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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玉眉梢微扬,笑道:“天意神命自然只是托辞,无非要个名正言顺罢了。即或诸神并未归寂,又哪里管得了世间诸多事端。”
“呃……”我恍然道:“听闻人族惯能作伪,果然不假。只是霸阙大王既为修行之人,难道不该清静自持、恬淡自守么?如何却到红尘俗世中去争权夺位?”
萧子玉摇头道:“清静自持?恬淡自守?试问诸神做得到么?倘若诸神不争,又怎能引起众生涂炭、天地浩劫,以至最后被迫归息?所谓的清静自持、恬淡自守,对于某些修行人来说,不过是为达目的的手段罢了,并非本性甘愿如此。”
“……”我无语。
萧子玉说得没错,倘若诸神不争,怎能引致无数怨灵为祸世间,自己亦被迫归息。而人性的复杂,更非我所能妄测。
萧子玉又道:“千万年修行,修不掉一个‘欲’字……然而咱们也不必纠结于此,世事万端,在欲望之间自会维持一种奇妙的平衡。”
我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天地万物生灭消长,虽不可测,却自有平衡之道。师父说修行之人不该妄加干预他人的生命,想必也是为此。”
萧子玉道:“如这霸阙大王夺取王位,原本可能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但彼时人族之王昏聩无能,噬血残暴,人们愤之惧之犹过今之怨灵。霸阙取而代之虽非天意神命,却颇合民心。”
霸阙大王便是重英的父亲,我不由好奇问道:“不知霸阙大王为人如何?”
萧子玉道:“霸阙大王毕竟是修行之人,虽无清静恬淡之心,但自他称王以来,却颇知顾惜民命,并未为一己之私穷奢极欲,置民于水火。是以五百年来除与怨灵之战外,人族内部尚算太平安稳。”
我不由甚代重英高兴。
过了一会儿,萧子玉道:“敢问雪颜姑娘师承何处?”
我遥望南方,黯然道:“繇山天玄真人——”
萧子玉沉吟道:“天玄真人?听闻家师曾经提及,天玄真人法力之高举世难有与其匹者……但不知为何,尊师千年前突然隐居妖族繇山,除帮妖族击退过几次怨灵进攻外,再不问红尘世事——不想萧某今日竟有幸得见真人弟子。你可知真人当年为何隐退?现如今一切可好?”
我知师父乃上古神祇,因神力衰竭而隐居,于今早已归息神寂之地。
但这一切岂能对萧子玉说知,是以只淡淡回道:“家师原为厌倦红尘纷扰而避世隐居,如今云游四海,想应一切安好。萧公子不必挂心。”
萧子玉道:“想真人与家师一样,无论避世出世,定然都心系苍生,只不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时候非我辈所能理解罢了。”
萧子玉一句话,不由使我忆及师父淡然疏离的神态间,对于世间苍生的慈悲与良苦用心。一时鼻酸,几欲泪下。急忙转了头强笑道:“敢问萧公子尊师哪位?仙府何处?”
萧子玉目注东方,眼中满溢崇敬之色,恭声道:“家师玉清真人,在剑仙城东面剩水之滨的残山中修行。”
“剩水?残山?好奇怪的名字——”
“名字虽不好听,也比不得落剑山千峰瑰丽,但风景亦颇壮丽可观。残山东临无极海,每当潮涨潮落之际,浪击危岩,波涛千丈,声若雷霆,其壮阔雄浑可谓惊心荡魄。”
“世间奇景,不可胜数,重英曾对我略略提过——想必重英早已起床,咱们回去吧。”说话间不觉天色已然大亮,念及重英,我对萧子玉道。
萧子玉点点头。
我们飞身跃下青龙峰,落至清池前。刚刚转过假山,忽见重英迎面走了过来。
一见我们,重英扯了扯嘴角,却笑得甚是难看,“师兄,雪儿,你们大清早在一起做什么?”
萧子玉坦然道:“在后面山崖上练了会儿剑。”
我道:“咱们修行之人,自需朝朝苦练,夜夜勤修,你怎地不和萧公子一起?”
“我……我这段时间舟车劳顿,有些累了——雪儿,师兄,今天我带你们去个好看又好玩的地方,你们一定会喜欢。”重英尴尬地岔开话题道。
“你总有忙不完的好看好玩的事情。”萧子玉揶揄地道。
“什么地方?我想一会儿到落剑山中去找找嫣园——”我对重英说的好看又好玩的地方并非全无兴趣,但总想先寻到媚雅,若能和她一起去那些地方,岂非更加快活有趣。
“嫣园我昨日不是已经派了三千锦衣卫士去找么?你只需安心等候消息便是。”重英道:“其实住在嫣园里的也未必是你那朋友。你初到人族,倒不如多出去看看。你还记得我在鹏程客栈里说过,要带你去梅岭吗?”
“梅岭?”我想了起来,“梅岭上的梅花已开了么?”
“嗯。今日难得下雪,梅岭上的梅花开得正好。城中无数达官贵人、公子小姐赶去赏梅,说不定咱们去了,赶巧便遇上你那位朋友呢。”
重英一番话说动了我的心。想媚雅与我一般喜花,繇山花开之时,我们总要满山遍野地跑着赏花。媚雅又喜热闹,梅岭赏梅既是件热闹的盛事,若她能去,断然不会错过。
于是我同意了重英的提议,吃过饭后便和诸人一起乘了马车前往梅岭。
马车前坐着车夫并一名小厮,马车内坐着重英、萧子玉、我和竹影、玉痕。重英诚然风雅会玩之人,特意叫竹影、玉痕带上了几样精致的果品点心,并一套煎水烹茶的用具,说要采集梅花上的雪,化开了来煮茶。
出得剑仙城北郊,前往梅岭的路上,果见许多人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骑马、或坐轿、或徒步、或像我们一样乘着马车向梅岭方向络绎而去。
将到梅岭之时,路畔竞相涌出许多卖花之人,于竹棚下、山石畔,手捧肩挑,脆声吆喝:“卖花喽——卖花喽——红梅花、白梅花、黄梅花……三文一支,五文两支,喜欢的公子姑娘们来看看啊……”
我从马车窗子里望出去,看那些花儿虽离了树枝,颜色却依旧鲜妍明媚。
不时有一对对男女停下来,男子付了钱,微笑着拣了花枝递给女子。女子笑盈盈地接过去,眉目间似乎拥有了整个春天的锦绣缠绵。
这般情景叫我觉得甚是有趣,但我更希望能从这么多幸福的女子中间,看见媚雅的如花笑靥。然而我深知,这般希望未免太过渺茫。
“雪儿,你喜欢红梅花、白梅花还是黄梅花?我去买几支送给你。”重英见我看得出神,转过头来含笑问道。
“一会儿到了梅岭,十里梅林凭她要多少,你去折来就是。何用此时花钱去买?”我还未及答话,萧子玉从旁先道。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吧——”重英笑道:“虽则是同样的花,有时候女孩子还是喜欢有人花钱买了送给她。”
我本来想要那路边娇艳如火的红梅花和玲珑雅洁的白梅花,然听重英如此一说,反倒不好意思承认,便转了头道:“不用买,一会儿到了梅林我自己折。”
我并不知道,我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喜欢路边的梅花,几乎是在鼓励重英去买。
重英立时叫停了马车,下去将一小锭黄金交在卖花人手里,拣了一大把花朵明艳饱满的梅枝上来,分别送与我和竹影、玉痕。
马车里顿时幽香弥漫,扑鼻欲醉。
竹影、玉痕捧着花枝笑语绵绵,我将花枝放在膝头微笑不语,心底却如这梅花般萦着一丝暗香。
重英凑近了我的脸低声笑道:“听说每个女子都会记住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子。雪儿,你会记得我么?”
接触到重英近在咫尺、柔软带笑的眸子,我滚烫了脸颊,想说记得、记不得似乎都不妥,末了只是向他甜甜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的萧子玉不知为何轻皱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扬起了眉梢,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