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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地方,出现水匪的可能性太小了。
文笙朗声打招呼:“小家伙,请问你是不是姓谭?”
那小孩儿不答,啐了一口,转身便要将船划走。
这反应可谓十分无礼,文笙却没有生气,手中瑶琴“仙翁”两声,船与湖水之间便多了一股斥力,推着那小船向着文笙靠拢过来。
小孩儿不满,大声叫道:“又是这招!就知道你只会用这招!”说着把斗笠一掀,起身一个鱼跃便要跳到湖中。
这时候才刚二月初,湖水冷得很,这么小的身子骨跳下湖里也不怕冻坏了。
文笙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右手三指并拢成斜势,手腕微转,指尖剌出,轻快如游鱼摆尾“叮咚”、“叮叮咚”在那孩童跳入水中的瞬间,一层无形屏障裹住了他。
就像是一条吞了钩的大鱼,任凭他如何手蹬脚刨,在水中一路滑行,直奔文笙而来。
文笙状甚轻松,手挥七弦,冲着湖面之上撮唇吹了声悠扬的口哨,那小孩儿度登时又快了几分,水花飞溅,文笙伸手,已将他提着领子抓在了手中。
“哗啦”无形屏障碎裂,那孩子下半身的衣裳登时湿透,哇哇大叫,不知是气的还是水太凉了冻的。
湖里登时冒出四五个人来,异口同声喝道:“快放了我家少爷!”
此时那大斗笠早没了,被文笙抓在手里的孩童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生得粉团一样,眉眼似曾相识,文笙试探问道:“你是谭吉宝?”
那孩童没有反驳,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惊奇地望着文笙,抬手指向她的双唇:“你你你”他被文笙的口哨声震傻了。
果然是这小家伙。
文笙连忙将他放到岸上,问道:“你爹呢,你爷爷呢?”上次见到谭吉宝,他还没有笤帚高。跟着五叔谭瑶华在长亭为自己一行人送行。
想到这里,文笙微微一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脑门上的几根毛。
谭吉宝醒过神来“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旁:“你是坏人,害死了我姑姑和太爷爷,逼得我们住在湖里。我不和你说话!”
小家伙懂事早,记忆也不坏,文笙没当一回事。摇头啧啧道:“你看,没有我的允许你可走不了。不说话也随你,只要你忍得住。”
水中几人还在呼喝,却因知道文笙厉害,不敢靠前。
文笙冲他们道:“麻烦诸位去传个话,就说顾文笙前来拜访谭家几位前辈,还望拨冗一唔。”
说完了她不再理会那几个谭家的侍从,同谭吉宝道:“你跟我来。”回到自己的船上坐着等待。
谭吉宝假装没听到,文笙不以为忤,隔着丈许远问他:“谭吉宝。你还在学琴么?”
谭吉宝打定主意不说话,翻了个白眼。
文笙故意道:“那就是放弃了。也罢,我早看出来你没继承谭家人在音律上的天赋,早早学点旁的也好,免得学上十几二十年依旧是个半吊子。”
谭吉宝怒了:“胡说,你才是半吊子。几位叔爷爷都说老子是天才。”
文笙听他自称老子,莫名觉着耳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
谭吉宝黑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用激将法,老子是觉着因为赌气却生一肚子气不值得。”
文笙莞尔:“不错,只有聪明人才懂得审时度势。不会一条路跑到黑。不过天才么我却不觉着。自己的亲人,就是狗尾巴草,也会觉着像朵花。”
谭吉宝张嘴要辩驳,文笙却将琴放在身旁。两手撑在身后,身子向后仰,抬眼望天,口中随意哼唱。
她坐着的这条船便按照她哼出来的曲调在谭吉宝面前漂来荡去,如有神助。
谭吉宝两眼瞪得浑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刚才他听到文笙吹口哨就觉着古怪。原来这竟是真的。
文笙炫耀够了在他跟前停下来:“我能做到这样,你能么?好吧,我是大人,不同你比,我还认识一个比你小一点儿的孩子,他从未学过乐器,更没有接受过音律方面的训练,却有过耳不忘的本事,能清楚听出‘徵’与‘变徵’之间微小的差距。比起他来,你还敢自称天才么?”
等谭家众人闻讯坐船赶来,竟见叫大伙很是头疼的谭吉宝和顾文笙都坐在船头,一大一小挨得很近,中间隔了一张琴。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鸡叫,公鸡打鸣”离远就能听到他清脆的童声。
谭大先生微微皱眉,要在瑶琴七根弦上弹出公鸡打鸣无疑比凤凰叫要难多了,但弹琴的人是顾文笙,这又是顺理成章的事。
长孙谭吉宝这爱好多年不改,只是个公鸡打鸣就把他吸引过去,敌意尽消。
“吉宝,过来。”
谭三先生在旁沉声道:“顾乐师,没想到你还活着,你是专程来看我等赌约兑现的怎么样的?亦或是想要赶尽杀绝?”
谭家诸子突然听说顾文笙找来,无一不是大为吃惊。
明明大伙亲眼所见,她和老父一起坠落悬崖,老父那样的人物都未能幸免于难,她怎么活下来的?
不止一人生出“贼老天太不公平之念”
谭大先生异常确定地道:“必定是因为希声谱。”
虽然几人随即都想到希声谱有防御之效,但要在疾下落中镇定自若地弹琴,弹的还是只剩两根弦的古琴,他们设身处地一想,不禁都生出匪夷所思之感。
这怎么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顾文笙还活着,那场斗乐毫无疑问是她赢了。
谭家已经躲到天女湖来了,她还来做什么,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么?
两船相隔数丈远,谭家的侍从过来接谭吉宝。
文笙没有阻拦,打了谭吉宝过去,收了古琴,起身施礼,口中道:“文笙见过几位谭先生。”
这边大船上闻讯赶来的是谭家兄弟四人以及大公子谭锦华。
谭氏兄弟互望一眼。老父虽然是死于公平斗乐,他们身为人子却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这笔账必然要算在顾文笙头上。对着杀父仇人和害谭家沦落至此的元凶,还能面对面的说话。他们自觉已经是够有涵养的了。
当然,这其中亦有奈何她不得的缘故。
谭四先生冷冷道:“顾乐师的技艺远我等,可不敢受你此礼。”
谭二先生没有说话,将回到船上的谭吉宝抱了起来。
谭家人这般态度早在文笙预料之中,她到没觉着尴尬。道:“晚辈学琴是半路出家,时日尚短,所依仗的不过几希声谱,不敢同几位前辈相比。希声谱虽在自保上稍胜一筹,却不能用于主动攻击。依晚辈看,它和‘妙音八法’都凝结了大智慧,二者各有千秋。”
谭四先生顿时接不上话了。
他们仔细研究过希声谱,故而一下子就听懂了文笙这番话的深意。
她说希声谱在自保上稍胜一筹,这是客气话,但后头那话不能用于主动攻击却是事实。
不能主动攻击。他们的父亲谭梦州却死在希声谱下,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自找的吗?
再细想,顾文笙此女为人处事与希声谱其实颇为暗合,若非老父定要约战,以兵相威胁,不会有顺金山之战,若他在崖上能及时收手,别倾全力最后一击,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弹。
文笙叹了口气:“好叫几位前辈知道。晚辈坠崖之后,侥幸摔在半空一块探出的岩石上,不但身受重伤,还摔断了一条腿。前几天才将伤养好。当然,比起谭老国师,晚辈能得不死,已经是得苍天庇佑了。”
至于老天爷为什么庇佑我,却任你们的爹摔死,其中缘由。你们自己想吧。
谭大先生脸色变幻,沉声道:“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文笙道:“晚辈想解开同诸位前辈之间的误会。大先生,难道您到现在还相信令嫒是迫于流言自尽的么?”
“令蕙”谭大先生喃喃低语。
谭令蕙纵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他的亲骨肉,死于青春妙龄,他哪能不心疼。
“我听说,事时是在西山,倘若有人潜伏河中,不惧怕乐师琴声影响的可大有人在。”文笙只是一提,没有再就谭令蕙的死多加评论。
这是在谭家众人心头上扎针,点到为止就好,毕竟谁都不是傻子。
若不是有着想法,谭家众人也不会那么多安全的地方不去,却特意跑来天女湖归隐。
她道:“诸位前辈,顾文笙此番诚心前来,请给个机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谭大先生隔船注视她良久,才道:“你过来说吧。”
他们所乘的是一艘大船,船舱很大,轻松容纳几十号人,要谈,自然是在他们船上。
文笙欣然同意,左手扶琴,右手于弦上一记“倒轮”三声响罢,船尾水花翻动,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推动着小船飞快向大船靠近,两下并到一起,文笙迈步上了谭家的船。
谭家诸子目光久久盯在那小船的船尾处,谭吉宝把嘴凑到谭二先生耳边,悄声道:“二爷爷,我什么时候能学会这一手?帅得很。”
谭二先生面露苦笑,抬手亲昵地捏了捏谭吉宝的小胖脸。
文笙耳朵多好使,上船便听到了,向谭吉宝望过去,谭吉宝拍掉谭二先生的手,扒着眼睛冲文笙做了个鬼脸。
谭大先生收回目光,道:“顾乐师,请到船舱里坐吧。”
谭锦华上前引路,把文笙让到舱中。
众人落座,侍从上了茶水,垂手冲文笙微一躬身,退出舱去,拉上了门。
文笙见舱里没有外人,取出谭五先生的亲笔信,放到了案桌上。
“这是五先生写给诸位的信。”
“五弟?”谭氏兄弟都是大感意外,震惊之余几只手一齐去拿信。
到底谭大先生把信拿在手中,打开细读。
“嗯,是五弟的笔迹。他果然是落在了白云坞手中。”
“白云坞!”谭三先生手拍桌案,他断了一臂便是拜白云坞那些刺客所赐。
信不长,谭大先生很快看完,将信交给弟弟,问文笙道:“你因何不一见面就把这信拿出来?我五弟现在江北军营,是否我们答应联手对付白云坞,你们才肯放他回来与家人团聚?”
文笙见他误会,连忙道:“晚辈不早拿这信出来,是不想叫太多人知道,以免人多口杂,增添变数。”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文笙是担心谭家人觉着她以此为要挟,反而不美。
“诸位并不了解五先生眼下面临的问题,他在奉京被白云坞主强行喂服了那‘神丹’,留在军营,名义是俘虏,那丹药就有他一份。”
谭家兄弟刚刚表现出的激动、狂喜之色顿时凝固于脸上。
谭家出过叛徒,他们自然深知这丹药之害,若找不到化解之法,五弟这个人就毁了。
“那药瘾可有什么办法化解?”
文笙道:“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继续服用丹药,饮鸩止渴。实话说,现在服了丹药的不止五先生一人,为取得白云坞主信任,我这边的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请放心,就不为了谭五先生,我们也得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此时谭四先生正在看信,闻言抽了口寒气:“那王十三”
文笙咬唇克制,点了点头。
谭大先生原本还想等文笙说完就叫她先行回避,自家人商量一番,此时兄弟几人互望一眼,当即便拿了主意,不提死者,便是为了活着的人,这合作也势在必行。
既然要出力就需得好好争取,以免做了李承运的马前卒。
“旁的我不敢保证,事成之后,程国公必会给诸位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由他来完成大梁十二州一统,对谭家也是上上之选,几位驸马同他相交莫逆,现在处境都很是不妙,只有帮着国公爷尽快扫平白云坞,方能解决眼下的困境。我顾文笙来日只一心做学问,绝不参与朝政。五先生答应为我的学堂教三年书,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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