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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磊接送她上下班的第三天,她的车终于修好了,蓝幸松了口气,她明明跟他说的很清楚,可每次他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像她不上车就是虐待他一样,跟着她的心就很诡异的软下去,她的脚就自己走上了车。
最让她头疼的是,每次看到夏苒的眼神,她就有种黑心女巫欺负柔弱妹子的感觉。可蓝幸一点也不想再和严磊谈这件事,不然那块石头一定会以为她在催促他。
好想仰头长啸。
她甚至不敢和麦卷说这事,总觉得麦卷对严磊有种奇特的敌意,加上那把匕首,那副石画,还有那颗赤玉珠,都让她如鲠在喉。
严磊不是没有跟夏苒联络过,可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擅长在姑娘还没表白之前就拒绝她,怎么开口都是个学问,何况夏苒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示好,每次电话里谈完公事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如果蓝幸不提,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是把他当工作而已,根本不会成为他和蓝幸之间的阻碍。
而且,北山的行程定了,蓝幸会陪他一起去,这念头熨帖着他的心,只是没想到,成行那天,他没见到他的小女人。
蓝幸刚要出门,夏苒叫住了她。
“之前和墨韵画廊的合作,出了点状况,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忙…”
墨韵?她不喜欢那个合作案,那家画廊老板的小儿子,大学时候简直是疯狂追求她…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个案子放给别人处理。
显然,她的邮件还没有生效,转头淡淡看了市场部一眼,可资料上约定的商谈时间是今天下午…蓝幸在心里哀叹一声,她需要反省下自己原定的人才培养计划,哪里出了错。
“OK,我下午会处理。”
“那,北山那边……?”
蓝幸才反应过来,也许并不是那合作有什么问题,只是夏苒不希望她去北山而已。嘴角微微紧了紧,她不喜欢别人这样拐着弯算计她,无论什么事;何况,凭她的手段,随便捏个理由让商谈改期,是很容易的事。
可夏苒眼里透着紧张兮兮的期待,那眼神轻而易举地召唤出蓝幸心底那股偷情的羞耻感。
“小果,下午跟我墨韵,”蓝幸转身交代了小果一句,回头对夏苒说:“你跟严磊去北山,这是我们第一次跟这家市立博物馆合作,别失礼了。”
见到夏苒,严磊明显的错愕。
“蓝幸呢?”
“蓝副总临时有事,而且这次的对接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有什么问题吗?”夏苒努力笑的不过分。
严磊没急着回答,深深地看了眼夏苒,转过头去,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在追求蓝幸,所以多问一句。”
“你…什么?”夏苒几乎是失声喊了一句。
“嗯?我说,我在追求她。”男人淡淡的说。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没机会了是吗?”
夏苒脸上温柔的面具终于是裂开来一条缝,她知道她该结束这个对话,不要给他拒绝的机会,不要让自己有难堪的机会。
可这男人,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了她一句,“什么?”
这句话像点燃了她的不甘,夏苒睁大了眼睛,强忍着泪水,声音破碎地问着:“严磊,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或者,其实你也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或者,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那模样,大概换了别的男人,已经张开双手揽她入怀,轻声哄她,甚至承诺些什么。
可他只是轻叹了口气。
“蓝幸说得对,有担当的男人,不该这样糟蹋女人的心意。但是,夏苒,说实话,我不认为这个机会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说完这句,严磊不再进行这荒谬的对话。
不爱,就是不爱,不需要任何理由,更不是费劲心思和手段来讨好就能得到的。难道要他扇她一巴掌或者捅她一刀,才能证明他不爱她?
按下被蓝幸放了鸽子的不快,严磊绷着嘴角走进了展厅,里面还在做最后布置,听说这一批出土的文物来自一座将军坟,他还在四处打量,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跟他打了招呼,确认了身份,开始介绍:
“这次的文物,都来自一座将军坟,我们目前无法确定具体的朝代,杜教授还在做进一步确认。
这确切来说是一个坟群,奇怪的是,次坟墓的主人,我们有同事推断那是将军夫人,可她的身份好像比将军还要高。另外,还有一座明明身份更为尊贵的女坟,居然和他们都列在一起,这不太符合传统认知中的礼制,我们更愿意把这看成是对封建礼教的突破;
所以,我们希望您这次的作品,可以体现这一种突破。
这次出土的文物,包含大量的兵器,特别是盔甲,制造的精细程度让人惊叹,这部分,我们也希望您能在画作中有所体现……”
说着,工作人员把他往主展位引,经过了一处,那赤红的嫁衣复原图,入了他的眼。
身旁的人看他停了脚步,正要继续介绍,跟在不远处的夏苒,稳妥地解释了严先生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下灵感,打发了那人。
直到只剩他们二人,严磊也没有扭头看她半眼。
那年明岫十六,嫁与他为妇,大婚当日,穿的就是这套嫁衣。
他十二岁认识她,足足等了她八年,等到她及笄,等到濮阳将军愿意将她许配给她。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小小的姑娘,方方正正地坐在桌台上习字,一笔一划,毫不含糊。
习完字,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一双小手,缓缓抬头,看着窗外嘀咕了一句:“哥哥这是和爹爹一样好文不好武啊。”说罢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朝窗外大喊了一句:“哥哥,你今日的功课,我帮你写完了。”
她是故意的,站在院子口的他明显看到她眼底的狡猾。
明和常说他家妹子少年老成,心思老到,他还不信,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聪明到哪去,现在,他看着好友弃了剑,火烧眉毛似的翻身进屋,想要捂着她的嘴,可是来不及,濮阳将军已经气势汹汹地拿着棍子走来。
要不是他在院门口挡了一挡,估计明和又要吃竹笋炒肉了。
可他多羡慕这一家。
正恍神,明和看到了他,想看到救兵一样眼睛发亮,冲出来拖着他挡在面前,濮阳将军气红了脸,一口一个臭小子骂着,他眼尖,看到那小姑娘跟在将军身后出了门,落落大方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行礼。
他看呆了,虽然十岁前他都住在宫殿里,也见过不少君上的美人们,但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个小姑娘让他惊艳。
“明岫!明岫!臭丫头你帮帮哥哥啊!哎哟!爹,爹我错了,你别听明岫的,她诬陷我的!因为我出去玩没带她啊!我冤枉啊!”
好友在一旁鬼吼鬼叫,他才反应过来,她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成为好友的挡箭牌。
失笑,果然是明和嘴里的小狐狸。
那嫁衣,就像火红的狐狸皮毛。
严磊想着,不自觉弯了嘴角。
而后,是他们的大婚。
濮阳将军一开始是非常反对他和明岫的婚事。
将军只愿女儿一生平顺,并不希望女儿嫁入王家;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神毒辣,焕王虽不得宠,可那眼底眉间,都有不容错看的野心。
濮阳家不需要女儿去淌这趟浑水。
是他足足等了八年,反正他母亲早已过世,君上几乎直接忽略他,他有的是时间,等她。
是明和帮了他,为他说尽了好话,带他结交各大望族的少年,替他打下了人脉的根基,为了证明给将军看,他有能力也有心照顾好明岫。
最后,是他舍了王子的尊严,跪在濮阳将军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若能得娶佳人,永生永世,必不负之,若有违誓,他此生不得善终。
那是很重的誓言,软了濮阳夫人的心,终于,将军点了头。
他的家,并不富丽堂皇,甚至半点比不上濮阳将军府,他的军功不够多,不足以用来向君上换取更大的房屋。
他只有一间厅堂,五间房间,两个有炉灶的厨房,那炉灶,还是他自己动手搭的,更甚者,他只有一个侍从,还是上峰送给他的新婚礼物。
明岫是个好妻子,从什么都有的将军府嫁过来,她没抱怨过半句,只是对他笑着,红着脸改了称呼,轻声唤他,子齐。
焕王,名宁焕,字子齐。
她为他一针一线的缝补衣裳,为他包扎伤口,为他打扫屋子,最重要的是,她用自己濮阳家嫡女的身份,替他获得了长公主的青眼。
那些年,她一步步扶持他,他们换到了越来越大的屋子,有了越来越多侍从,他汲取着她的才智,采纳她的策略,他在军中的位置越来越高,终于吸引了君上的注意。
她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候给出建议,不让他觉得她多事,也不伤害他那点自尊。
她爱他。
这念头让严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下一秒,画面转换。
他和她的家,已经搬到了宫殿脚下。
争权的路不好走,他总是对自己说,他不争就活不下去,不争就不能给明岫更好的生活,就这样,泥足深陷。为了拉拢各方势力,他甚至不惜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那年,盈氏进门为侧夫人。
已经是少将军的明和,揍了他一拳,明岫没拦着,只是睁着大眼向他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眼里明显出现了空洞,可她藏的很好,还笑吟吟地帮他安排着典仪。
只是,从明岫接过盈氏敬茶的那一刻起,她再未唤过他,子齐。
他以为那只是必要的牺牲,并不在意那样的细节,直到他坐上了皇位,直到他利用濮阳家的威望和势力铲除了那些反对他的旧族,直到他最后杀了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直到,她穿着那套嫁衣,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里,失去气息。
“子齐…愿…你我…永生永世…不再相逢…”
心,像被人用重锤用力抡了好几下。
严磊死盯这那副图,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嘴角紧抿,面色发白,整个人甚至微微晃着。
站在他身后的夏苒开口唤了他好几句,他回头看向她,眼神不自觉又紧了紧,那是夏苒,也是盈氏,是焕王的侧夫人。
当年也觉得她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可害明岫失去他们第一个孩子的是她,指使自己父兄暗中打压濮阳家族的也是她,可她做的那一切,焕王难道不知道吗。
严磊的眼神换了一遍又一遍,有怜悯有厌恶,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呼吸控制不住的紊乱。夏苒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臂,却没想到他猛然让了一步,像是她的手有毒。
夏苒脸上明显是受伤的表情,可他不管不顾,随意找个借口就走出去了,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楚自己脑袋里的那些画面。
夏苒苦笑着,她的不甘和她的骄傲拉扯着,太阳穴隐隐疼起来,可还是得向博物馆的对接人员解释,蓝幸叮嘱过让她别失礼,何况,她不希望严磊给对方留下一个难搞又没礼貌的印象。
北山市的风很大,加上他的车速不慢,那风几乎是咆哮着从他耳边掠过,可他一点都不想关紧窗户,他需要冷风让他的大脑更清醒一点。
如果明岫是蓝幸,那明和呢,是不是他莫名愧疚的方墨?还有丰陶,难道是麦卷?
这些猜想挤压着他的大脑,严磊一再警告自己,这太匪夷所思,太荒谬,可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声音,嘲笑地说着,你明知道,那是真的。
他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他觉得那个年轻的君王,就像传说里拯救少女的屠龙勇士,在争夺王位的路上,慢慢长出了尖牙利爪,长出了铜盔铁甲,长出了阴诡心思,长成了幼时少年所畏惧的恶龙。
眉心撕裂般的痛,他到底是严磊,还是宁焕。
如果他不是宁焕,为什么一路上他脑袋里涌出越来越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他知道濮阳将军是一路从百户长拼到一品将军;他知道宁焕初识明和是用了手段;他知道明岫母亲体弱所以明岫自小就帮忙打理府中事务;他知道比起宁焕这个亲哥哥,丰陶更依赖的是教她拳脚功夫的明和;他甚至知道濮阳家是怎么覆灭的,丰陶是怎么死的,而焕王,后来的君上,又是怎么不得善终了,怎么让整个王朝毁在他手中。
可他不希望自己是宁焕,那男人,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明明答应过,此生永不相负,那就做到啊!
那个焕王,难道从来没想过,这样会失去明岫?
不,他想过的,只是,人一旦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一切就都失了控。
他的一双眼,因为惊恐而太久没有眨,隐隐发红。
有一瞬间,他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一惊,狠狠踩了刹车,却发现自己挺在了养老院门口。
他刚才是开的有多快?平时一小时的路程,他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到了。
闭上眼,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喘着气。
等等,蓝幸告诉过他,那把匕首曾经属于他的外婆。
或许他应该试着跟老人家聊一聊。
他的外婆,在他找到她老人家的时候,就一直是老年痴呆的状态,几乎不对人说话,只是听着街坊聊天逗趣,偶尔会露出释然的微笑。
医生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有些老人痴呆了以后,离家出走都是常事,还有因为记忆混乱,把亲人当做仇人的。
严磊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走进外婆的房间。
老人家坐在桌子前,戴着老花镜,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出了声,打了招呼,外婆只是缓缓坐直,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情的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物件。
他忽然想起来外婆上次说的那句话。
“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有了媳妇也要照顾好妹妹啊。”
媳妇,妹妹。
而且,外婆还安慰了麦卷。
如果他没记错,从他找到老人开始,外婆几乎没对他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
严磊在一边的椅子落座,轻声问道:“外婆,这些小纸人是?”
“什么小纸人?这是皮影戏!”外婆有点生气地说:“你小时候最爱看了,不记得啦?”
“我小时候?最爱看?”他一岁就被严家收养,难道是一岁之前?或者,是外婆记错了…
“对啊,”说到这些皮影,老人家笑得像个孩子,逐个介绍起来:“这个是你,这个是岫儿,这个是明和,还有丰陶,你们老是偷溜出去玩啊,一群淘气包…”
严磊近乎呆滞地听着外婆说着,可后面老人说了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所以,他刚才在车上那些疯狂的念头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让他眼前一片黑下来,额头沁出了大颗的冷汗,握着拳,他穿的够多了,可此刻他恍若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老人伸出手,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他抬眼,老人的目光悠长而和煦。
“做错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