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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宁进入汴州城后,连续三夜带着探了十三家粮铺和五座粮仓以及汴州码头的货仓。
情况出乎他的意料,每座粮仓装米的板屋仓只有不到三成有粮米,而最小的一座粮仓里面可是有三十个板屋仓的,一个板屋仓至少能装两千石粮食。
货仓里的粮食也不多,在顾西宁看来最多只有五十万石粮食。
光凭这些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粮食一直在转运的路上,有从汴州往西送到洛阳长安的,也有从淮南、江南送来汴州的。
为了不至于无功而返,顾西宁只得和部下分别去米铺买米。
可拿着制钱能买到的米,只能是掺了麸皮的糙米陈米。
顾西宁看着装在木桶里面的好米指到“这里明明有新米,你为何不卖?莫非是怕我没钱?”
说着话便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拍在案上。
老板嘿嘿地笑了“一看你就是从没有买过上等米的人,哪有你这么买米的?要买上等米,必须有朝廷颁发的米券才行!你连米券都没有,在我这里横什么了?几两碎银也敢说有钱?”
顾西宁也不甘示弱,继续从怀里掏出皇帝赏给他的金叶子在老板面前晃“莫非这金叶子还不如一张纸券了?你以为我是乡下的暴发户?别狗眼看人低了!”
老板很是不屑“这位爷,你要是来买米,就得按规矩拿到米券,你就是现在有金山银山,也得有那张纸券,不然别想买到上等米!要是来捣乱的,对不起,我可要报官了!”
“我当然是来买米的,算了,那你这里有米券吗?我就在你这里买米券了!”
老板摇了摇头“看来你真是外乡人,也没买过上等米,这米券怎么会在我这里?要买米券,你得有门路,先得去转运使衙门打点,嗯,就你这样的生人,还不一定能行。实不相瞒,你还不如去黑市上买上等米!”
顾西宁大吃一惊,粮食黑市买卖可是要杀头的,这老板竟然让他去黑市买米,要么是居心不良要么就是胆大包天了。
“这黑市买卖粮食,可是杀头的勾当,你这老板怎么这么坑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老板笑了“天底下赚大钱的买卖,都是杀头的勾当,可总有人去干!实话告诉你,你买米券花的钱和去黑市买上等米的价钱是差不多的!我是看你太老实,才指条明路给你。看你的样子多半是老婆生了孩子,又没什么奶,所以才来买上等米。”
顾西宁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对对对,老板真是见多识广,不过我这人杀头的勾当不敢做,还是老老实实去找门路好了!”
“去吧,去吧!”
粮铺老板摆了摆手,顾西宁有些奇怪,这粮铺只卖这廉价的糙米如何能维持,而且这半天也没见人拿着米券来买上等米。
左思右想,顾西宁决定继续盯着这家粮铺,他倒要看看这上等米究竟是谁买了。
大中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顾西宁只得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吃面。
煮了碗面,顾西宁一看黑乎乎的,便皱起了眉头,但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又不能去酒楼里大鱼大肉,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这碗面。
“客官一看就不是吃这种街边摊的人,第一次吧?”
煮面的是个老头,面容慈祥比较精瘦,看到顾西宁吃的瞪眼鼓腮,便盛了碗汤过来。
顾西宁笑了“确实是第一次,不过,我这样没钱的人,也只能吃这街边摊了”
“客官的样子不像是没钱的人,嗯,在我们汴州,吃我煮面的,都是些民夫苦力
,一天也就吃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中午来吃面的您是第一位!”
顾西宁有些窘迫,便从怀里掏出三十个制钱摆在桌上“老人家,这些钱够吗?”
在顾西宁看来,这点钱勉强够了,他常在京城吃面的地方也就是三十个制钱。
老头把钱拨成两半,一半是十个制钱,一半是二十个,二十个的那一半他又推到了顾西宁面前“我看你真的是从来没到过我们汴州,我们这里是屯粮之地,这粗面卖十个钱已经是贵了,你却给我三十个制钱!”
顾西宁才想起来,京城的粮价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高,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这老头居然没有多收他这二十个制钱。
“老人家,您太诚实了,这二十个制钱,其实您收了,也不妨事!”
老头收起笑容“客官,存心有天知!上天在看着,何况我今天多收您这二十个制钱,也发不了大财,而客官您总有知道上当受骗的那一天。为了这二十个制钱,把我一辈子的名声给搭进去,老朽就是再傻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顾西宁肃然起敬,把本来剩在碗里的汤渣一气喝完。
“老人家,今日受教了!既然如此,我向您打听个事,这米券要怎么买?”
一听到米券两个字,老头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位客官看来不仅是没来过汴州,而且对世事一无所知啊,好端端地去买米券做啥?我看客官一不像爱攀比的人,也不像做生意要招待贵客的人。您要那米券买那天价米作甚?”
顾西宁知道问对人了,这米券的买卖果然有问题,于是指着先前那家米铺问到“就是那家米铺,他那里如此多的上等米,我这一上午都没见人来买。看来没什么人吃这上等米啊!而且据我在朝中的亲戚讲,这米券还不如米值钱,咋会摇身一变就成了天价米呢?”
“唉,客官太过老实了,您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这朝廷的大官们不需要米券也能吃到上等米,他们手里的米券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没用的,可我们老百姓不一样啊。这米券到了漕河转运使衙门,就成了买上等米的凭证,两千石的米券要花八十贯制钱,且不说寻常人家,就是这些米铺老板自己也是舍不得吃这上等米的!”
“八十贯?买两千石的米券?这,这不是翻了倍吗?”顾西宁脑袋嗡嗡的,他自己就是两千石的年俸,可他两千石的米券在京城只能换到二十贯制钱,也就是说京城的那些粮米铺子用买一千石上等米的钱换了顾西宁这样官员手里的面额两千石米券,然后再把这米券卖到了四千石的价钱,最后拿到米券的人再用这米券去买一千八百石左右的上等米。
三个环节都能牟利,而且都是暴利,难怪这萧家和王家有如此巨大的财富,也难怪皇帝不惜一切代价要扭转这个局面。
官员被坑了,两千石的米券只能拿到一千石的制钱,然后还得吃糙米,吃的时候除了骂奸商,肯定还得骂皇帝。
老百姓买天价米券,还得打点漕河转运使衙门,那自然也是要骂朝廷骂皇帝的。
合着钱被无耻的世家大族以及奸商们给赚得干干净净,然后皇帝和朝廷背锅。
想到这里,顾西宁眼中都冒出火了。
“客官,你在想什么?第一次知道这些事的人,哪个不是骂朝廷无耻,奸佞当国,皇帝也是老糊涂了。本以为朝廷出了圣明天子把这乱糟糟的天下再捏到一起,哪知道,这不还跟过去一样!您说是不是气人!”
顾西宁一愣,原来这老头也把怨气洒到了朝廷和皇帝身上,他也只得陪着笑脸
说到“老人家,这事,也不能全怪朝廷和当今圣上。都是奸商横行,盘剥百姓!皇上他老人家也被蒙骗了!”
“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迂腐!我且问你!这米券是不是朝廷弄出来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不是的?皇上登基这么多年,难道他就一点都不知道?出了奸商不去整治,难道朝廷和皇帝就没有责任?朝廷和皇帝不能给老百姓做主,难道我们还不能说两句了?”
顾西宁愕然,知道话不能再接下去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就麻烦了。
“老人家,受教了,您顺顺气,这天下的事,总会好起来的!”
老头摇了摇头“客官自己小心,读书人初入江湖,万事小心啊!这汴州的米,你也别掺和打听了,小心惹祸上身!”
顾西宁起身鞠了一躬“多谢老伯了,我不过是个爱打听事的人,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街边面摊不能待久了,不然会引起别人怀疑,顾西宁又去其他的几家布店和衣店看了看。
到了申时初,米铺那里去了四辆马车,顾西宁便凑到近前去瞧个究竟。
只听得米铺掌柜大喊“汴州城外杜家庄杜老爷,四千石米券三张,买上等米九千石!”
一万二千石的米券,看来这杜老爷花了不少钱,却只能买到九千石的米,这米铺自然可以分到不少,要是这米券再倒腾回去又卖一道,那岂不是。
正这样想着,只见米券老板拿出剪刀当场把米券给剪碎了“九千石上等米装车,米券核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顾西宁正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这米券虽然利润大,可大梁没这么多上等米折腾,不销毁米券,要是再转手一遍,这事也就乱了。
看来制定这个规则的人,还真不是一般人,这等算计,即使不用来干这种事,去做别的也没啥对手。
看到了来买米的人,对这粮米买卖总算是摸着一点东西了,顾西宁正打算回到落脚的地方,却被几个捕快拦住了。
“你这人,鬼鬼祟祟的在城里转悠,我们注意你好几天了!”
以顾西宁的身手,被人跟踪好几天,那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才被人盯上。
顾西宁想起来在布店和衣店逛了半天啥都没买,布店的老板说有事出去一趟,原来是被告密了。
“我一不偷二不抢,我在这里逛街,请问犯了哪条律法?”
“我们只管拿人!律法的事进了衙门再说!”
说着话就围了上来拿着铁链要锁拿顾西宁,顾西宁只得掏出腰牌“我是朝廷的人,尔等不可造次!”
“骗人也得整身好行头,你要是朝廷的人,我们就是大内侍卫了!锁上!”
两根铁链朝着顾西宁围了过来,顾西宁只得拔出腰间软剑跃了出去“闪开!”
这几个人倒也不怕,继续追着顾西宁,顾西宁只得吹了声哨子,三十名部下立即从各处赶过来。
跑到一处巷子,是个死胡同,对面拿着铁链的人慢慢逼近“看你往哪里跑?拿着兵器在城里,不是贼也是贼!”
“大胆!住手!”
顾西宁的部下们纷纷从墙头跳了下来,把这五个捕快给围了起来。
“老大,是割舌处理还是杀掉?”
捕快们倒还识相,一起下跪求饶。
不过金良卫的规矩向来是不会饶恕和他们对抗的人的,顾西宁犹豫了一会儿“先带走,问完话,再割舌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