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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在明天,我会带上你二人去看望你俩割舍不去的安娜。’这段冥冥之言已经成了她在进入黑暗迷惑世界里的习惯默悟。一觉醒来之后,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热火朝天的繁忙工作就会把所有空恋的一面抵消殆尽。
好在她还是知恩图报一类,两次去给安娜阿姨‘扫墓’时除了‘一件事’属于终身不可启齿之外,心里的所有都没有对她隐瞒,就连眼下最为渴求等待着傅家甸消息的这般期盼也都向她道出了一二,并且还向安娜作了承诺:一有和东平的新消息就会及时来这里告诉您。殊不知,就在昨天,贺东平、傅二娃、方姨和那个从大洪灾中幸存下来的小孤儿毛毛的魂魄已经在日本兵的一把大火中升入了云霄。
为了给那条大船上的一百多号被遣返的劳工留条后路,大船行使两天后进入松花江水域时,领头的就大声对他们说:“同胞们,这次能够带你们回到原籍实属不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逼无奈才来到这里的,可是毛子们在不需要你们的时候就会使出种种手段加害你们,但是,回到哈尔滨同样有被日本人抓去做苦力的可能,如果谁在沿路上有投亲靠友的地方,我愿意为你们提供靠岸的机会。我再重复一遍……。”
有了这样的承诺,大船还没到佳木斯人已减少了大半,到了依河的三江口,船上的人已所剩无几,领头的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对船老大说:“这下你就不不用再去考虑会有什么麻烦了,我嘛,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都是为了自己人嘛!”船老大说。大船停靠在傅家甸的木材码头时,包括船员在内也只剩下寥寥几人。
看到沿岸的熟悉场景,东平整了整刚换上的白色单领长袖衫非常客气地与同行的人打了招呼就急不可耐地拎着滕条箱子越过跳板,当他走上石板阶梯正与一小队日本巡逻兵相遇,那个小队长一眼就认出了他,还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你的,烧火盆的大大的好。”东平哪里还敢接茬,他接连躬身几回发出‘哎哎哎’的声音就绕开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华工会’成员见到这么一幕迅速相互传递了眼色,由此也为贺东平留下了终身悬念。
他穿过货场,眼前的大道顿时就让他的身心轻松开来,他辩认出方向,往南去的第三道街便是正阳街了,“不远了”他对自己说。
他就像本土人一样对招呼他的车夫晃动着脑袋径直朝前走去,他要活动一下十多天来的怠倦身体,盘算着怎么才能给他们带去一场惊喜。‘对,就说阿芳在临终前嘱咐娅娅今后一定要回到这里。’东平把自己心里的留存安错了位置。没一会,他又对自己说:“不行,这样的话只能明天再说。”
当他跨入敞开的大门时,亢奋的劲儿就在这一刹那间没了踪迹。“你们怎么……”映照在他眼帘之下的景象便是没了往日的生息:八仙桌上零乱的摆放着三只碗和一只瓦盆,筷勺的散落更加凸显出主人的衰败,可以说,还有两位低着头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一同在搓草绳,如果再无后者,东平的满腔热忱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傅二娃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拈着几根稻草的手抖动的非常厉害,扭过头来努力地睁开眼睛望着东平说了句:“这会是你嘛。”本来就已陷入了半拉克叽状态下的东平仍然拎着那只滕条箱杵在原地一时语塞。
方姨此时已经扔掉了手中的草绳用她的胳膊肘拐了一下二娃说:“可不是他来了嘛,”她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拍去手上的脏东西又在围裙上擦了擦说:“这道怪不好走的,你这一来倒让我们有了主心骨了。”她一边让着坐,一边又朝里使劲喊了声:“毛毛,水烧开了没有?”里面传来了稚嫩的应答声:“这就好了,奶奶。”
见她大不如前的样子,东平赶紧放下箱子紧走几步想去搀扶她,方姨一甩胳膊说:“不用,你坐吧。”
东平调整了一下自己就向二娃问道:“怎么成了这样?”
“这不…,唉,这让我咋和你说起呀!”
经过一番苍白的寒暄礼过后还是方姨点破了东平的疑惑:“你就别到处看啦,孩子他们都走了,阿芳离开的消息我们都知道了,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没能看好他的孩子,也没路费赶去那里……”没说上几句她便失声掩面的泣哭起来,站在东平身边的毛毛也仰起头来朝他望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促使东平矢口问出了:“他们都怎么了?”二娃低沉的告诉他:“年后福儿也随昌儿走了。”
随着一声长叹,东平也失去了方寸,他毫无意识的揉着毛毛的脑袋说:“怎么会是这样!”方姨擦着眼泪用恹恹的声音向东平寻求着良方:“你来的正好,你看我们还能咋办呐?”刚一开口,又没能止住非一日之痛。
原来,在他上次离开这里之后,赵福很听话的打理着场子,照顾着‘老’小,生活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他和嫂子二人承担的,他俨然就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当上军官的恒昌也回来过二次,那时的赵福还对哥哥说:“贺叔叔说他还会来这里帮助我们的,还说妈妈和姐姐也会过来看我们。现在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会替你照顾好嫂子和小满的。”说这话的那天,二娃和方姨脸上绽放出来的就是两朵不用雕刻的玫瑰。
阿芳离世的噩耗传到这里以后,赵福的变化最为明显,说一夜之间变老成了也不为过,他是这么对哥哥作出分析的:“爸妈都走了,我看,姐姐怕是不会回来了。”那时他还在哥哥的面前透露过内心的动向:国破家不存!
荣升为团副的恒昌最后一次回来是在年后的三月八日,这一次,他说服了对他俩恩重如山的叔叔和婶娘,带走了妻儿和弟弟。
临行时,他们都跪拜在地上跟着恒昌一字一句的像宣誓一样:“恕天下忠孝难以两全的我,恳请你们多多原谅、多多保重!你们就如同我的养生父母,待平复东北乱局之日就是我回家孝敬之时。”如此信誓旦旦地别言感动的未老先老的二位喜悲交加、蠕唇抛泪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与他们静默道别。
岁月的无情,现实的残酷给他叠加了太多的无奈与责难,他不能、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他把头扭向了方姨,方姨与他对视后又转向了东平。完全被打乱了兴致的东平只能背起了课文:“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履行上次的承诺,娅娅也尊循了她母亲临终时的托付已经作出择时离开那里的决定,她让我先行一步挑起这里的担子为将来做好准备,赵福这一走……”聆听中的方姨没让他再说下去,扬扬手打住他:“这不打紧,我们三人慢慢弄着,我估摸着孩子们也不会在外漂泊很久的。”
这回二娃倒是问的仔细:“你说娅娅她还准备回来?那,那个毛子能同意嘛。”东平低下头说了实话:“他牺牲了。”
二娃愣愣的又一次看着方姨发出了一个怪声,然后就泄出了久憋的怨气:“大哥早年若是能听得我半句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方姨责备他后紧接着就一连串地问起东平:“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啊?她孩子多,她能照顾好他们吗?还有,你来了,安娜她怎么说?”东平明白她的焦虑,她是一直疼爱娅娅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怎能让她放心得下,可是后面的问题怎么回答就成了问题,这又是个不可以拖延时间的问话,便说:“她和孩子们都很好,她就要被派往大城市里参观学习了。”
方姨是不会对这些内容感兴趣的,她点着头并没有忘了刚才提出的问题:“那就好,那就好,那安娜怎么说?”眼见绕不过去了,东平索性就以现在的谎言去抵消过去的口误:“她带着孩子回奥伦堡老家了。”方姨仍然小心谨慎的试探着:“她…她是不是想离开你了?”东平听她这么一说也用不着再伪装下去,难过的样子已经表现了出来,他的点头就等于作了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