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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许乘月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看到那串号码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挂掉, 事实上也真的挂掉了。当时他正专心写一个上千行的算法, 调试了好几次都没通过, 正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被打扰。
但无论他怎么听而不闻, 手机和座机都不依不饶地交替狂响, 他只好放下手中的事,接了那通电话。
“救救我。”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呼吸和惶恐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但号码真没见过,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是谁。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许乘月觉得挺奇怪,遇到危险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还不如打110或120, 怎么也更有效快捷节省时间。
“我是林想容。”
自报姓名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两年前自己在智因科技实习过一段时间, 林想容, 当时是带他的一个主管。
问题是, 这么久过去了,自己和她后来就没任何交集了,打电话跟他说救命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电话那端林想容就报了一个地名, 祈求他在半个小时内赶过去。
按他的性格,这个时间点应该会帮她打个报警电话而自己绝不出马的。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是雨太大让他真的有些担心,也许是林想容的声音无助到激起了他少有的保护欲。
结果就是——他鬼使神差地撑伞出了门,开车去了那个地方。
很久以后许乘月想起那个晚上, 都觉得那个电话才是一切的源头,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各路人马妖魔鬼怪,让他一步步深陷泥潭几乎断送性命。
当他赶到林想容的住所时,门没有锁,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那是江家在市区的一处高级公寓,那时候荣华生物资金链还没断裂,这处公寓属于江洋个人所有,林想容平常都住这。
但他推门进去后还是吓了一跳,地上有血渍,颜色暗红甚至发黑,看起来不是新鲜的了。林想容坐在沙发上,红着眼咬紧牙关,拿酒精给自己的伤口消毒。消毒后用纱布包扎好,静静地坐着,满脸疲惫,眼神中尽是痴怨。
在看到许乘月的瞬间,她还是调整好坐姿,挺直腰背,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神情。
“怎么回事?”他问。
“被江洋打了。”她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着,和之前电话里的慌乱完全不一样。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害怕……不过这会儿他走了,也就没什么了。”
许乘月弯腰查看了下她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大面积淤青,手腕脱臼,表皮有明显外伤,腿部伤口最深处隐约能看见小腿胫骨。
他的印象中,林想容确实和自己丈夫感情不和,在智因科技的工作看起来也不那么光明正大,来的时间很不规律,总像在隐瞒什么。不过那时候他去实习只是为了写论文,短短半年间没关注这些事情,也想不到亲密关系中暗藏的暴力行为。
他皱着眉,面色担忧地问:“要我帮你报警吗?”
出乎意料的,林想容摇了摇头,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还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茶水间,给许乘月倒了杯水。
“我这种轻微伤,达不到量刑标准,报警了也就是给个保护令,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我。”
说完她苦笑一下:“我今年已经报警过两次了。”
这个时间温度不算高,也不是很冷。但一阵风吹过,还是能感受到凉意。许乘月扣好风衣外套,还是觉得有点冷。他也说不清这冷是来自北边的风,还是来自林想容冷淡又绝望的眼神和语调。
“那也还是要报警的……至少给他多留个案底。”他支支吾吾地端着泡好的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其实不太擅长与别人交流,不会安慰他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照顾女性。
好在林想容自己可以搞定大部分事,也不需要不痛不痒无法解决任何事情的安慰。她从包里找出一张小卡片,印着许乘月的姓名电话和住址。
“先不说这个,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早上有人给了我你的名片。”
许乘月接过她递来的卡片,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印的,他本人非常注重隐私做事也很低调,不喜欢用名片这种过时又无趣的交友方式,更不可能把自己住址印上面。
排除了一下,只能猜测是自己导师陆永干的。
“我听说你们现在有个ai侦探的项目。”林想容忍住肢体上的疼痛,温柔地笑了笑:“我代表智因科技,希望跟你们合作。”
“合作什么?”他一头雾水,不知道一个求救电话怎么就变成了项目合作,自己完全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想试试看,ai侦探能不能代替人类大脑。”
“什么意思?”
“智因科技的生物医学部门这几年在人工神经上取得了巨大突破,我们在类人类动物上进行了实验,将人工神经连上一只黑猩猩的脑神经,另一端再接上外部装置,然后切断原有的部分神经。”
“最后发现外部装置成功代替了大脑的部分功能。”
看着许乘月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植物人状态很久很久了,他的家人已经不抱希望,但我想试试你们的ai芯片,看能不能给他一个全新的大脑。”
“就当是救人,对吗?”
“不对。”
“这不符合当前的科技伦理。”许乘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斩钉截铁地拒绝掉。
“我知道。”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看了一眼还在渗血的伤口,表情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我已经跟你们实验室的负责人陆永教授说过了,责任我们这边担,他很乐意跟我们合作。”
“我来就是为了劝说你,一同加入我们双方的合作。”
“那找他就行了,我没兴趣。”
听到他的再次拒绝林想容也没露出任何慌乱,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又转身望向墙壁上摇晃的钟,仿佛胜利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陆教授大概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她取下衣架上的深色外套和帽子,遮住裸露的淤青和伤痕,然后换上一双舒适的鞋子。
“什么条件?”
“只要你愿意合作,以后你发表的文章,他不会再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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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想容还是去最近的派出所报了警。她戴了个很大的黑色帽子,帽檐遮住大半张脸,脸上多处淤青,只好戴了个巨大的白色口罩。
她用缠了几圈绷带的手臂独自推开值班室的门,许乘月站在门外等着。
那天的天气真的不太好,一直下着小雨,夜色中弥漫着雾气,灯光都亮得模糊不清。
就在她做笔录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色警服的年轻人从一旁走过。他双眼大且有神,刻意看了眼林想容的脸,然后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那一刻的雨突然停了,连风都吹得很温柔。
许乘月很想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跟别人说了些什么,但没敢上前。他甚至很想叫住那个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那样太冒失了,他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去认识这么一个陌生人。
但他看见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警服,沉静温和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突然觉得命运完成了某种交错。
他上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是怎样的场景?
那时间太过遥远,场景和此刻又相差太大。当时这个男人还是个小男孩,他叫什么?好像姓顾,他有个结局悲惨的姐姐,许乘月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姐姐的名字,顾椿秋。
那时候许乘月也是个小孩,才上初中,偷偷跑到自己父母的工作所在地,然后就看到令他无比压抑的一幕。
——失去女儿的中年夫妇跪在地上痛哭到不能自已。而他们剩下的儿子站在旁边,冷静地跟办案刑警交流着,脸上表情缺失,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那个眼神深深地印在了许乘月的脑海里。那张稚气未脱却一夜成熟的脸也永远被他记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乘月都在无数个黑夜里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生命被创造出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它们脆弱又渺小,还总被额外赠送的感情搅动的惊天动地。任意的一个意外,一场噩运,在感情加持下就能摧毁个体,甚至整个集体。
不过刚刚再次见到这个长大后的小男孩时,他穿着警服的样子好像终于解决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不安,没有恐惧,没有憎恨。
只有正气泯然的坚毅和从未被摧毁过的热血。
时间能改变什么?许乘月伸出手接过屋檐落下的积水,让它沿着手指流到脚边的草丛里。
“许乘月,你刚刚发什么呆呢?”做完笔录后林想容长舒一口气,她拒绝了派出所民警送医的要求,坚决要自己回家修养。
“我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在哪呢?”她扶着墙慢慢地走过来。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警察。”
“哦~”她饶有兴味地应声一句,眼神望向门外的远处。
“挺帅的,以前的朋友吗?”
“没说过话。”
充满凉意的深夜里,他手足无措地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面对林想容惊愕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从容地提起以前一些事。
“你知道我父母以前在一线干过吗?”
林想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那现在……?”
“三年前他们殉职了。”
“不好意思。”林想容抱歉地说了句。
“十几年前,我父母参与过一个案子,一个人口贩卖的大案,受害者都是些年轻的女孩。”许乘月并没有什么情绪,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很清楚,他是其中一个受害人的家属,那个女孩死的很惨烈。他比我小,明明还是个孩子,也没哭没闹的,还得帮崩溃的父母。”
许乘月说着笑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再见到他,居然还能认出来。”
“那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和做笔录时暴戾愤怒的情绪不同,此时林想容温和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之前你在我这实习的时候就想问一件事。”
说完这句她停顿了半分钟,欲言又止,暧昧中透着不好意思。见许乘月等不及不想搭理她,赶紧饶有兴致地问:“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女孩啊?”
时间仿佛停止了。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非常尴尬地点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我热爱自己的专业,热爱科学,热爱从事的领域,这些对我来说足够了。”
“是吗?”她眨了眨眼,闪亮的眼眸仿佛看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当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he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