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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老王显得有些局促:“我觉得自己改变了许多,你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吗?”娅琴没有立即回答他,四目相对如常:‘既然拒绝过人家,就不能再提与此相关的旧事’她这么想,眼珠子一转之下便避虚就实地用关心他的口吻说道:“以后就是遇到千变万变的危机都要保持住清新状态,这里的革命也不是一帆风顺就这么过来的,它同样也经历过无数次的腥风血雨,老王啊,以后你可要学会保重自身才是。”老王欲言又止,等于是以缄默认可了她的忠告。
在去往候车室不足百米的道路上,他们二人第一次超越了各自的身份,谈到了共产国际的三次分化,分析了艺人唱腔里出现的台词:我要将那纸撕得粉碎……。
说着说着,怎么就重又说回到了生活中来,她便把索菲娅的住址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在有时间的情况下一定要去女儿的家里做客。尽管一直都没有女儿的回音,身为母亲始终都不相信包括自己在内的混乱猜疑会是真的。
由于时间上的原因,娅琴不能再为他的远行送别,老王也不能离开候车室再伴送她一程,俩人就在这无声松手的那一瞬间便终了了无法预知的未来、带走了暗藏在心底里的相知与眷恋。
他神情凝重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口中却是念念有词:“一日风云一日秋,大战初始我先忧,待到白骨掩埋尽,不知还须几个秋。”默吟之下,一辆吉普车已经停在了尚在深思中的理想主义还没完全形成就萌芽了厌世者的面前。
赶来为党代表送行的是柯察金先生,他下了车就与王大柱的手握在了一起说:“从现在起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部长同志再三要我转告你,路上一定要注意他的绝对安全。”老王明白,他说的安全指的就是‘这里’和‘那里’同时在进行的刺杀行为。
柯察金随后又与书记嘀咕了一两句就一招手的说:“随我来。”书记便把礼帽向下一拉夹在两人的中间进入了贵宾通道。
娅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封收藏不久的信封递给儿子说:“这回要告诉你一个更大好消息,就是终于有了你舅舅的下落了。”
波里科夫见到母亲高兴的样子,就轻轻拨拉开缠着奶奶的儿子说:“去和你哥哥一起玩,”便急忙催加地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一定是那位王姓先生捎来的吧,您快告诉我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娅琴指点着信封说:“可让你说对了,他在留给我的信里说,你大舅现在已升任为中校参谋,目前正跟随部队驻扎在中部城市的徐州一带,你二舅也是解放军中的连级指挥员,说他最近刚去了一个叫……”一时想不起来的她便让儿子展开了信笺,瞅了瞅又说:“对,是一个叫安阳的地方。”
起初波里科夫还是不以为然的说:“我们家的军人可以组成一个指挥班了,可是那位王姓同志见到过他们吗?”“他没说。”
“你看这,”波里科夫的手指在信签上移动着:“这里还特别提到‘他们兄弟二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信仰,恒昌是国民党的指挥官,赵福是共产党的指导员,打日本人那会还在一起……’”而后就问起了母亲:“王同志以前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告诉了,听起来就和我们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没什么区别。”
波里科夫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眯眼’了,不过他说起话来的样子还是如初不二:“我看二位舅舅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了。”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想想,两党的争斗如此激烈,这不正如当年的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的相互撕扯有什么两样?”
娅琴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当时避而不谈,让我带回家再看呢。”“这是王同志顾及你的感受。”
两个小家伙这时又跑了回来,各自缠着一个,娅琴随手搂住一个孙儿问儿子:“这以后怎么是好,他俩会成为仇人吗?”“这就不好说了,来我们这里学习的都是共产党的人。”“那…,等我再见到你王叔叔时,一定托他想办法见着你大舅,好好劝导劝导他。”
波里科夫用指头拨弄着莎白的小脸蛋,有所指的说:“你奶奶说要好好说说他。”“怎么?不行啊!”“难难难,难哪,除非他是一名普通士兵,就像他一样”他把儿子逗的一个劲儿的傻笑。娅琴不言语了,她收好那封信就抱起孙子坐到了一直没有插言的阿廖莎身边,这时的她才开口对婆婆说:“我说的没错吧。”
一连几场的大雪过后还是没有老王的任何消息,《真理报》上也一反往常,很少登载满洲那里的动荡内容,即便有,篇幅也不是很长,其实用内容还不及儿子告诉她的多。
弟弟和侄儿、女儿和外孙他(她)们现在都会是个什么样子?日趋强烈的牵挂,有时竟让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能清晰见到莫斯科无名烈士墓前的那条写有:‘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字样的横幅。
难耐的等待不可避免就会让人产生无名地焦燥情绪,她的一反常态引起了奥格莎的主意,她提醒娅琴说:“你应该去大夫那里看看是不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是不是那样自己还能不清楚?娅琴卯足了精神说:“不用看大夫,就是老没睡好觉,我还没过四十五呢。”戈里加刚一开口:“你就是胡想乱猜…”就被奥格莎给顶了回去:“去去去,女人的事有你话说的份儿嘛。”
心里的疙瘩解不开终究会影响到自己的身心健康,这个浅而易见的道理她还是懂得一些的,于是她便打破了尘封已久地惯例,借助着节日的理由登门拜访了好几位自认为是葭莩之谊的老面孔,不出意外地就从他们那里旁敲侧击中获取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诸如:共产党的解放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王大柱同志已经由满洲里亚回到了民国、他们的要求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在这次的集中拜访中,娅琴还得到了她的抚恤金待遇也获得了伯力府的批准。心旌神揺的娅琴便在这春意盎然之际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提出去哈尔滨省亲的申请,理由仍旧是看望她的弟弟。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批复。
在这个问题上只有两个人对她说出了劝告,即:‘三思而后行’。一个是升任分厂厂长的罗卡岬;另一个则是冷眼看世界的娜塔雅老妇人!不过,当时她还意味深长的对娅琴说出了一连串使她既愤慨又高兴的两件截然不同的话来:“有一段时间没见你来我这里,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放下它,就让它们见鬼去吧!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其实,这个老东西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近情理。你想想,我唯一可以说是丈夫的人就这么被肃清了,就因为他的缘故,我的儿子在前线没了也不允许我和寻亲团一起……”
娅琴生怕她因激动而引发……,娜塔雅挥动了一下皱巴巴的手,不想停下来:“我年轻时就认为和谁在一起都是个错误,你婶婶我现在不是又回到了将错就错的状态了么?!”
娅琴被她这一口气说出的久远深长,真明白不了这类似于醒世恒言中的内在含义,只是没有松开老人的手就说:“您的话我都记下了。”“还有呢,”娜塔莎的表情松弛了一些:“梅迪亚托人捎来口信说她俩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她说她知道错了。”娅琴立即便拥抱了娜塔莎说:“我真为您高兴!”然后就回到了主题上说:“您放心,我就是过去了解一下就会回来的,我只有这么两个弟弟。”
大半辈子没有踏上过自己家乡土地的娅琴自己也说不出是怎样一个心情,反正见着什么人和物都会觉得是新鲜的:被温暖如春地轻风吹绿了的一望无际的稻田、农家的草木屋和留着几乎是一样的发型、穿着近乎是一种颜色的外套、新广场和老楼房、河道与池塘岸边垂挂着的柳枝和被吹风皱了的河面、天上飞的鸟儿、地上跑的人力车,其实除了豪华与繁华之外都与伯力是一样一样的,何况在城市地带,俄罗斯式样的建筑以及俄罗斯人也是随处可见的。
她在市中心新鲜了一会,便在一处营业厅里拨通了王大柱的电话,对方告诉她说他去了吉林通化,回来的时间说不准。情急之下她只好求助于陌生的刘同志了,可是他的电话更是不好打,直到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才接通了分机里传来了声音,遗憾的是,刘专员不在办公室,醇美地声音告诉她:“明天一早他会来办公室的,您有什么事我会替你记下。”这么一来,她只好在利洛列夫大街就近先找一家旅店安顿下来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