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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起风了,冯善伊两袖当飞,缓缓步向殿上拓跋濬身侧的那个位置。
一袭淡金色的汉服长裙逶迤蜿蜒,宽绰的衣摆绣刺珊瑚色蝉纹,玉绨银丝长缨飘摆,纤细的腰身配起冷玉织锦腰带一色清丽端庄。她扬起头来,轻薄如翼的红唇莞尔扬起静谧笑色,墨色青丝缠绕成高雅的后髻,玉钗斜立。
下殿众人由她入殿时皆悄悄回首,目光一路随着她的步子,直到她走至高殿上,予帝王颔首行礼,云眉低眸,宛若出尘佳人。
他伸出一只腕子握上她,示意她同坐。
她犹豫了瞬间,终是走去他身侧,平稳地坐落。
此时,拓跋云由殿下众人中施礼而出,他满眼镇定,凝着殿上却久久不出声。他想除掉兄长身侧的女人,却不想他伤心。如何能伤人而不伤心。清冷的目光看去另侧只知闭目转动佛珠的常太后,双唇紧抿。
拓跋云撩起朝服,当及众人,直直跪了下去:“臣想问。若,天子犯法,是否与诸民同罪而论?”
拓跋濬虚了眸眼:“同罪。”
拓跋云点头,再扬起头来,逼问:“臣,再问。叛国逆党之罪如何处?”
拓跋濬心猛然一沉,予他答:“死罪。”
拓跋云又是点头,沉郁声音散出:“臣奉太后之命查处魏宫奸细,已有所得。”
拓跋濬徐徐放落牵着身侧人的腕子,另手由案上端起那一盏茶,温热的水汽漫浮,他眼中有一丝飘渺模糊不落。
“朕早先说过,当下四平乱党为紧要,谁准你查处内宫诸事。”这一声中虽平淡,却有怒有责,还有一丝淡漠无奈。
“皇上。”拓跋云又一笑,苦苦摇头,“迟了。臣已彻查明晰。”
常太后瞬间阖目,一把佛珠再次轻落膝间。她吸了一口气,又若无声息的叹息。
拓跋濬抿茶不语,冷睫染湿。
拓跋云将自己的佩剑置于身侧,他于心立誓,倘若......倘若皇兄再欲包庇,他便当及众人自刎。为了社稷与皇兄,纵然舍身做第一谏臣当朝比干又何如?!
心意已决,目中自视尘世如烟,他咬牙强言:“恳请皇上将身侧尊贵的皇后娘娘交由国法处置。”热泪升腾而起,他知道自己卑鄙又不堪,为了家国天下,他既可以为忠臣,又能做小人。
拓跋濬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寒凉极了。
拓跋云叩首,扬首再言:“皇后娘娘。敢问您可知道宗长义之名?!再敢问你,同宗长义统领可曾有旧情?!”
冯善伊长睫一抖,舒然微笑。她认识宗长义,且旧情不浅,又如何,凭此便可以逼向当朝皇后问罪?纵是他舌灿莲花,她也倒想听听他如何狂言乱语,颠倒是非黑白。
“任城王,本宫不懂你出言何意。”
“您只需答,是或否!”拓跋云冷喝迸发,气氛骤然紧张如冷弦欲发。
视线渐渐模糊,却仍然撑着笑。她想,自己一定不会答,死也不会说一个字。她不认识宗长义,那个怀揣野心、机关算尽却又不通晓人情的宗长义,她不认识,从来不认识。她熟知的那个宗长义死了,死在了权利和野心织起的迷网中,他走失了自己。而她同曾经那个宗长义的旧情,没有人有资格问她。
倔强地扬起下巴,紧咬齿关,绝不肯说出一个字。
拓跋云立起身,一甩袍角,代她言:“再没有人比我们的皇后娘娘更熟知宗长义这三个字。你们曾是指腹为婚,宗长义是否也说过只等他逼宫夺位便将后位留给你?!”
细碎的议论声由殿下响起,众人惊乱,相互看去,皆在揣摩拓跋云之言。
拓跋云眼中充了血,一口气说下:“各州府衙的奏章,十中有一皆是由娘娘侍奉皇上批奏。然幽州起事半月之久,魏宫却从无获知。郡守蒙义生前连本奏折皆是
详细言明幽州城中的种种诡异不端。这难道不该怀疑吗?可是娘娘同宗长义里应外合,替皇上删选奏折时先行毁去了那些折子?!”含恨言出,他当真恨极了这女人,她竟敢......利用皇兄的信任,甚以至此仍装出一脸无辜的沉稳,无言半字。
拓跋濬眉心蹙紧,一手抵上,臂撑案前,只道:“够了。任城王,你说的足够了。”
“皇上,还未完!”拓跋云继而言道,“恐怕皇后与宗长义早有合议为先。自皇后娘娘侍奉先帝起,便是在为这一日做万全之备。所以先帝,才会于身后留下诛冯氏的密旨。先帝已是看清了,皇上如何看不清身侧妖媚狐精的真颜!”
拓跋云再进一步,抬臂向后挥去。
身后羽林郎拖着困刑中的玄英而来,将她丢掷大殿上。玄英挣扎了余下,缓缓跪稳,苍白的容颜扬起殿上。
拓跋濬先是一惊,见她满身伤处,掷案冷道:“是谁的意思?!竟敢对朕关押的宫人动用酷刑。”
常太后缓缓睁目,人已是发怔,侧了身,面无表情道:“是哀家的意思。皇上身边竟由这小贱人时处窥探,哀家如何能安心。”
“皇上,玄英已供认不讳。她在宫中所行一切不过是听从皇后。”拓跋云一时心虚,声音稍哑,“而皇后身后之人,便是宗长义。”
冯善伊曾也料想过拓跋云对付自己的狠绝,却还是看高了他的手腕,她未曾想拓跋云可以如此无耻。
他如何说都好,梅精,狐妖,奸细,她都无谓。
只是......他绝没有资格质疑她对先帝所有的真挚。这些疯言狂语,是万箭穿透自己一身铜墙铁壁,穿心刺痛。
她有些怕了,为何身侧的他,不发一言,连气息都静了。
他是不是相信了拓跋云,那么她二人之间好容易积攒的信任,是如流水东去了吗?他也信她......是心怀不轨。
全天下的人都信,只她也不能应,更不能倒下。碎裂的阳光冲入目中恍恍惚惚,头昏目眩,只剩意念强撑。
满心满身寒凉颤抖时,身侧那一只腕子静静地探向自己。
拓跋濬无声无息地握紧她,重重捏着,因为握得太紧,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五指间的颤抖。含泪抬眸,满是迷茫地望去身侧的他,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一时不昏也不痛了,只是眼中酸涩充斥,再难压抑。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握紧自己。他一脸淡然自处,又实在读不出答案。
委屈又迷茫的泪,滚在眸中。僵冷的心,抵不住翻卷而来的热浪,胸膛发烫,仿若一涓暖流呼之欲出。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护城河外,他扬起的冷扇下那一张面带苍白的病色,淡然却充满善意的微笑。
仿佛看到山宫之侧葱岭寒山亭中那挺立的身影,日夜经过的伫守,遥遥相望。
仿佛看到那一夜,云中山陵清冷寒凉的雨夜,他铁甲下夹着血腥的潮湿气息,他发尾凝结的雨珠落在她眉间。而后,她的眸中便有了泪。
如今的泪,比那时更热更盈,她忍着不落,眼睛强撑着不眨,极是肿痛。
再也没有什么,较此刻拓跋濬岿然不移的信任更让自己满心满怀波涛汹涌。
由极怕入极伤,由极伤,再至此刻的恍惚不真。
她不在乎了,不在乎拓跋云还能如何信口开河,不在乎玄英的选择。是,他握紧了自己的手,仍是紧紧握着,再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欲哭,却又想笑。因满心酸楚而哭,因溢满胸膛暖融的热流而笑。
她想她是怎么了?!就此......爱上了吗?
这惊人的想法,一时麻木了神经,糊涂了意识。
拓跋云仍在说着什么,只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至满殿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逼向玄英,只等待她开口说一个字。
拓跋云更疲惫了,他冷漠地看着身侧的玄英,有意无意地提醒:“玄宫人,只说出你知道的。”
玄英乌黑的眼珠无力地转了转,淤青的下巴颤抖,她张了张干冽苍白的唇,显漏出溃烂的龈齿,想是痛极了,发出声音时,喉咙便似堵了火球,热辣辣地疼。
冯善伊一瞬间想到了银娣。想她离开阴山行宫时还曾属意玄英多加照顾囚室中的李银娣。如今玄英却成了又一个李银娣。
平静地等待她出言,受尽折磨成了这般模样的玄英无论说了什么,她想自己都不会责怪任何。如果,玄英说出拓跋云希冀的那番话,便可以使自己好过一些。她甚至希望她能将自己说得更狠。
于是,缓缓点头,她冲着殿下的玄英含泪微笑。
玄英愣住了,惨白的唇颤抖,一行泪纵落,声音含糊不清,却是用力在说:“皇后娘娘......同宗大人......互不相识。”
冷泪僵在眸中,一丝风来,冯善伊的袖摆浮起又落。
她如何说,他二人互不相识。
拓跋云猛回过头,发怔地盯着一脸平静的玄英,他实在听不懂她的话。
玄英越过他投来的目光,予殿上冷笑着道:“皇后娘娘,您会保住东宫的储位吗?”
冯善伊眸中一颤,呆呆地凝着她。
玄英立起身来,却站不稳,终是又倒下,头却是扬着的:“我,我还是选择了相信娘娘。任城王说只要我在殿上撒谎诬陷您与宗大人有旧情,便允我生生世世守护东宫。可我......不信他。”
真正值得相信的人,是她。婳妹的眼光从未有错,她看得那样名透。冯善伊是足以依靠的人,宁死亦信任无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英癫狂地笑起来,原来自心底升起那一丝信任,便再无所畏惧。
拓跋云铁青着脸,扬手怒斥羽林郎拖她下殿。玄音痴狂的笑音越来越远,却一声骇过一声。满殿静得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如此乱局之下,没有人知道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他们只当是一场博弈,这这冲锋对峙间,任城王意欲置皇后于死地,却被玄英反咬一口,正是难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