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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廷,中宫,凤栖殿。
四扇朱漆木雕花的殿门紧闭,大殿之中光线幽暗,谢皇后穿着一身宫装,鬓发微乱,伏在凤座上痛哭流涕道,“皇儿,你外祖一家被流放至岭南那瘴疠之气横行的蛮荒之地,生死难测,如今世态炎凉,谢氏旧部树倒猢狲散,只有你能在皇上面前为谢家求求情了!”
“母后糊涂!”凤座下首的阴影里,太子李琮猛然转身,挥袖道,“外祖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上有苍天为证,下有黎民哭恸,儿臣身为这大燕朝的储君,眼看着饿殍伏尸满地,如何为之求情?”
谢皇后涕泪纵横,“可谢氏做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儿你能安稳登上那九五之位啊!”
“母后,这等忤逆犯上之言休要再提!”
“外祖一家外戚专权,王敬孚结党营私,甚嚣尘上。父皇能容忍谢王两族到今日,已经是不易。”太子李琮闭了闭眼,接着道:“若母后非要说,外祖做出这一切害尽黎民百姓之事都是为了儿臣........那这储君之位,儿臣不要也罢!”
谢皇后闻言大惊,身形晃了两晃,险些跌下凤座,“我儿!难不成你要将这储君之位拱手让给那贱人之子!”
“当年那兰妃毒害本宫未遂,如今她魂飞魄散,偏偏留下四皇子那个贱种!”
“本宫不允许!不允许你将这一切拱手让人!”
太子李琮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母后是病的神志不清了。”
“这些年来,母后身在中宫,一心为谢氏一族谋福祉,母后可曾为自己活过一日?”
“孩儿从出生起,便被钉在了这东宫之位上,逃也逃不得,从小到大,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安稳活到了今日......母后当真觉得,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有那么舒坦?”
谢皇后听着这句句诛心之语,不禁如坠冰窟。
当年,谢碧城身为谢氏唯一的嫡女,容貌出众,才学出挑,也算是名满盛京,不知是多少青年才俊的梦中佳偶。
后来,孟春三月踏春游园会上,她偶遇了还在潜邸的成安帝,少年王爷风流俊朗,只一眼,便叫她误了终身。
她谢碧城十几岁便进了成安帝潜邸时的王府,和成安帝也算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嫁入王府第二年,她便诞下一子,可好景不长,那孩子还未满月,便被当时身为侧妃的兰氏毒害,可怜一世母子缘分,那孩子还未能唤她一声“母亲”,便一命呜呼了。
痛失爱子之后,她情绪低沉,许久都未走出丧子之痛。后来,看着一茬一茬的侧妃进府,纵使她又诞下了李琮,重获成安帝宠爱,可那一颗纯粹的心早已麻木,不知真情、真爱为何物。
望着上首心神不宁的谢皇后,太子李琮口中之语掷地有声,“谢氏一族犯下滔天大罪,此番,儿臣断断是不会去父皇面前请求宽恕的,母后就算对儿子心生怨怼,儿子也只能留一个“不孝”之名了。”
“父皇有旨,叫母亲在凤栖殿中安心养病。儿臣以为,母后确实需要平心静气,多加休养几日。”
太子李琮说完这番话,便满面沉痛地拂袖而去了。
望着太子高大的背影,谢皇后瘫坐在了凤座上——不知何时,曾经在自己膝前姗姗学步的儿子,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高大英俊、秉节持重的男子。
像极了那年孟春三月,她第一眼望见的成安帝的模样。
........
过了惊蛰节气,平地渐起春雷,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伴着阵阵贵如油府春雨,真真是一派春意融融的好气象。
平阳侯府。
冬末春初,腊梅还未荼蘼,春花已经盛放。凝园小花园里的桃花,杏花,蔷薇等花木早已悄悄盛放了满园。
凝园里间,顾熙言歪坐在锦榻之上,手拿一把鎏金燕尾小剪刀,正细细地打理瓷瓶中几支盛放的桃花。
那厢,红翡握着一副卷轴,打帘子出来问道,“小姐,这‘九九消寒图’今日还未画呢。”
所谓“九九消寒图”,不过是冬日里掰着指头数日子的填色游戏。
那“九九消寒图”上共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大字,每字九笔,一共八十一画。从冬至那天算起,每过一天便描红一笔,待九字描尽,便是冬日已逝,春意深深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过的格外慢些。”顾熙言从红翡手里接过那支蘸了朱砂的玉管毛笔,在那“春”字上又添了一笔描红。
待朱砂墨迹干了,红翡将那消寒图的卷轴又重新卷起来,轻叹道,“谁说不是呢。”
人逢喜事,便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逢祸事,便觉日长似岁,度日如年。
这是个不寻常的冬日。
从曹婉宁之祸到因香料和萧让生嫌隙,再到顾府之难,谢王之乱......一切都捱过来了。
好在寒冬已经过去,暗礁冰霜皆已融化于无形,可谓是有惊无险,九死一生。
红翡闻言,笑道,“俗话说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依奴婢看,前头还有大好的春光正待着人呢!”
顾熙言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一片暖融融之感,朱唇轻启,绽开一抹笑意。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那厢有传话的丫鬟挑帘子进来,道“侯爷下朝了”。
这一个月以来,萧让奉皇命参与查办江南一案,忙的焚膏继晷,夜以继日。
萧让每天迎着晨光出门,踏着漆黑夜色回府,除此之外,还要通宵达旦地在演武堂和一众心腹议事,一连几日,他从演武堂议事完毕已经是子夜时分,等回到凝园内室里,顾熙言已经靠着床榻一侧沉沉睡去了。
这段日子,顾熙言心中既担忧顾家的安慰,又心疼萧让的奔波劳累。她怕叫男人费心伤神,甚至不敢过多询问顾府之事,只恨自己身在闺中,在这些政事上帮不上一点儿忙。
.......
丫鬟话音儿刚落,那厢,一身朱红色色圆领官袍的男人已经龙行虎步的进了屋子。
近日冬寒未尽,春风乍起,成安帝一不留神便被春风吹的头疼脑热,染了咳疾。
今晨金銮殿早朝,成安帝一边听群臣启奏,一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下朝之时,众臣皆山呼“圣上保重龙体”。
好在江南一案尘埃落尽,金銮殿上百官相争的乌烟瘴气也消散了大半。
借着江南一案铲去了外戚和王党,成安帝的心情也还算不错,今日早朝散了后,更是将宫中御制的桃花酿纷发赏赐给了重臣,美名曰“邀群臣品春酿”。
今日,吹着春风,信马由缰地上了早朝,金銮殿上那群须发花白的老臣也停了往日的争吵不休,萧让的心情可谓是十分惬意。
方才一进门儿,萧让便看到正摆弄着怀里的桃花的顾熙言。
只见男人单手解了身上的披风,递与一旁的丫鬟,上前握住美人儿的一双纤纤素手,将那手中的鎏金燕尾小剪刀取了放在桌上,看向一旁的丫鬟婆子道,“这剪刀锋利的很,怎好叫主母握在手中?”
底下的丫鬟婆子见状,忙告了罪,将那剪刀取了,一行人退将下去。
柔弱无骨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掌握着轻轻揉捏,顾熙言噘着嘴不满地看着男人,“妾身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竟是连剪刀也碰不得。”
萧让掀起衣袍坐在美人儿身旁的锦榻上,浓眉一挑,“这桃花在树上开得正盛,夫人为何以剪刀摧残?”
顾熙言听了这话,登时被气得不轻,粉拳轻轻锤了下男人结实的胸膛,“妾身特意叫人从库房取了这月白釉梅瓶,又亲自去折了三支桃花来做插花!如此春日雅事,怎的就成了侯爷口中的‘摧残’!”
“哦?”萧让将人儿揽入怀中,伸手勾了勾那瓷瓶里插着的几支桃花,低声笑道,“本候看着,这几支桃花都被剪得秃了大半,夫人这不像是插花,倒是应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之语。”
顾熙言听了这话,当即红了脸。
这句诗除了感叹光阴飞逝之外,还有女儿家劝情郎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之意,真真是大胆非常。
顾熙言抬了一双美目,娇娇地看眼前俊眼修眉的男人,“侯爷惯会用这等不正经的话来打趣妾身!”
春日渐暖,女儿家早早脱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颜色娇艳的春衫。
今日,顾熙言穿了件月白地青色灵竹梅纹对襟长衫,外头罩着件桃红色勾莲牡丹纹纱衫,一头鸦青的长发简单挽了个云髻,发髻上未插任何宝钗珠花,而是斜斜簪了几只重瓣芙蓉花在鬓边,可谓是别出心裁。
顾熙言本就生的明艳照人,此时美人娇花两相辉映,正应了那“芙蓉如面柳如眉”之句。
方才,自打萧让进门儿,目光便定定地停在顾熙言的身上从未移开过。此刻见了她这般粉面桃腮的模样,当即心头一动,揽过人儿在那软嫩酥弹的脸颊上亲了两口,把美人儿打横抱起来,大踏步往内室走去了。
.........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乍暖还寒,就连蛇虫鼠蚁也被从冬眠中唤醒,四处觅食,感受着大好春光。
《千金月令》上说:“惊蛰日,取石灰糁门限外,可绝虫蚁。”
依照大燕朝习俗,在惊蛰前后,各家各户持清香、艾草,在家中墙壁、角落熏染,用这些草药燃烧所释放出的香味来驱赶蛇、虫、蚊、鼠和霉味,好叫蛇虫鼠蚁远远离去,一年内都不敢上门。
若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随便熏上几下便完事儿了。奈何平阳侯府占地广阔,后院花园又遍植花树草木,故而这除虫熏艾的事儿可谓是个兴师动众的大工程。
三日前,几个妈妈便带着下面的一众丫鬟婆子每日早出晚归,力求不放过这诺大侯府的每个角落。
随着春日气候渐暖,顾熙言总会感到困倦、疲乏,每日用了午膳便头昏欲睡,若是午睡了,一睡便是半日,用王妈妈的话说,真真是“如吃了一盏蒙汗药”一般。
可白天睡太多,晚上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如此恶性循环了几日,真真是日夜颠倒。
算着日子,顾熙言和萧让也成亲有小半年了,一开始,桂妈妈见顾熙言贪吃嗜睡的症状,还以为是她有了身孕,此想法一出,叫萧让也吓了一跳,当即差人请了宫中太医来到府上给顾熙言诊脉。
不料太医诊了脉,却只道眼下春日时节易犯春困,顾熙言身虚体弱,故而每日格外嗜睡。至于贪吃,不过是春日里心情畅快,胃口大开,再加上顾熙言又正值长身体的年纪,所以每餐会用的多一些。
那日之后,顾熙言每日服着太医开的安神的汤药,并一味消食护胃的丸药,那贪食嗜睡的症状才缓解了些。
自那江南一案平息之后,萧让便稍微闲了下来。
今日萧让不必议事,两人用了午膳,便一同窝在演武堂的书房里看书写字。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萧让在演武堂中议事从来不避讳顾熙言,这一世两人感情甚笃,萧让更是任着她为所欲为。
前日里,顾熙言随口提了句“也想在这演武堂里也有块儿看书的地方”,萧让当天便叫人将那演武堂中博古架一侧的隔间收拾了出来,单独给顾熙言摆了一面黄花梨木的书柜,并一套花梨木雕花桌椅。
只是顾熙言身娇体软,在那垫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才坐了一会儿,便叫嚷着“椅子太硬,坐着难受,咯得生疼”,又委委屈屈地钻到了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安稳的位置,这才作罢。
温香软玉在怀,萧让只能一脸无奈地轻轻摇头。一连几日下来,一手抱着软腻地美人儿,一边处理公务,男人倒也十分受用。
.......
演武堂里,水磨楠木的书桌前,萧让一手抱着怀里的娇人儿,一手翻看着桌上的文书信函。
顾熙言窝在男人怀里,握着一只狼毫,在宣纸上乱写乱画着。
演武堂是萧让和下属心腹商议公务、讨论舆图之所在,故而一向是肃清静之地。可自打顾熙言占据了这演武堂的一角,这书房愣是悄无声息地多出了许多东西。
只见那一摞批阅过的信函文书旁边儿摆着两只粉彩瓷盘,瓷盘里盛着桃花酥、栗子粉糕等点心吃食。那名贵无比的徽州端砚旁边儿摆着的是顾熙言平日里喝水用的彩瓷小盏........明明是处理公事的书房,不过几日的功夫,愣是被顾熙言摆置的如同小姐的绣房一般。
萧让正看着手中信函,怀中人儿忽然扭动了几下,娇娇地抬头看他,“侯爷,妾身口渴。”
萧让闻言,当即放下手中信函,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水喂到美人儿唇边。
不料顾熙言竟是一扭头避开了那茶盏,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一旁的桃花酿。
萧让扬了扬浓眉,“上次夫人在翠微亭醉的不省人事,事后答应本候什么了?”
顾熙言见萧让翻起了旧账,自知理亏,当即攥着男人的衣袖哼哼唧唧地撒起了娇,“侯爷,妾身这几个月滴酒未沾,已经算是信守承诺了......这桃花酿是御赐的春酒,实在难得的很,熙儿也想尝一尝.......”
望着小猫儿似的软软求着的美人儿,萧让真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肃着一张脸,斟了浅浅一杯桃花酿送到美人儿的朱唇旁。
顾熙言见男人妥协,眉边眼角全是开心得意,欢欢喜喜地就着男人的手饮下一口淡粉色的桃花酿。
这桃花酿清香扑鼻,滋味甚美。顾熙言浅啜了一口,不料,那甘醇芬芳的滋味还未咽下喉头,男人便一个俯身,铺天盖地的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