头也离开这里回家乡啦?”娅琴凝固了刚才的轻松顺畅,尚未被淹没的猜忌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全部,一言不发的等待着老刘的答复。
奇怪的是,老刘没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她是个有孝心、有主见的孩子。”“丢掉现有的工作多可惜。”
老刘不愿在腊月天里提及她哥哥因患痨病殁去一事,便说:“不打紧,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何况她母亲也需要有人照顾。”
‘哦’原来说的是周秘书,这会儿明白过来的娅琴便向着老刘横插一句说:“随你这么多年,得闲就去看看人家。万一有什么不不顺心的岂不又成一桩憾事。”老刘没答腔,他的部下倒是代为作了应答:“一晃就这么些年,咱不能眼见她荒废喽。”这话可就让娅琴的心重又扑腾开了,心想‘这里面果真藏有杂事?’她神色游离地站了起来抓起汤勺就往他俩的碗里盛上了炖烂的鸡肉,他的老部下见状忙说:“不劳嫂嫂,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光喝不吃怎么能行”这稀有的变化他俩竟然都没有发觉。
没想到,老刘却帮着说:“听你嫂子的话准不会有错,吃、吃。”接下来还是你来我往,不是敬就是搡的一直喝到了接近子,这期间娅琴也没少喝,她除了不丢常日的笑容,话却比平时节省了不少,不过老刘的问而不答的表现始终让她弃之不去。
直到送客出门时,莫逆之交的部下这才发现专员的腿不像从前那样了,三言两语之后,老刘大大咧咧地让娅琴拿来两盒药膏塞在他手里说:“这是你嫂子带来的神药,你那点关节痛保管一抹就好。”
夜已至深,外面仍然时隐时现的响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自打过年以来,这声音似乎就没有断过,何况今夜的雪花也开始了轻盈飘舞,就更加显得安静中的声响格外清晰。
轻转反侧多次的娅琴还是扰醒了快活过后酣睡正香的丈夫,他不用摸索,翻个身,手就搭在了能让他安静的位置,模糊不清的咕噜了两句:“我好像睡了一会,刚才谁在敲门。”娅琴本不想与他对话,好让他尽快入睡以便自己连接起尚未飘散的幻虚碎片。可是这后半句又是不能不回答的:“没人敲门,是爆竹声。”
“夜深人静的还不歇息”这会他醒了。
娅琴移开她的手,翻过身来不去想那些断了头的未来,掖好被角对他说:“不知怎的,到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想什么呐。”“也没想什么,就觉得你朋友那天说到老王时的那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话怪渗人的。”其实她刚才想来想去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鬼魅的促使才冒出了这么一句。
“嗯……,走棋也是这个道理”他觉得没有必要在这方面耗费睡觉的时间。她又小声地说:“这天寒地冻的,他要是真能成为大师也不失是件好事。”“不说这些了,希望他能行善积德,日后兴许会成个大师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