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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李妈口述,柳安目前的这个身份是林氏家族里排行第十三的十三小姐。这个十三小姐是二房的第三个孩子,前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其实话说白了,就是她娘是继室,她跟那一对兄妹是同父异母的手足。
朱门大户里的人家,事情长短深浅难以容人一语道尽,李妈磕磕巴巴地只描述了个大概,而这大概让柳安渐渐看清了某些现实。
事情是个游方道士挑起的,那日手捧八卦镜不请自来,当着老太太的面指柳安是七杀星入命且混养成了小鬼,将来必成祸害。胡话一番后,才让人打发走。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隔日只请二奶奶在她房里坐了坐。二奶奶出来后,只说十三娘留不住了,其余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十三小姐原来就是个刚烈偏激的人,知道这消息之后便再三再四地闹,死活不肯离开林府。老太太气急关她禁闭,她心灰意冷之下就寻了短见。
“只说我命里带煞,苦也是苦我一个人,老太太可真忍心再将我赶出去。”柳安说得凉凉地,本来冻得发抖的身子忽然间也纾缓下来。她懂古代人的命不可改,什么断掌克夫这种事情小说里写得多了。李妈虽然没有说清楚什么七杀星有多凶多大来头,但总不会是表示大吉大利吉星高照的。
李妈一味担心柳安记起前事又在府里头闹事,话语里不禁添了许多委婉:“凡大事都是滴滴点点攒起来的,十三小姐不留意,可有的是留意的人。小姐可还记得今年三月初的时候,十七小姐玩纸鸢跌了一跤,在床上养了半年才好。”
沫儿拿了件柳安平日穿的棉袄披在她肩头,听这话亦有点不服:“哪家的哥儿姐儿不是磕绊长大的,十七小姐玩纸鸢自己不着意,怎能赖咱们小姐。”
十七小姐是三房的幺姐儿,跟柳安平时走得挺近。
李妈白了沫儿一眼:“那就不拿十七小姐说,去年遥哥儿亏了个屁股尿流,旁人家都说遥哥儿犯太岁……”
“那是二爷自个儿莽撞,不懂外面做生意的路子!”沫儿反诘,应地极快。
遥哥儿是大房的次子,跟大老爷常年在外经营林家产业,去年单干果真就亏了个一塌糊涂。
“好,咱不说他们了,咱说自家的。那六爷、十小姐的事儿,不就在当下吗?”
“……这,六爷……六爷还年轻着呢,一次考不上能算什么,锦绣街上那个六十旬的老秀才不一样没考上!”沫儿搜肠刮肚地想,总算把自家六爷的事给勉强圆了一下。
李妈好气又好笑:“那十小姐呢?”
六爷跟十小姐就是柳安的哥哥跟姐姐,六爷此次乡试落榜,而十小姐显然更倒霉一点,无故脸上出了许多疹子,将一桩刚刚说好的亲事给崩了。
这下沫儿就说不上来了,因为十小姐出疹子这事,似乎还真的跟十三小姐有关。
柳安一直没吭声,等到沫儿再拿不出理由反驳,才垂着眼笑了下:“婆婆你别再说了,我已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许多不过是些障眼的把戏。连李妈都看得透,她一个过来人怎么也得放聪明点吧?
不管七杀星的事情是真是假,她已注定在这儿不受欢迎了。至于理由?这跟喜欢一个人与不喜欢一个人一样,有道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究竟这爱恨与她柳安有什么关系?她不在意,因为似乎也没人在意。
悉悉索索地自己穿上棉袄,柳安心里倒是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安定了许多。她抬眼看看略显得灰暗的宅院,将视线停留在唯一一处亮灯的地方:“二奶奶……我是说,我娘她……”膝下唯一的女儿就要被夺走变成人家的女儿,做娘的不上心,却反倒要打死她——柳安苦笑,“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毕竟在人家女儿的壳里,还是得尽尽孝心的。
李妈意外,这十三小姐撒泼耍赖的功夫很了不得,几时能这么听话了?她不相信地跟沫儿对视一眼,只见沫儿也是满脸愕然,只是反映快,已溜溜地跑前带路了。她就急匆匆地挽好手上的篮子,跟在柳安身后。
对柳安来说,这一切还都停留在陌生的阶段。未曾谋面的老妈与自己就隔了一扇木门,她似乎有点期待又有点惧怕。前世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吃穿说不上富足,但在感情上从来没有亏缺过她。而现在的这个母亲——想起沫儿害怕的一脸泪水,她也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要打死她的母亲,就算是亲生的又能怎么样?
沫儿猫着身推开门,这是柳安的闺房。垂在眼前的一道珠帘已经被扯断,地上滚落许多珠子。柳安挪一步,那些珠子就滚几轮,互相碰撞发出些滴溜溜的声音。
原本就站在门边的银鹭见到柳安,愕地瞪眼:“十三小……”
“嘘——”柳安示意她别出声,“我娘呢?”
银鹭眼圈红红的,慢慢往屋子里头看去,说道:“在帮小姐收拾细软。小姐……小姐可千万别怨二奶奶……”
阴司衙门里九死一生,却依然改变不了自己被逐的结局。这十三小姐啊,闹了个毛线!柳安小小的眉皱了一下:“嗯。你们在外边收拾收拾,我进去瞧瞧。”
李妈要跟,让柳安喊住:“婆婆不必担心,我是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的人,知道轻重的。婆婆方才跟我讲的那些,我也往心里去了,会好好记着。”
李妈的喉咙就滚了下,张着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番话从十三小姐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点不敢相信。但是这一路走过来柳安极度冷静的表现,让李妈不禁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十三小姐真的是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把三人留在外间,柳安一个人摸索进了寝居。
寝居里的蜡烛点了一段时间,火光已经不透亮。明明灭灭间,雕花的床头坐有个着了青色交领短马甲的少妇。领口的一圈棕色毛料湿了一片,像滴落的烛泪凝在毛上。少妇木木地瞪着手里的一件粉色春衫,保持这个姿势仿佛已经很久了。
这就是这个肉身的母亲?年轻是柳安的第一反应。姿色平平,但有稍许贵妇的气质。
柳安不出声,二奶奶就似乎没看见。她等了许久按耐不住,往前走一步,一阵“咚咙咙”响,踢到了脚边冷了火的火盆。
“谁?”二奶奶惊惧地回神,瞪上柳安的脸。
柳安也吓得拍胸,抬头对住二奶奶的眼。不知是什么缘故,柳安心头重重跳了一下,眼前的那张脸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跟要打死她的形象联系起来。她怔怔地,顺应着身份,低低喊她:“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