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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一开学，规模庞大的“北京春季大中专毕业生供需见面洽谈会”即在 国际展览中心胜利召开。我们班全体出动，踏着浩荡的春风集体去卖，希望去的早 一点儿，能卖个好价钱。那些极少数保研的和考研上了分数线的也在其列，因为如 有极好的工作人家上赶着邀请，研究生能不上就不上了呗。
到了国展那边一看，人山人海！排队买票和等待入场的排了好几里长的队，附 近几个路口的交通已经瘫痪。不仅是北京的应届毕业生，全国各地有条件者也搭飞 机或坐火车赶了过来。场馆里面挤得桌倾椅倒，人仰马翻，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 人头，看不见人脸。体力好的杀一条血路，挤进挤出；挤不到跟前的瘦小女生们跌 倒在墙根儿下，举着手里的简历哭喊：“我的简历——哎哎哎哎……” 急得维持秩序的保安直想抱一挺机关枪突突两梭子才算尽责。 洽谈会一连举办了三天。收摊前，各招聘单位把收上来的简历先扔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再带回去边扔边看。他们的理由是：我们不要那些运气不好的。
我们宿舍人都递出去了数份到数十份不等的简历，我们班体力最好的一家伙撒 出去了一百多份，光打印费都花了五百多块钱。我应该算是简历扔出去最少的，不 仅是因为我的体力干不过，关键是多数好单位和好职位都对应聘者提出了一个先决 条件：北京户口。我着什么急呢？这是与生俱来的，所有的大学都没开这门课，他 们多数人无论如何用功都学不来——咳，咳，低调，低调……
回来以后，大家除了照着会上带回的资料登陆人家的网站外，又开始千百度地 搜索网上的招聘信息，发送简历的电子版。尽管网上的要人单位多不靠谱，属于不 能接收人事档案，不能解决北京户口，不能纳入社会保障的“三不能”企业（也有 声称自己是“三能”的，只要应聘者肯花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但开出的高薪、 分红、提成，以及海外工作与培训机会等等，还是让人脸红耳热，心跳加快，不想 上当也难。解决不了人事关系不解决，落不了户不落户，能挣到大钱发大财，也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去呗！因此，电子简历一晚上十份二十份地发，鼠标咔嗒咔 嗒都在点。发完简历后，顺便把其他的招聘会信息记下来。根据上届传下的经验，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各种小型招聘会将会有近百场。尽管这些招聘会的参与价值都 不大，但能去还是去碰碰运气呗。而正规渠道那边，应系办公室的要求每日派驻一 位同学负责接电话，把要人信息记下来，下班后通知到每一个宿舍。
很快的，开始有同学接到通知去笔试或面试了。临行前，那厮激动得上蹿下跳 坐卧不安，各寝室间翻来复去地寻求安慰、鼓励，或者问策。出征归来，大家都赶 紧围上去，询问今日战况如何，是否异常凶险，绝杀之道何在，以及你的心情与经 验……末了，一起拍桌子：吃饭，吃饭！那谁，请客呗！或顺过来桌子开始打牌。
我们宿舍人也不时收到通知面试或笔试的电话、短信或邮件。李舒男拔得头筹， 最先接到面试通知，是一相当流行的时尚杂志，名字叫《丽江》。这货信心十足地 出门去，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李舒男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五门课三门不及格。与 此同时，他心中的红太阳朱丹红不仅保送新闻研，还得陇望蜀，等着飞到地球的另 一端。李舒男知道自己如去西方世界寻朱，路途相当遥远，不如去前先挣下财富， 让朱在中美两国人民面前汗颜。因此，他到了杂志社，便自我介绍说：“我文字功底深厚，追逐时尚潮流，打小多才多艺，给钱越多越好，吼吼吼吼……”
面试他的女主编问：“你期望的月薪是多少呢？” 李舒男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张嘴，轻飘飘地：“两三万吧，吼吼吼吼……” 女主编笑吟吟地点点头：“你都有什么才艺呢？展示一下呗！” 李舒男于是站了起来，先走一阵猫步，再跳一段“黑爬舞”（Hip-pop），最后又挤出女声唱了两嗓子京戏。女主编拿着笔给他鼓鼓掌，说： “你这个啊，可以参加一下电视台的模仿秀，或许会有哪个演艺公司看上你，给你一个正规培训的机会。考虑到你是学中文的，还了解一些时尚潮流，我这儿可 以给你提供一个助理编辑的职位。”
李舒男很高兴，问：“一个月多少钱？钱越多越好，吼吼吼吼……” 女主编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说：“两三千吧。是助理编辑，就是给编辑当助理。” 李舒男脸上的笑刷一下不见了，咂了半天嘴，问：“需要坐班吗？” 女主编点点头：“需要。” 李舒男又咂了半天嘴，说：“我认为，人生最痛苦的是三件事：一是起大早，二是挤公交，三是……没钱。” 女主编知道他想说人生三痛苦之一是坐班，到最后却不敢说出来，笑了，说： “你既不想坐班，又不想没钱，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估计你现在还没想明白。
你先回去想清楚，再来，好么？” 李舒男闷闷不乐地想了一路，回来跟我讲：“我想清楚了。” 我问：“是什么？”
他说：“我不想毕业。” 崔震接到了一个文化公司的面试通知，该公司参与的各项活动都站在文化事业
的最前沿，感觉挺棒的。崔震也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各科都考得不错，但外语不及 格。崔震大学四年苦大仇深，心情很郁闷，遂移情别恋中国文化，经常捧读《一叹 千年》《月落长河》《文化哭旅》一类的畅销书。每每抚卷做沉思状，准备以文化 学者自居。想：如能去此等文化公司工作，定能为弘扬中国文化做贡献。甚慰。
到了公司一了解，原来人家主要的业务是给名人提供粉丝团，因而紧追潮流，站在最前沿。老崔还在犹豫：此等业务能弘扬中国文化吗？文化老板已经看上他了， 说他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像有文化，不像文盲；尤为重要的是嗓音非常洪亮， 大庭广众下吼一嗓子听见的人会很多，非常适合当粉丝团的团长。当即摊开薪酬标 准跟他讲：去演出现场或新片发布会现场，举“某某某我爱你”的牌子，举一场次 20 元；喉咙嘶哑地喊“某某某我爱你”，喊一场次 50 元；喉咙嘶哑外加泪流满面，一场次给 100 元；哭到昏厥，一场次给 200 元。老崔听得直着急：这活儿好像不大 需要文化人，文盲也能干。这时候文化老板已开始给他安排职位了，说：“一月再固定补助你 500 元，你把粉丝们组织起来，你当团长，领着他们干。” 崔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这活儿好像跟文化不沾边。” 文化老板说：“怎么不沾边？演出是文化，你在为弘扬文化做贡献。” 崔震于是默默地回来，又开始捧读他的《一叹千年》《月落长河》和《文化哭旅》。逐渐地，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成型：我可以回老家弘扬一下中 国文化啊！这几本书北京到处都有，老家那边应该还没有人看过呢。
杨伟有空没空还去《社会报》那边实习，这棵树他是准备吊死了。我问他： “你那个到底有谱没谱啊？下那工夫，耽搁多少事儿。” 他握紧两个拳头说：“快了！已经定下来今年要三个人，一个北京生源，两个
外地生源，进京指标已经申请了。” 我说：“那个北京生源就是我喽？”
他笑笑说：“但愿吧！到时候得考试。不过我偷偷去人事处翻过那些简历—— 都什么呀！全是些二三流的学校。考试，咱不怕它。咱不怕公平，就怕不公平。”
我说：“哦。” 杨伟虽然嘴上说不怕，但话说兜里的钱只要没花掉就是别人的，最终能不能去报社，只要还没去，那就保不齐。因此，一接到面谈或笔试的通知，他也跑得屁颠 屁颠的。其中有一家小报的文娱版招聘记者，他就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也是主编 有诚意，拉他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和他一起探秘明星们的身体。主编拿出一摞明 星们的生活照，指给小伟同学看，说：“你看巩丽英的这一对大奶，究竟是左边这只比右边那只大一些呢，还是右边那只比左边这只大一些，抑或是左右两只一般大？你再看范晨晨在酒吧里和这个型 男的色照，他们俩是在酒店里干完了才上的酒吧呢，还是先在酒吧里勾搭上然后再 去酒店干？你再看这张，章小妮的腹部微微隆起，嘿嘿，丫是不是怀孕了？如果是， 丫这一茬是谁干的？……”
小伟同学叫：“你问的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啊！” 主编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请你来写。你写出来了，我们就都知道了。” 小伟同学于是抱着一摞明星们的半裸照回来写，搜索了无数个很黄很暴力的网站，去上面剽窃。写了两三篇，忐忑不安地去交稿，央求主编：能不能不署我真名 啊？人若知道我在骂人家，人还不追杀我啊。主编说：不会啊，这都是人家拿钱来 找骂的。越骂她们越火，越骂她们越高兴。等那天不骂她们了，她们也就过气儿了。 稿子先搁这儿吧，我看看再说。
小伟同学回来等了一个礼拜，主编一个电话没打，自己也不好意思紧催，只得 又沐浴更衣，专程去登门拜访。见人不敢问是否要录用自己了，或什么时候才考虑， 只问稿子看了没有，感觉如何？主编现去桌上的一堆材料里面翻，翻出来以后又现 看。看了有两分钟，跟小伟同学说：“你文笔挺好的，想象力也很丰富，但故事情节怎么看都像是野合，不像是淫 乱，说明你对*、通奸、勾女、偷汉等概念还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生活经验有 欠缺。当今之计，建议你多体验一下这方面的生活，把该补的课都补一补。另外， 我给你一份我们报社的《‘八文’词汇表》。你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争取把城市性 潮流写出来。努把力哦，‘八文’作者当好了，将来可以向狗仔队的方向发展。” 好多生僻词，还有外语，小伟同学自上小学至今都没有学过。拿着词汇表回来
问我：“什么叫 3P ？”
我告诉他：“3P 就是‘三人扑克’，即‘斗地主’，你可以去联众报名参加。 P 是拼音‘Puke’的第一个字母。当然 3P 有时候也指第三页，在这里 P 是‘Page’ 的缩写。”
他又问我：“什么叫老汉推车？”
我答：“老汉推车，就是‘老汉推一辆车’，或者说‘车是老汉在推’。这个 词组主要描述在万恶的旧社会，老年人也得从事重体力劳动，多出现在中学政治课 本上。”
他又央求我：“那你造个句子呗。” 我想了想，说：“我们杂志的 3P 是老汉推车耶，超好看哩！”
小伟同学半信半疑，终觉得我是在骗他，拿着词汇表去问别人了。到最后，据 说小伟同学问到了一个女生，那女生“嗖”一下就不见，跑到保安那儿说校园里有 色魔。小伟同学这才不再问，偷偷去很黄很暴力的网站上看照片，细心琢磨。弄清 词义后，开始对着一堆秽词造淫句，兴奋得晚上咔咔挠墙睡不着。
我虽然也对各种渠道来的招聘信息十分关注，但我并不着急。我拥有北京生源 的优势，任它风骤雨狂，我自闲庭信步。我的指导原则是：不管你姓社姓资还是姓 私，谁给钱多跟谁干，老子只认钱不认性质。不成想人一旦钻到钱眼儿里就会被人 往沟里带，我竟被一暴发户一通调戏，生了一肚子闲气。
那是外埠一家在北京经销电动自行车的销售公司，打出“底薪两万 + 绩效提成” 的招聘广告，让我心律不齐，赶紧把简历投了过去。没过两天，那家公司给我打电 话，让去 CBD 区一巨高无比的写字楼上面试。我上到那幢楼的第四十五层，进到 一间小会议室里。面试我的考官个头矮小，皮肤黝黑，相貌猥琐，分明是个瘪三， 但据称是总经理。瘪三面试大学生，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财富认人，不认学历。那考官看了看我的简历，跟我扯了几句闲篇儿，开始提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请问同学，如果世界冠军刘翔点名要买我们的电动自行车，并强烈要求给他 打折，你会答应并卖给他吗？为什么？”
这话让我有点儿起急。说实在的，做生意的哈着名人我们都可以理解，但你反 过来说是名人在哈着你，这孙子就装得让人瞧不起。我忍不住叫：“刘翔什么时候说要买我们的自行车啦，还电动的？” 那考官摆摆手：“假设性问题，请回答。” 我接着叫：“还哭着喊着，强烈要求？”
那考官点点头：“对。请问你会优惠卖给他吗？” 我答：“会呀！谁不卖，谁是孙子。” 那考官说：“请回答为什么。”
我说：“因为刘翔来我们这儿买电动自行车，肯定大批记者来采访。大家都问： 刘翔，刘翔，你为什么不买汽车，要买自行车，还是电动的？刘翔肯定推着我们的 电动自行车，对着镜头说：我牛逼，这车比我还牛逼！那咱这车还不得卖疯了？优 惠给他的那点儿钱，多少倍都赚回来了。”
那考官点点头，说：“下一个问题。请问：如果曹操、刘备、孙权和你一起来 应聘销售业务员这个职位，你认为他们几个人谁最合适？为什么？如果你认为你最 合适，你如何同他们竞争？”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盯着那个考官看，尖嘴猴腮，目露狡黠，歪着一嘴淫 邪的笑，怎么看都起码像个瘪三，不像个傻逼，我问：“咱们公司，提供皇帝职位吗？” 那家伙摇摇手：“我们招聘销售业务员，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说：“如果曹操、刘备、孙权和我一起竞聘销售业务员，我会对他们三个人说：傻逼，要脸不要？那仨人保证会从这儿跳下去——咱们这儿是几 楼？”
那家伙说：“四十五楼。” 我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竞聘者只剩下我一个了。” 那家伙咧着淫邪的笑说：“这位同学还挺幽默的嘛。” 我赶紧低下头，默默地暗示自己：这货不是傻逼，这货不是傻逼……那傻逼，不，那家伙接着问： “假如销售总监给你一个任务，要求你在美国总统访华期间将我们的电动自行
车成功地送给他一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你如何做？” 我又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暗示自己：这货不是傻逼，这货不是傻逼……然后仰起脸问：“销售总监是什么级别，可以给一个能给美国总统送自行车的人派活儿？”
那家伙摇摇手：“你别管他什么级别，请回答我的问题。” “呵呵呵呵，这样啊？”我说，“那这样吧：你们公司先把自行车放到美国总统的专车上，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那家伙居然伸长了脖子探头问：“你怎么做？”
Oh, my God ！这家伙真的不是傻逼吗？我对他的信心快要崩溃了。我说： “这是国家机密，等外交部查清楚你们公司跟*没有关系时，我再告诉你。”
那家伙居然听不出我话中有刺儿，继续往下问： “同学，假如我跟你讲：如果你从我们这儿的四十五楼跳下去还摔不死，我就给你工作，你怎么回答？” 我又倒吸一口凉气，咬咬牙，十分痛苦地告诉我自己：这货就是傻逼，这货就是傻逼……然后我站起来说： “哪个傻逼从这儿跳下去还不会死，我立马回答你。” 那家伙涨红了脸，跟我起急，说： “哎，这位同学怎么骂人呢？”
我说：“没有啊，我是在说傻逼，不是在说你。你是考官，还是傻逼？你如果 认为你是傻逼，那是你的问题。当然，不管是考官还是傻逼，我对看别人跳楼还是 很有兴趣。考官您如能从四十五楼跳下去再弹上来还不会死，请给我们做一个示范， 我一定认真观摩，虚心学习。”
那家伙，不，那傻逼耷拉下眼皮说：“那就先这样吧，你回去等消息。” 回来以后我去接诗琬时——她也刚从一面试点儿出来——跟她诉苦，说还以为能挣大钱呢，没想到碰上一傻逼，真晦气。诗琬说你那算什么呀！我们女生出去找 工作，纯粹是被人性骚扰。好多单位都对女生的三围提出要求，我们一上来就得报 三围。有一公司要求胸围是 85，我一同学是 83，C 杯，问面试的那人 83 行不行。 那家伙说不行不行，不达标。我同学说戴上胸罩也 85 了呀。那家伙说越大越好， 你这个还是小。所以很多女生不得不忍痛花钱去丰胸，然后拍一套艺术照、三点照 给人家看。
我叹气：“唉！色魔当道啊！” 诗琬说：“这都见惯不怪了。最可气的是一个局机关招聘公务员，要一个女秘书，要求的条件是：双乳对称，弹性好，无包块。好像古代的皇帝选妃也没有专门 对女性的*提出要求吧？他这是想干什么呢？”我想了半天，最后估计这个局头儿本来是想招个二奶的，后来想想：干脆连奶 妈一块儿招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