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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幸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消息,一千块先生打算慈善拍卖的是一副人像画。
不是不奇怪,她做过功课,这位先生面世的作品多为风景画,尤其成名作,她看到的时候也是惊艳。
第一层是厚重云雾,第二层是远近相宜的山峰,第三层是湖岸边高低有致的挺拔树木,第四层是湖水里模糊地恰到好处的倒影,有山有水有树木;最特别的事,这幅画应该给人一种平静悠远的感觉,却让他画出一股寂静和哀痛。
从拍卖的角度看,风景画也是安全牌,何况以往一千块画的人像都只是风景的点缀,纯粹的人像画嘛…蓝幸心里有点没谱。
没谱的事就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不想浪费时间去画家争论什么类型的画作适合打头阵,那不是她的专业领域;应该花时间的地方,是怎么把双方合作的消息巧妙地放出去,怎么和拍卖行谈好细节,怎么把劣势转为优势。
所以,第二天的工作计划里没有严磊,只有媒体推广计划、拍卖协议以及助理小果。前两样都没有问题,蓝幸觉得自己一定也是受水逆影响,才会遇到第三样出问题。
晚餐时间,麦卷对着冰淇淋火锅大快朵颐,蓝幸却吃不下了,该发出来的微博没见到,该推送的微信图文信息也没见到,一条两条还可以解释是网络延时或者博主出问题,可第一波的十几条都不见了,只能是甲方没安排好。
打给小果,电话那边却是姑娘嚎啕大哭,确认了不是小果家里出了什么状况,蓝幸松了口气,直接打给同事救完火,开车直奔小果家,把这姑娘提溜出来一块吃火锅。
失恋这种事,只有化悲愤为食欲,才能最迅速恢复元气。
这个时候,蓝幸就觉得麦卷特别可爱,无论什么事,都见怪不怪,而且还能吐槽吐得特别合适。
“亲爱的,失恋这事,两个人一定都有错。先不管他对你有多不好,或者他有多花心多爱玩,先反省下你自己,”小果抽了抽鼻子扭头看着麦卷,一副期待下文的样子,“反省下,你当初是怎么瞎的呀?你们蓝老大剥削你们的体检项目了?”
蓝幸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无良上司,年度体检的项目绝对只有多没有少,近年还尤其关注员工的视力健康。
“而且啊,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麻烦,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麦卷一手揽着小果,一手给她碗里夹菜,感人的是嘴也没停,“你这眼睛也该是哭了一整晚了,你可还记得你耽误了什么事?”
小果这才抬头,用一双桃子眼怯怯的看着蓝幸,一副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的样子,蓝幸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用吃来缓解尴尬。
“如果今晚新媒体的风没放出去,明天所有纸媒的发布就全都少了东风,你也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了,一个男人而已嘛,至于为了他搞得丢了饭碗嘛。”麦卷松开手,是时候该主角上场了,也该轮到自己吃东西了。
“先喝点水”,蓝幸给小果点了杯热巧,“事情呢我刚打电话搞定了,该说的麦卷也说了,失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天起你放三天假,手上的事我会先处理,这三天你想干嘛就干嘛,别犯法就行,等你想清楚了,清醒了,再来上班。”
麦卷微不可见的挑挑眉,给一向能干的小助理放几天失恋假很正常,只是接下来的三天,缺了得力助手的蓝总监,需要暂时进化出三头六臂了。
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与其交接给别人,还不如蓝幸自己来,比如,去严磊的画室探班。
那是严家的一套小别墅,除了作画工具、用料和些许画作,蓝幸所在的一楼,几乎只看得到白灰二色。装修风格极其冷淡,蓝幸扫的第一眼就下了定义,倒是给严磊给人的观感十分一致,让自己丝毫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
接过他递给她的水,蓝幸挂上自己一贯的职业笑容,礼貌地询问最新画作的进展情况,他的状态却很奇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想透过她看到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一旁,揭开了遮挡用的白布。
才刚动笔的一幅画,只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轮廓,像是对着窗坐着,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
但蓝幸觉得,自己的思绪都被这幅画抽离了。
她的大脑像背离了自己的意识,自动脑补出了很多奇怪的细节,比如,小姑娘该是坐在桌子前写字;比如,她头上该是总着两个角,各系了一条红色丝带;比如,她身边该是有一个丫鬟服侍左右;比如,那扇窗户外该有一个少年……
他认为她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喊了好几声蓝小姐,见她都没有反应,一皱眉,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蓝幸!”
她打了个激灵,使劲地眨着眼,脚底一浮,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自己,没想到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抬手扶住她,手掌托住她的手肘,才发现她好瘦,他不喜欢她这么瘦。
下一秒,蓝幸发现自己小腿抽筋了。
SHIT,一定这两天太暴走又没睡好,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重心挪到状态正常的那条腿上,只觉得尴尬无比,抓着严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噢,这男人的手臂结实地完全不符合一般艺术家的画风,还来不及脑补出他衣服下的其他身材,她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
她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精力注意,他抱起她就像抱起一只小猫,这小小的满足了她的虚荣。
女人就是这样,若被羡慕说好瘦,就担心自己前胸后背一个样;若被告知说胖了,就想乱棍打死这么说的人。
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
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她的裤子挽到膝盖,抬起她的小腿轻按了按,转身进了洗手间,端出来一小盆热水,拧了热毛巾敷在她的小腿肚子上,然后随意地坐在地上,微屈起一条长腿,把她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从跟腱到膝盖窝,替她按摩。
初秋的天气,早晚已经不少凉意,那条热毛巾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下来,她知道她最好客气地阻止他,说自己休息一会就好,但他的按摩实在太舒服了,她眯了眯眼,告诉自己再一分钟就好。
直到小腿忽然传来一阵酸胀感,蓝幸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睡着了,最近有这么累吗?
严磊看她一脸困惑,开口解释:“这是承山穴,按压有助于刺激血液循环。最近温差大,不要再受凉了。”
他的样子很自然,像是经常这样照顾别的女人,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严磊好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爸送我去学了几年的武术,那时候我也经常腿抽筋。”
还可以更丢脸一点吗?她居然问出口了。
蓝幸确定,今天自己的右脑一定是离家出走,同时左脑去找右脑了。
一阵尴尬。
还好严磊放下了她的腿,还替她放下了裤脚,才转身去倒水。
她快速穿好鞋,坐在沙发上正打算随口捏个理由走人,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进来的是方墨。
他认出这是辣椒主编的朋友,笑着打了招呼,顺便自我介绍。
世界真的太小了。
蓝幸愣了愣,发现自己没那么想走了。
看着方墨进门,把一个巨型食盒放到沙发上,听他一副兄长的口气询问严磊一些琐事,然后两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亲戚家的熊孩子,还会哈哈大笑。
方墨像是很懂照顾别人的情绪,并没有让蓝幸觉得自己被隔离在闲聊之外,还不经意地问起了上回那个小插曲,顺便给严磊科普了辣椒主编的来由,很自嘲的说着自己是怎么得罪人的。
他们之前就见过面这件事,让严磊莫名觉得不安起来。他知道方墨一直是女人们的目光焦点,大部分女人对他那张脸都没什么抵抗力,而且他比自己懂得怎么跟女人相处,话不多也不少,军旅生涯更是让他看起来时时刻刻像暖阳一样靠谱。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哥,那笑容可不是一贯对着他的职业款。
他不喜欢她用那种眼光看着别人,别的男人。
方墨倒没注意那么多,他反而觉得,有这姑娘在,他们两兄弟仿佛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他喜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表姐家的淘气外甥女,又像战友家的小女儿。
晚饭时间一转眼就到了。
严磊看了看表,瞥了眼桌上的大型食盒,淡淡的看着蓝幸说:“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吧,我姨妈的厨艺很好。”
他有点紧张,她听出来了,有点诧异,只是一顿饭,她不知道自己更该诧异的是,她无意识看向方墨,直到方墨赞同般点头,她才像得到允许似的,点头,留下来吃饭。
蓝幸觉得一整个下午都非常魔怔。
她喜欢方墨,一种特别的喜欢,类似孺慕之情的喜欢,还有一种她解释不了的熟悉感,她甚至会不自觉往他身后站,好像这个男人可以为她提供保护,那么毫无疑问,那么自然。
可同时和这对兄弟相处,却让她觉得尴尬,那种像是未成年少女和男朋友约会然后被自家哥哥逮到的尴尬。
真是好极了,左右脑当机之后,她的感官细胞也全体罢工了。
南瓜牛肉汤,栗子焖排骨,莴笋海虾,番茄鳕鱼,蒜蓉西兰花,白灼芥蓝,虫草花炖鸡汤,最后居然还有一大份桂花秋梨膏当饭后甜点。
方墨笑着说这个食盒是方妈妈专门找人定制的,保温效果一流,绝对不辜负方妈妈的厨艺。
蓝幸看着一桌子的菜,如果不是画室的灯光太冷清,她会以为自己在哪个秘制私厨里。
她的父母,因为有了她才决定结婚,然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貌合神离了,和中国大部分的父母一样,他们勉强一起生活到蓝幸中学寄宿,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各奔东西。
一个人在海市这些年,她不具备丝毫做饭的天赋,吃惯了外食。她虽不亏待自己,无论是法式大餐还是怀石料理,她一贯舍得为自己的口腹之欲花钱,但这些家常菜,每一口都好吃到让她想哭。
那里面有父母的爱,那是无论哪个米其林三星都煮不出来的味道。
应该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吃饭,不发一语,放进嘴里的每一口都被很仔细地咀嚼,每吞咽一次眼睛都会跟着发亮一次,好像那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饭菜,好吃到她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她在用一种珍惜而敬畏的态度在吃饭,严磊确定自己看到她的眼眶有一点点湿润,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默默地为她再盛一碗汤。
方墨没有打扰她,他大概能明白蓝幸的心情,当兵那些年,每次他从部队休假回家,吃到老妈做的饭菜时,心里也是慢慢的感动。
可看着蓝幸快哭出来的样子,自家兄弟又明显手足无措,他在心里叹口气,尽量轻松地笑着说:“蓝总监下次要是有空,赏脸到家里吃个饭?我妈一定特别高兴有人这么爱吃她做的菜。”
蓝幸笑起来,却只是笑着,说不出话。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人总是在自己最缺失的那部分感情面前失去控制。
而严磊此刻的心思异常复杂,梦里那一丝羡慕被无限放大,跟刚才对她的心疼混在一起,他的整颗心脏都要变成毛线球了,被猫抓过的那种。
没人接话,但气氛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三个人清空了所有的盘子,包括饭后甜点。
两个男人都没同意让蓝幸帮忙收拾,她看着严磊用那双好看的大手把碗筷都放进了洗碗机,转身切了盘水果,然后喊来方墨端过去,自己不知道继续在料理台忙着什么。
一小会之后,严磊拿着一壶消食茶走出来,他敢肯定她吃多了,那食量明显和她的小胳膊小腿不成正比,而且她的小腿肚子并没有肌肉,他没猜错的话,她运动量根本不够。
蓝幸喝了一小口,尝出了陈皮的味道,天,那是消食茶。
小脸爆红。
在别人家蹭饭还吃多了,然后还被主人家发觉了,自己今天真是把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可她还是,舒服地几乎想把双腿缩到沙发上窝着。该死,她真的是太久没有度假了。
还好,两个男人,没一个露出一点要笑话她的意思。
她捧着茶杯低着头,忽然一个激灵想到还有正事没说,关于跟麦卷约的专访,她需要征得严磊的同意。
所幸严磊此刻还在试图理清自己的心绪,完全分不出心力来思考,几乎是出于潜意识里对蓝幸的信任,只胡乱应了声算是答应。
这顿三个人心思各异的晚饭就这么吃完了。
走的时候,蓝幸忘了道谢。
劳心劳力的蓝总监,回家泡了澡,做了保养,想着这才是她没有助理的第二天啊,想着琐事真的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工作效率,想着自己今天下午一定是中邪了……
沾到枕头之后,不到十秒,她就睡着了。
然后,她做梦了。
隐约看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姿势极不熟练地抱着一个婴儿,跪在榻前哭的很隐忍,榻上仿佛是个弥留之际的妇人,一边努力伸手想要揽一揽这两个孩子,一边断断续续的努力说着什么。
那地方,像是个宫殿,但是宫殿破到这个程度是认真的?侍女呢?内侍呢?侍卫呢?还有,那妇人正生着病,可医者呢?挣扎间妇人的手终于垂落,男孩握住妇人的手,隐忍地低声说着“母亲,孩儿都知晓…”
每个字,似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