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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了的米奇先生到访的这一天恰逢阿芳的第一个小外孙降临一周的日子,为他开门的是前来帮忙照料的安娜。
从她惊讶的表情来看,他还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怪东西,连忙抹了几把,安娜热情地为他让开道说:“快请进来。”之后在把茶水递给他时说:“您比以前消瘦多了。”“是啊,一日三餐很难正常。”“您稍等,我这就回来。”只一会儿,她就端着一个盛有几块干面饼的小碟子走过来,还是那么客气的对他说:“您吃点东西,她在上面照看外孙,我这就去告诉她。”米奇还没来不及和她客气时她已经朝楼梯走去。他歪了一下脑袋,心想:以前很少见她搭理别人,难道这世道真能改变人不成?如今能拿食物招待客人的可不是一般地礼遇,不对,她一定有着什么目的想从我这里获取。
出于饥饿,平时的讲究也就不再需要了,他喝了几口热茶就不客气的拿起了干饼。
阿芳给外孙换完尿布,用手指拨弄着他的小脸蛋说:“睁眼呀,怎么又不睁眼啦。”头上匝着防风布的娅琴虽然做了母亲,可脸上的稚气却未蜕去,润泽的脸庞依然透露着少女如初的光彩。
她靠在床头上问着母亲:“这都过去一周了,眼睛才睁开过几次,您说,长大以后他会像谁?”这句话触及到了她与张强极不愉快的那一幕,为此还差点闹出了麻烦。现在想来着实想笑:“现在还看不出来,三个月以后才能看出个大概来。”在她的眼里,现在已俨然变成了襁褓中的娅娅了。
兴冲冲推门而入的安娜告诉她俩谁来时,娅琴露出遗憾的样子对妈妈说:“您替我问候大叔,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米奇先生,你可比以前瘦多了”阿芳下得楼梯就发出了与安娜相同的声音。米奇还是很乐观的回道:“现在走起路来比以前要轻松多了,主要是粮食,这该死的粮食。”说着话,他还朝那个空盘子里指了指,他不变的风趣反倒让两位女人的心里踏实许多。
米奇擦擦口角接着又说:“我去涅宫想见见维斯基,没见着他就奔这儿来了。”阿芳说:“他现在比谁都要忙,对了,刚才女儿要我向您对我们一家人的帮助表示感谢,若不是在月子里呀,她早就下来了。”“不用这么客气,她是个可爱的孩子,”之后便说到了正题:“我们经商的都是有利可图嘛,况且你们的铸件和轮毂还有提升机到现在也没有失宠啊。”“那时……”他见阿芳的表情暗淡,就觉得有些诧异,就把眼光移向了安娜。
“工厂现在已经被政府收购了”安娜说。
“那是好事啊,”他听了马上就作出了肯定并转向阿芳:“对于这件事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怎么会闷闷不乐?我们那边都这么做了,这是国家做出的正确选择,目的就是要实现统一的规模化生产。”阿芳有苦难言的说:“我们没有反对过,只是原有的财产被平均化了,张强那时也是出于好心,现在反倒是收的人越多损失就越大,给我们的补偿总共只有几千卢布,还是欠条。”“哦。”他顿了一下,也不知自己该怎么说才是好了。
安静之下,米奇便说出了来这里的目的:“我给你们带来了巴甫洛佐夫的声音……”这话刚一出口,阿芳就蹙起了眉头应了声:“他还能说什么?”“啊,是这样的,我两次在克拉斯诺遇见他时他都这么对我说,”“他怎么说?”“他知道你们一定会误解他,如果不是亲耳所听,我也明白不过来这其中的一切,他说那次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他如果不向那些面无表情,手持木棒和铁镐的劳工们说谎,就一定会躺在那里了,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他已经没有选择,只好连夜逃离了那里。”“原来是这样”阿芳苦憾语贫。
米奇喝了口茶水开始了解释:“后来那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听说了,他说他根本就插不上手,他还说,今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无偿的帮助你们,我想,他会那么做的。”
安娜对着阿芳也说:“我倒是相信他是位言而有信的人,”转而又向米奇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精明的米奇马上就领会到这才是她们想要知道的,可怎么开口呢?说出来都是一堆堆的不幸,而这个提问又不能让他有一点儿的拖延时间,他用全国都在关注的问题作为搪塞的起点:“他那儿的情况现在糟透了,城里随时都能见到因为饥饿而瘫倒下去的,餐馆里会突然闯入饿殍抢去别人的食物,被警察逮住的也会往死里打,就是这样,那些人也会在食物上吐上肮脏物也不肯松手。”
阿芳忍不住说了句:“可怜人到处都有。”“没办法,”他接着说:“乡村更是惨不忍睹,垃圾堆里经常能见到让人毛骨悚然的人骨。”“啊!”安娜像是受到了惊吓。
“这一点我是深有感触的,我从克拉斯诺到维奇马科村庄时就差点见不着你们了。”“这是怎么说?”她俩异口同声地问道。
说到这些,米奇自己也流露出了沉重状态:“我在村口遇上了一帮看着就让我悚然的一双双眼睛,我只有停止了前行,他们却步步向我逼近,我感觉不妙就拼命往回跑,后来我才知道,我逃过了那危言耸听的一劫。”“还真有这样的事呀?”“简直没办法,就连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妓女们有一块饼干就可以打发了。”在他及时认识到不该在女人面前说这些时,就加以掩饰的补充道:“而那些冠以推翻独裁者们却在只有一根丝带的光身女人面前喝着进口的香槟,欣赏着高贵音乐。”
他的激动引来了安娜的些许不满:“你说话和以前不一样了。”米奇也不计较的坦言说:“那是我受一位高级军官邀请时的亲眼所见。”安娜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的家乡离那不远……,”而后对着阿芳发出了一声感慨:“饥饿与富足同样会走向邪恶。”
阿芳机械地回复一句:“娅娅总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婴儿的哭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阿芳赶紧对二位说:“你们聊着,我上去看一下。”没过一会儿,埋怨声就传到了这里:“没带过孩子,鼻子还闻不到吗?”“我说怎么喂奶他也不吃呢。”
当她从阁楼上下来时,一定是受到了女儿的影响,笑容满面的对米奇说:“我这就去招呼亚力托夫回来,让他好好地陪陪你。”
之后的交谈在楼上的娅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亚力托夫咛听着米奇先生讲述以后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他对于彼得洛维奇家族的惨重损失早有耳闻,况且自己家的不幸在接到电报时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他更不能把深埋的悲痛和不满在别人面前倾泻出来,他的思维恍若隔世。
还是安娜帮他从纠结中解脱了出来:“曾经的军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消沉乏力了?”“这帮该死的古拉克。”他脱口把祸端的根源归咎给了不把粮食卖给城里的富农身上,以此用来弥补眼下心中的愤懑。他的转移和隐匿并没有得到走南闯北的米奇认可:“现在已经不能完全指责他们了,这几年的水、旱双灾以及严寒和战争都在肆虐着我们的土地,地里快要长不出粮食了。我想,这样的现象虽然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但是,”他特意对着端来一盘喷香咸兔肉的阿芳点着头说:“你们民国的粮仓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帮助。”
“阿弥陀佛!”听到这些,她便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在她的心里,泥菩萨不管怎么说还能看见,而上帝则是永远也看不见的。
另一盘烤咸鱼上桌后,阿芳就让他俩先行喝起了‘苦酒’,安娜和阿芳继续为他们去做一份可口的豆腐菜汤。
久不见安娜回去的东平寻到了这里,这样的尴尬被阿芳一句话就给排除了:“嗨,这正说着呢,心里想着事到了食品厂怎么就给忘了…哎,都怨我,快坐下坐下。”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地不会再有不悦耳的话语输出,就连安娜都这么说:“我也正准备起身呢。”
东平这会儿哪里还会留意这些,见到米奇先生的来到就已是欣喜万分了,何况他们又是刚刚开杯。
米奇说:“你们的日子过的真让人羡慕,有肉不说,顿顿还有米粥喝呐。”“哪里,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肉嘛,还要归功于老厚道,这些山货都是他带人在山涧下的套。”这时的东平所关心的仅仅只是傅二娃那里需要的机器,但他并没有提及叶维列斯基。
他见米奇喝到最开心的时候就向他说道:“那套和泥巴打交道的机器你采购了没有?……”米奇闻听就把酒杯往前一推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可别说了,我差点忘了这事,”说着便从随身携带的军用皮革包里翻找出一份电文说:“你看看这个。”东平接过来就把它交给了身边的亚力托夫。亚力托夫随即就念到:“如还在比尔姆,务必寻套制泥机。”“没了?”阿芳问。亚力托夫也笑了:“没了。”
他将电文送还给米奇时就问:“如果是我也不明白这是台什么机器。”东平红着脸接过话来说:“就是制作砖块用的。”“嗨!”亚力托夫明白过来之后就对米奇说:“先生,这不怨你,是谁都不会确定,”然后一转就问道:“你会一直都在那里?”
米奇说他这半年多来几乎都在那一带,说着说着又说回到了原点,又对着阿芳说:“我这次就是准备去那里,想巩固一下将要被日本人蚕食殆尽的根基。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去看看你的儿子子,机器的事情我去和姓傅的说,他我熟悉。”于是,道不尽的家常,摸不透的社会变化都成为了餐桌上的下酒小菜。
平时不爱喝酒的阿芳和从不沾酒的安娜也随着大家一起在最后的时刻超出了想象,只是谁也没有提到过张强。
在之后最困难的三年里,娅琴一口气又给亚力托夫增添了一双儿女,两个小家伙的相貌同样惹人喜爱,只是小一点的眼睛不像他哥哥姐姐那样又大又圆,他只有一条细小的缝儿,因此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眯眼’,虽然他现在只有三个月大,在家中可没有谁不喜欢他的,原因就是:不管你什么时候去逗他,他都会对你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当然,他高兴时的眼神也是不会让你看到的。
亚力托夫如往常一样回到家后就会逗着儿女们乐呵呵地玩耍一会,娅琴就会给他制造出一些麻烦,增添一些乐趣。
伴随着小眯眼难以止住的傻笑声,“咚咚咚”的敲门声也从门外传了进来。未满四岁的儿子跑过去打开了房门,这时的娅琴也刚好说道:“瞧你的儿子多幸福,不睁眼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快乐的。”楼下的小沁科同时也传来了惊呼声:“爸爸!”当他扭过身去见到大门外站有两位佩戴手枪的士兵时的那一刻便在心里暗暗叫苦:“东窗事发了。”
然而,就在他千顾万悔的瞬间,其中一位士兵已经向他行了个军礼说:“奉尼古拉-季诺维奇长官的命令,亚力托夫先生,请您速作准备,二日后前往军港复命。”说完就从挎包里抽出一张白纸用双手朝他递了过来。亚力托夫激动不已地看完之后立刻接过士兵手中的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姓名,随后俨然如一名军官的姿态对二位士兵做了个答谢的军礼。
他的精神状态较刚才五分钟前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在心里暗自窃喜:自己又回到了属于他的用武之地。
波波沁科也在一旁大胆的学着他的模样。“我的小宝贝,”他抱起儿子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上帝竟然会如此眷顾着我,又让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军营。”当她知道丈夫是被选入了刚刚并入军港不久的原康斯坦季诺夫造船厂时,娅琴在他的脸上重又看到了消失已久的气概,也出乎自己意料的想到了母亲曾经说过的一些话:“看来安娜阿姨的预见是灵验的,你永远属于大海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谁让我今年还未过四十呢?我们的苏维埃俄国同样少不了海军。”他既兴奋又自大还不以为然的说。
他的反常笑声引起了阿芳的不安,她走近前来谨慎的问道:“孩子都还这么小,不去行吗?”他的回答既干脆又令她无言以对:“不!这是军令,也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不能让它就这么轻易地从我身边消失,让我整天待在那里,已经受够了。”
阿芳回望了女儿一眼就一声不吭的走开了。
她现在已经十分不满意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了,甚至有了憎恨自己丧失了当年的那份勇气。
孙子和儿子对她来说同样割舍不了,而儿子却得不到她的关怀照应,得不到她的吮诺、那两双渴望而又怯生的目光再也无法让她从脑海中消逝。
“唉,”她独坐在客厅的一角想着她又被更改的决心:大孙子可以撒手了,第二个、第三个又接踵而至,接着,就这么拖成了怪病一身,医也求了,佛也拜了,神父给的药也抹了,腿上和脚上的溃烂就是见不到一点的好转,浑身还酸痛的要命,肤色也有了明显变化,每天梳洗时都不愿在镜子里直视自己了。现如今,假使女儿催她回去,她都不敢再做决断,她不能再给儿子们添累,她已经常有这种想法了。
小沁科拉着刚会走路的妹妹来到身边时,她才在孙子们的眼光中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不中用的老人了,‘我应该去把小波里抱下来好让他俩多说一会话才是’她这么想着就对小沁科说:“你和妹妹在这里等我,我去吧小弟弟抱下来和你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