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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夫人一哭就停不下来,吴氏和柴寿家的在旁劝了好一阵,她才勉强收声,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仔细端详王十三。
这张面孔,令她回忆起了很多往事,一时间百感交集。
王十三也有些无措,犹犹豫豫站起来,道:“那个外婆,我还带了个朋友来重生田园路。”
当着眼前的老人,他不好意思瞎说那是他媳妇。
江老夫人这才想起来,抬头去看门口的文笙。
文笙上前见礼。
江老夫人这次打量的目光就挑剔多了,由头至脚看完了,暗暗点头。
嗯,这姑娘彬彬有礼,看着就沉稳大方,比她想的外孙在外头无依无靠,胡乱找了个江湖女子可好太多了。
文笙看着举止气度不一般,她没敢细问,连忙叫柴寿家的去给搬个座过来。
至于后头的狄秋衡,老太太到现在还没注意到屋里有那么一号人物呢。
王十三被江老夫人硬拉着手,别别扭扭坐在了床榻边上,若不是看他长得人高马大,老太太说不定还想要抱一抱他。
“好孩子,快和外婆说说,这些年你去了哪里,都是怎么过的”
王十三被她瘦骨嶙峋的手摸得有些尴尬,搔了搔脑袋,从头说起:“我从记事起,就是在江北的王家善堂里”
他将善堂里的情况大致讲了讲,江老夫人听说那善堂里的孩子被师父盯着没白没黑地习武,每日里只能睡两三个时辰,连吃饭都得靠抢,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王十三满不在乎地道:“其实也没啥,还有好多人羡慕我们想取而代之呢。反正他们都抢不过我。我也从来没有饿过肚子。”
江老夫人闻言心里跟针扎一样:“什么善堂听着就是个土匪窝,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呦”
吴氏见她又去拿帕子,劝道:“娘,人既然平平安安找回来,您也别一个劲儿地难过了。”
柴寿家的帮腔:“是啊,老夫人,今儿刚好是除夕。您和外孙团聚。这是大喜事啊。”
文笙没有作声,含笑望着因为突然受宠手足无措的王十三。
十三是个性情豁达的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自得其乐。
他俩好上以后。十三有时会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装装可怜,可从来没有拿这段经历出来博取同情。
所以由小到大在王家善堂里的遭遇旁人看来或者很苦,在他却未必。
他更介意的是“大哥”王光济的欺骗与利用。
这会儿闲杂人等早就退了出去,屋里只有老太太这边的三个人。再加王十三、文笙和狄秋衡。
狄秋衡被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空气,可算找着了开口的机会。
“老夫人明鉴。那就是个土匪窝。江北王家靠着飞云江走私发家,同各路贼寇相勾结,所谓善堂,不过是他们沽名钓誉和培养死士的地方。这些年他们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做,后来更是直接想着杀皇帝造反。”
江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气,这叫她想起姑爷陆鸿大来。
文笙察言观色一女御皇。当即笑道:“老夫人无需为不逊担心,不逊起初留在王家。乃是基于报答之心,后来他知道南崇这边的亲人曾以重金相托,便看清了王家人的真面目,早早与他们一刀两断了。”
她看出来狄秋衡是想叫老夫人因为顾忌,对刚见面的外孙生出隔阂来,故而用了春秋笔法,将王十三跟着王光济造反那一段含糊过去。
江老夫人果然神情一松,拍拍王十三的手背:“那就好,那就好。”
说到这里,她小心地问:“那王家是不是没有教你读书识字”
既然狄秋衡说王家是那个样子,估计着也不会给外孙读书的机会,唉,这么大的个人,睁眼瞎怎么行
若非对读书这码事看重,江老夫人也不会守着寡还督促着江审言从小挑灯苦读,在她心里,不识字那便是粗人,天生低人一等,女婿那是没有办法,外孙若也是如此,岂不遗憾。
果然就听王十三道:“可不是,外婆你看。”
说话间他便动手将上衣脱了,露出光溜溜的背脊。
柴寿家的年纪大了,吴氏虽是长辈,到底和王十三这才是初次见面,不禁十分尴尬,连忙避开了眼睛,就听着婆婆“哎呀”一声,心疼地道:“这是怎么弄的,这么多伤疤”
只听江老夫人这一声惊呼,不管吴氏还是狄秋衡都意识到,大人的外甥确实不是善茬,这杀手锏一出,除非他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否则谁在老太太面前说他坏话也不管用了。
王十三没有急着将衣裳穿回去,道:“看见没,最长的那道,那是我小时候偷着认字,被善堂里的师傅抓住,念是初犯,拿鞭子抽的。”
这下不但江老夫人难受得眼泪又掉下来,就连吴氏、狄秋衡都有些动容。
若是陆鸿大两口子活着,对这宝贝儿子必定爱逾珍宝,只有拿鞭子逼他念书的份,哪可能叫孩子因为想学几个字就被打成这样。
江老夫人哭道:“这帮杀千刀的,也不怕天打雷劈。说到底都是你舅舅没人性,把孩子害成这样。没事,好孩子,咱现在学也不算晚,等过了年,外婆叫人给你好好找个老师”
王十三笑了,一抖双肩将衣裳穿好,道:“外婆你别哭呀,我还没说完,后来我就认识了顾姑娘,她是我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良师益友,她一直非常有耐心地教我,我该认识的字都认识,该知道的道理,也都知道了。”
文笙笑盈盈地望着王十三。
叫十三这么一说,她也想起了当初往来的那些信件。
当时不过一时兴起,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十三在帮她说好话呢。
因为江老夫人对他很好,他便想将这份好也惠及自己。
而在文笙看来。最珍贵的恰恰是他待她的心意。
王十三穿脱衣裳,文笙却没有特意回避目光,表现得十分大方。
他们经过那么多患难,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文笙装不出羞涩,也觉着完全没有必要恶女仙途。
江老夫人不哭了,外孙说的叫她觉着惊奇。若是真的。那自己还真是慢待了这位姑娘,若她真能教着外孙都正途,那说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也不为过啊。
柴寿家的趁着这个空赶紧道:“老夫人。是不是叫下头把年夜饭送上来呆会儿都凉了。”
江老夫人回过神来:“送上来,送上来。摆大桌。看看两个孩子想吃什么,叫厨房马上做。”
下人们在外头等半天了,得了命令。很快将菜一道道送上来,摆了一桌子。
江老夫人最近一段时间都病怏怏的。再加上年纪大了,遵照大夫的嘱咐,年夜饭菜色清淡,以素的居多。
王十三看了看。也不客气,大鱼大肉点了好几个荤菜。
江老夫人很是开心,叫下人赶紧去准备。又问王十三喝酒不喝。
王十三其实是想喝的,不过念及头一回见外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装了乖宝宝,摇头拒绝了。
江老夫人挺高兴:“不喝酒好,喝酒伤身,还误事。看来顾丫头你确实管得不错。”
文笙汗颜:“您言重了。”他平时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家里年货备得齐全,添几个菜自然不在话下。
江老夫人多少年年夜饭都孤孤单单吃得没滋味,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叫吴氏落座,柴寿家的在旁伺候,两个小的一旁一个,都坐好了,她看狄秋衡碍眼,叫人给他在外边屋单独设个桌。
文笙吃饭的时候秉承食不语,王十三近朱者赤,这段时间也养成习惯了,闷着头不吭声,呼啦啦吃完,到叫吴氏有些意外。
江老夫人这会儿伤心劲也过去了,吃饭的时候看看王十三,再看看文笙,眼角眉梢慢慢绽开了笑意。
等吃过了饺子,丫鬟们上来收拾碗筷,江老夫人笑眯眯地对文笙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太少了。这可不行,明天你们两个早早过来,陪我老婆子吃早饭。”
吴氏在旁欲言又止,江审言今天在宫里守岁,按往常年的规矩,大年初一这天早上,他们一家人是围坐了吃饺子,当补这顿年夜饭,看来今年婆婆是连招呼也不打,就将儿子剔除在外了。
江老夫人没理会儿媳妇,等王十三和文笙应了,便要将其他的人都打发走,连吴氏和柴寿家的也不留:“行了,你们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没事忙就在外边屋呆着,我要和两个孩子说说话,都走,我能有什么事,有事我可以自己来,实在不成还有顾丫头呢。”
吴氏和柴寿家的犹犹豫豫往外边去,只有狄秋衡还不死心,想在旁边赖着不走。
结果还没等他把江审言临走时交待的话搬出来,便被江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痛臭骂,附赠了一个盛着热茶的杯子,只好狼狈地退了出去。
没有旁人,江老夫人叫文笙到床上来陪她坐着,王十三搬张凳子坐在一旁。
“刚才你舅母在这里,有些话我不好细问,省得又传到你舅舅耳朵里凌晨的凌子。这会儿我叫他们都出去了,快和外婆说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跑来南崇,可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为难的事自然有,还不止一件。
难得老太太主动问起,文笙想着反正江审言要查自己也容易得很,而看江老夫人这样子,对她们到是真心实意的,不管能不能帮上忙,都没必要瞒她。
所以她和王十三便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们在大梁如何帮着纪家军打东夷人,王十三如何卧底诈降救出李承运,结果撤离的时候遇上臭名昭著的鬼公子,文笙和他对决,结果两败俱伤,差点儿丢了性命,这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江老夫人听。
江老夫人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言语,她没想到眼前这位顾姑娘看着文弱,竟是大梁那边出名的大乐师。
至于来到南崇之后的事情,江审言都已经知道了,更加无需隐瞒。
王十三就将自己先是在陈家做门客,又因为找不到燕白,正好打听到那吴丰不是个东西,干脆行刺了他,跟着就被弄来府中的事也说了。
江老夫人虽然足不出户,可也听说了府尹吴丰遇刺的事,直吓得变了脸色,好一通心惊肉跳。
“你这孩子,可不能再这么胡来了。你放心,燕白和你舅舅交情非比寻常,经常在咱们家躲清闲,他给顾丫头治了没有治了那就好,你舅舅虽然不是人,在这方面多少还有点儿用处。”
她问明白文笙医治的情形,就差拍着胸脯给二人打保票了。
王十三很满意。
看来外婆是他这边儿的,就不知道她能拿捏江审言到什么程度,若能救出云鹭,连同钟天政那个大麻烦都一块解决,那就好了。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先将文笙彻底治好了再说。
王十三其实挺好奇,想知道当初爹娘是怎么回事,江老夫人看起来不会骗他,可大过年的,一旦问起,老太太必定又要伤心。
王十三犹豫再三,终于没有问出口。
等以后再说吧。
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花样繁多,文笙坐在老太太身边,只吃了一小碗,就吃出来枣、花生和豆腐。
至于王十三这等大肚汉,更是时不时就“哎呀”一声,跟着将咬了一半的饺子拿给众人看。
柴寿家的在旁不停说着吉利话,江老夫人笑嘻嘻的,身上洋溢着一股喜气。
至于儿子和媳妇那里她早就叫人传了话,儿子昨晚在宫里熬夜辛苦,今天就晚点起,两口子都不用急着过来请安了。
江审言知道老娘是什么意思,和吴氏卡着这边收拾饭桌的时间,在阖府鞭炮“噼啪”声中过来给老娘拜年。
江老夫人难得给了他个好脸色。
“这是你外甥和他未过门的媳妇,想来你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我一个。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妹妹就这么一点骨血,你要是不能保住他俩,别说你妹妹在九泉之下闭不上眼,我老婆子也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