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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不久的辽沈战役中,兄弟二人的所属部队就经历过多次残酷对决,如果把这些也告诉她,会把她吓坏的。
“坐下吧,”专员十分理解她此时的感受:“我估摸着,凯旋归来的日子也不会太久。”“您见到他时一定让他回去看看俩侄儿。”“好,我就说他面相里沾着贵气”他的回答不怎么明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真希望您也能和他一起到我那里去走走看看。”“行啊,就这么说定了。”这一回,他的回答特别给力,却也纯属习惯上的应付,隐藏在心底里要找老相好算账的念头依然没有消除。
时间不允许他长时间逗留于此,虽然现在只过了下午一点,肩头上的责任驱使他不能耽搁下午的会议,在示意司机去付账的同时也站起身来果断的握住了她的手说:“按照那边的话说,是上帝的风把你吹到了这里,可我不得不又要离开你了,请问能在这里多住几天吗?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兴许老王同志也该回来了。”“上帝改变不了我的行程。但我却非常感谢您的热心引导和帮助,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遗憾的就是我不能在家乡久待,明天如不启程返回就要延期了。”接下来,她又把对周秘书说过的那番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他点着头,忘记了把手松开,因为他还有想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想着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娅琴这时重又开了口:“请您记住我们刚才说过的约定。”
付完账的司机看到上司痴愣愣从没有过的状态就小心翼翼地胡说了一句:“我开车送他们过去。”刘专员这才抖动着手臂说:“会的,会的。”坐上车之后娅琴还在偷偷地揉着那只被攥痛了的手。
司机遵照旨意、轻车熟路没跑完正阳街便折南向西经由西门脸、哥萨克大街再折向西南便进入了霍尔瓦特大街,没有消耗多长时间就把车停在了位于利洛列夫大街中段娅琴尼娜下榻的那家小旅馆门前。汽车没有熄火,刘专员也没有下车,他只是依着车窗叮嘱娅琴说:“天黑以后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在外行走,明天若有空余时间我会来为你送行的。”“不用了,我不能再占用您太多时间,那样会让我感到不安的。”“不多说了,记住我的话。”司机立刻就踩下了油门,刘专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时见到的是一根手指搭在嘴唇上纹丝不动的娅琴尼娜,他怅然缩回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孤家判定:“老王或许是说了。”
她是在冥想,冥想的不是你情我愿方面的情感之事,而是在回味刚刚过去不同寻常的三个小时里让她隐约像是经历了一次大换血:素不相识的热情、歌舞升平之下的掠夺、狰狞伪装的伎俩和赤裸裸的强盗行径又与经历的过往裹挟到了一起,警示着她要如履薄冰地走好每一步,切不可以掉以轻心、陷入泥沼。蓬松的发髻周边散落的青丝撩痒了她的耳廓,她随手向后捋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着:“弟弟总算有了明确下落”才轻移步履漫无目的朝着来时的热闹街区走去。
换季的银杏落叶在她宽大的裙摆下接力似地翻滚跳跃,路边的枸杞草开出的蓝色小碎花拼命的抬起头来吮吸着阳光热量,而它结成一串串如小鞭炮一般的果实却躲藏在翠绿的叶片之下;随处可见的喇叭花与野蔷薇也为不少围墙和栅栏披上了多彩衣裳。
她摸出了那张特别通行证看了一眼,还是拐进了商铺林立的新城大街,东瞅瞅西看看的穿越了好几条经营布匹、成衣和特色小吃的胡同,在一家俄罗斯人经营的店铺里,她相中了一件非常适合周秘书身材的白色连衣裙,圆弧的大领边缘还镶有精美花案,煞是养眼,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多看看几家再说。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车水马龙,人流量特别大的红军街,她在这里的路口转弯空地上见到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群,旁边的几颗树丫上还骑着好几个跟猴一样的人,好奇心初步显现;刺耳的京胡拉响了西皮慢板,紧接着就传出了鼓点的急促响声,娅琴踮起脚尖见到一位长胡子脸上涂满了花彩的演员身上插满了斑斓色彩的小旗,拖着一杆长长的红缨枪‘哇呀呀’的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后就唱出了贺东平曾对她说过的铿锵有力地的唱词:“他仰天静观,掷笔于地,要砸烂这个旧世界,我要把这纸撕得粉碎……”在她不同寻常的凝重表情上看,像是从中领悟到了凤凰涅盘般的真谛,以至于走在卫戍区的大门前、领事馆的台阶下,她都没有再犯性格方面的冲动,尽管她迫切想见到久别的弟弟。
走着走着,尼古拉教堂让她止住了脚步,她仰起头来驻足片刻,亚力托夫和安娜-卡吉琳娜二人的灵魂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的这一念头带着她黯然侧身离去,提起的兴致一扫而空。就在教堂的背阴处她见那儿围着一群人,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看上去很是伤心,娅琴便好奇的走过去想问个究竟。原来,这人群里正玩着一种简单的纸牌游戏,庄家手里拿着三张花牌,分别为J,q,K,在向围观者亮牌过后就把纸牌反放在地上一字排开,然后按住其中一张,谁猜对了庄家手下的那张牌谁就可以得到一块大洋,反之翻倍,没有闲钱下注的还可以用物品作抵押。那个孩儿就是因为输掉了自小就佩戴在手腕上的银圈子害怕回家挨打才坐在地上抽泣不止。
娅琴无聊地看了一会没有见到过的玩法,而且每每输的都是庄家,便一时兴起对那孩儿说:“起来,男孩子哭什么,我替你把它赎回来。”她下了两块银元作押,输了。再押又输了。输者最终往往都是没有理智的,她退下了亚力托夫亲手戴在她手指上那枚神圣地白玉见证,庄家接过来装模作样的对着天空做了鉴别,结果还是输了。这时望风的发出一声惊呼:“来人了!”这群人立马鸟兽散去,她愣在原地也没觉着哪儿与先前有什么不同,行人中也就多了几名佩戴红袖章的治安联防队员,还有就是一条得瑟的土狗在一旁对她摇着尾巴。再寻那小孩,不远处正和那帮人在一起得意的向她摆手致意呢,她顿时就恶心到咽下的不止是一只苍蝇。
懊脑和自责至此毁了她的全部兴致,还带走了她的清静,不得不就此怏怏而返,这时就连走路的劲头也没有了。
等了好久等来的电车她也不能乘坐,迫不得已的她只得向路人打听起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哪儿有银行。
早睡的一夜虽然是在闭目养神中慢慢进入的梦乡,梦中的折腾又将她变成了一具灵魂出窍的死人,在毫无知觉的辗转反侧醒来之后便强行逼着自己将在南柯一梦中见到地那些心惊肉跳、离奇梦魇从记忆中排挤出去,她非常害怕在梦游中所经历的一切会转变为实际上的存在,她永远也不要那些首尾不连、恍若隔世而发生的荒唐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印渍。
她先是用冷水拂面,而后又在屋里来回走动,完全忽略了今天是最后一个宝贵的上午,和应该要抢先完成的几件事。
折腾了好有一会,她才从凌乱中捋出头绪,得以安静下来。
直到梳洗完毕,她才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宛如年轻少妇一般的容貌让她喜忧参半地默视了好一会才对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睛。
她首先去了昨天看中那件白色连衣裙的售卖铺子,女掌柜一眼就认出她来,热情地对她说:“算是我做对了,我就知道您一准还会来,昨天有人讨价还价半晌我都没有应允她,想不到这铺门刚开您就到了,不用说,我也得给您让个价。”娅琴笑而不答心自闲的欣赏着衣裙,女掌柜又追说道:“今儿恰逢‘小满’节气,额外再赠送您一件男人的大红背心,我想,这样的馈赠您一定会满意的。”娅琴起初还暗自想笑,没有男人要它做什么,就是没有这馈赠今天我也是要买下它的,可是‘小满’一词又勾起了她思念起未曾谋面的大侄儿,无形中反倒加速了她鬼使神差非要去尝试一下那原本可去又可不去的地方,现在是非去不可了。
她以洞穿对方的眼神、以伊人的笑貌用俄语礼貌的对她说了句:“请您开个最后的价码。”结果可想而知,女掌柜给了她从没有过的最优价位。
仍不死心的她,依照母亲的口述又去了位于三里屯的那片木材经营码头,在那里来来回回窜了无数条快要熟悉了的胡同后,还是打听不到王翠花这个名字而让她一无所获,本以为能找到认识弟媳的人就能进一步多了解到一些新的状况,可是现在连认识她的人也找不出一个,只得颓废地面朝一排排大同小异的院落轻叹此行的落落难。之后便随着臆想的引导让车夫朝着太古街方向前行,她还想看看那位医术高明的日本医生所开的诊所现在是个啥样,等她到了那里也就是让重又恢复为诊所里的中医大夫号了一下脉,任何事情也没去做,任何话也没有多说。
晴好的天气掠过来一阵含带腥味的轻风过后,天空逐渐就变得浑浊起来,“算了,也没可去的地方了”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习惯的对自己说。
一碗水饺填饱了肚子继续闲庭慢步在琳琅满目的杂货兴旺的街头,她挑选了两个拨浪鼓、两双虎头绣花鞋,还有陀螺和十二生肖的彩绘泥塑,她认为这些都是两个孙儿见了准会喜欢的好东西。
灰暗的云层开始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它也提醒了她该是结束这次行程的时候了。她站在屋檐下等候黄包车时,整条街已被各种不同颜色和式样的雨伞、蓑衣、篼笠所改变,不乏也有用麻袋、报纸用来遮挡的。
当她重回小旅馆时,人留天也留的小雨已经演变成了倾盆瓢泼,看上去还没有一点有停下来的迹象。
无法将礼物送出的娅琴这才焦急开来,只得借用旅馆里的电话再想办法,服务员听说电话是打给行政公署的哪里还会拒绝,她便在电话里和周秘书说了她想要说的话,末了她还说出了理由:“列车一个小时后就要发车,我不能等他回来了,他和您的一点心意我稍后就会让别人给你们捎去的。”挂掉电话之后她便满脸堆笑与服务员商量能不能替她代为转交一下放在台子上的那包礼物,服务员非但没有拒绝,还送给她一顶用竹条编制的斗笠。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小时很快就要过去,这时的雨水也恢复了它的安静,在检票前她用同样的方式给一位路人付了小费委托他务必要将这顶斗笠送到那家小旅馆。
火车头喷出了蒸汽,发出的嗤嗤声响掩盖了出行者们固有的嘈杂,刚踏上车厢踏板的右脚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终止了,她侧身退到一边回眸搜寻着,最终见到一位在检票口外的人群中高举手臂的模糊面孔,熟悉地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向那里走去,列车员抬手将她拦了下来,并且示意她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可再随意走动,赶紧上车吧。”她只得象征性地摇摆着手臂隔空向对方挥手致意,这一刻,无论是无所不能的上帝还是神机妙算的活菩萨都不可能预见到这遥相呼应的二位今后会成为最终的生活伴侣,起码连她自己也没有这方面一丝一毫的感应,除有心存感激、日后回报之念,再不会还有别的了。
列车开动了,栅栏之外仍然停留着一位固执的身影。
不停晃动的车厢让躁动的旅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娅琴也和来时一样,和周围的乘客搭讪了一会就靠着椅背开始了闭目养神,细想着这趟所见所闻中的每一个环节,起码有许多现象都与她以前知道的不太一样,特别是处在高位上的刘专员都能如此的平易近人,唯独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到王大柱本人,女儿的下落让她揪心。
想着想着,她便把这里人的朴实善良、热情好客的一面和自己坎坎坷坷走过来的曲折经历栓在了一起:童年时期不准迈入学校大门、少年间又被婉言劝离了来之不易的学习场所、封厂抓人,笑里藏刀地瓜分了沃尔科尔的全部财产,名正言顺地吞(并)了‘兰芳’工厂,还有那么多说不尽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理念上稍有松动,整个意识形态就会随之而变:她不愿再像父母那样过着一味忍气吞声的生活,拼死拼活拼到最终还是把骨头留在了异国他乡还不受待见;她害怕将来会因为自己的失手而东窗事发伤及到无辜的儿子和孙子,更不能看到自己已经意识到的可怕结果变为现实!她要把这一切全都改变,哪怕让自己走上一条孤寂的小道也不愿再受到歧视的攻击和种族的迫害、情愿和那里的人们一样过着拮据生活,起码还知道自己的存在。
长期在氤氲状态下形成的内心郁结让她慢慢地发现:能给自己留下一条畅通通道并不是那么难找,而是轻而易举就想得到方是万不可能。‘任何难题的突破口总是会有的’她的自信心虽然没有让她在疑难问题上退却过,但是,她的偏头痛也不允许她再这么无休止的寻思下去。
毕竟万事总有难全一偶,百密尚有一疏,何况还是她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那就是来时的掐指周全不想还是让政府部门的人跟踪了她的行程轨迹;早在沙俄时期就有不少遍布在哈、吉、辽地区的民间组织与之存在频繁往来,她出入行政公署的联合办公大楼一幕早已经通过电波静静地躺在了柯察金的办公桌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祸端的降临,相反,这次的行程随着两国之后戏剧性的关系改善却误打误撞的为她打开了一个理想缺口,就是这个缺口改变了她后半生的命运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这趟班列一路上没遇到需要为其它车辆让道的,天擦亮时准点到达了绥芬河口岸,一切都很顺利的登上了首班开往哈巴罗夫斯克方向的干线列车,如果错过了这班车就意味着还要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夜,否则就只有乘坐下午的慢车。
列车开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例行查验护照和车票,一位高大肥胖的女列车长反反复复审视了娅琴尼娜好几遍,确认她本人与护照没有疑点后在交还给她的同时极不情愿的说了句:“你可真走运,随我来。”一头雾水的娅琴不得不收拾行李跟上毫无礼貌可言的列车长。进入卧铺车厢,车长回过身来就指着中段的一个下铺对她说:“这个空位是留给你的。”说完便欲走开,见到这位貌似民国妇女的本国公民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许是女人对女人的过于不忍,又丢下了一句算是给了娅琴一个清楚交代:“有人替你安排了,祝你好运。”娅琴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怎么会知道我会乘坐这趟列车?’一声“谢谢!”便紧随其后。
卧铺车厢里大多都是衣着考究的人,这也给了她一个施展能力的机会,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成为了大家的新朋友,尽管他们大话连篇说了不少并不新鲜的新思想和一些明白人都知道是一代哄骗一代需要安分守己的话,她还是从他们的傲慢语气中了解到了不少需要得到的分量成分,‘咀嚼’之后又送了出去:“这么说来,民国的气数就要走到头了?”“那是自然,他们各占山头、强征暴敛,使得天下无以宁日、民不聊生,这样的统治还能长命得了嘛”其中一个说。另一位模样很像书生,表情却有些夸张地“嘘”了一声说:“反动派现在是狗急跳墙,到处搞破坏,这样的话最好不要在公开场合下议论。”其他人根本就不理会他刚刚落下的话,继续谈论着当前的形势:“对于反动派我们会毫不留情的全部予以歼之。”“国民党已经退缩到了沿海一线,我看老蒋是掰不回这一局了。”“就像布尔什维克当年那样击败了孟什维克,很快就会建立起一个新的政权。”“我们现在就是想得到苏联政府方方面面的更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