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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晋江倒在柴立新怀里,烧得人事不省。
才刚离开不久的王锐,接到消息后又匆匆赶回,他身后还跟了位戴眼镜的中年医生。
一番忙乱之后,许晋江情况勉强稳定,来势凶猛的高热也总算退了下去,只是人依旧昏睡着。
柴立新守在他身边,看他满头银发散落在枕头两侧,脸色几乎快和雪白床单合为一体,呼吸低不可闻。即便这样一幅衰弱模样,依然无损于他俊美的容貌。
他似乎连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双眼紧闭,不时说一些旁人不解其意的胡话。
“医生,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柴立新看着对面的医生,开口问。
那名中年医生没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身旁的王锐一眼。
“周医生,”王锐点点头,望着柴立新向对方示意,“这位是老板最信任的人,你直说无妨。”
许晋江的病情一直以来都对外严格保密,这位周医生不敢擅自做主,征得同意后,他才绕到柴立新这边,对他解释道:“是这样的,许先生现在的身体情况极为虚弱,当年中毒的后遗症影响了他的免疫功能,神经系统和其他机能,让他的身体百孔千疮,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了。”
说完,中年医生又长长吁了口气。
“他实在应该卧床静养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独自外出。许先生的情况,就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任何增加负担的行为,可能都随时随地会让机器罢工。”
中年医生说得很浅显明白。
柴立新脸色发沉,他当然也听懂了对方话里的严重性。
沉默片刻,他直截了当,又问:“能治吗?”
医生这时面露难色,看这王锐和柴立新,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抱歉,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也希望两位能做好心理准备,许先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随时……”
“你住口!”
柴立新断喝出声,不让那医生再继续下去。他眼底直冒火,从刚才开始,就不停累积压抑的情绪再难以遏制。他想:许晋江明明只是发烧昏了过去,他还能握着自己的手,这庸医却把他说得好像大限将至一样!
医生被他凶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位……”
“我他妈叫你住口!”
柴立新拎起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中年医生,咆哮着:“治好他!别他妈光会说些屁话,不行就趁早滚蛋换个人来,听到了没?!”
“立新哥!”
离得不远的王锐一看,发现医生已经被柴立新摇着脖子快晃晕了,这还了得。他急步上前,拉着柴立新的胳膊,好说歹说,总算劝他松开了手。
可怜的医生吓得脸色青白,一路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立新哥,你消消气。”王锐圆乎乎的脸上这时不见了笑,他满脸沉重,又不得不对柴立新据实以告,“老板的病拖了好几年,周医生说的也都是实情。其实这许家上下的人心里都有数,就连老板他自己只怕也……”
柴立新在王锐的声音当中哑了火。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这纯属迁怒,可他控制不住。
事情怎么会又到这一步?
无论上个8月12日,或者上上个8月12日,柴立新一次次看着许晋江在他面前受伤、濒死。每一个8月12日,每一次睁眼,难道最终只是为了看着许晋江死?
就像一个无论怎么打,都只能打出Bad Ending的游戏,更糟糕的是,对不停经历这些的柴立新而言,这并不是游戏那么简单。
“难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柴立新嗓子哑了,话声低低的。
他仍然不死心。
“我们再试试找其他医生或医院,对了,我可以再联系叶燃,她——”
柴立新抬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王锐脸上不忍的表情。
“立新哥,叶小姐他们那边,这几年老板也一直有联系。你也知道老板为人,他找了你快十年。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的身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王锐的话,如同当头一棍子,直接把柴立新心里那点希冀统统打散了。
愤怒、焦虑、遗憾、失落、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下,柴立新连退两步,在一边的沙发椅上颓然坐下。他弯着腰,手撑住额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王锐在旁边站着,一时也手足无措。
真是命运弄人,前一小时他还在为柴立新回来而高兴,眼下,八面玲珑的他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柴立新才好。
可转念一想,王锐又觉得,也许这一刻的柴立新,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年轻时的王锐看不懂许晋江和柴立新,只觉得两个人同出同进,周围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涉足的气场。
光阴荏苒,时间像把猪饲料,一转眼,王锐已结婚生子成了个幸福的死胖子。再看柴立新和许晋江,不谈容貌年纪,只说感觉,两人一如当年,几乎没怎么变化。
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只属于他们彼此。
而他,仍然只是个旁观的看客。
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他什么事,王锐又干巴巴交代了几句,就干脆和柴立新道别,掩上门离开了。
房里变得更加安静。
许晋江仍在沉睡。
柴立新拉过椅子,视线在亮灯的房里转了一圈。
床头柜摆着钴蓝花瓶,瓶中白色百合开的正好,低垂的柔嫩花枝下,放着一只黑色闹钟。柴立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原来的钟,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这东西竟然还可以工作。
表盘上,显示时间是深夜零点十七分。
其实不止这闹钟,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保持着过去的样子。
柴立新看了一会儿,目光就落回许晋江脸上。
而这时,许晋江仿佛又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他蹙着眉,眼皮颤动,含含糊糊说了好些话,只在末尾,柴立新才勉强听清他说的似乎是“对不起”。
许晋江的睫毛又翘又密,很快变得湿漉漉的。而柴立新有些出神,好半天才慢慢吐了一口气。
“白痴。”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替许晋江擦掉眼角的泪。
……
到凌晨四点多接近五点的时候,昏睡好几个小时的许晋江才清醒过来。
“……小……新?”
他一醒,声音都哑着,就开始紧张兮兮地四下找柴立新。
仿佛生怕他再次不见了一样。
柴立新正趴在床边打盹,几乎是许晋江一有动静,他也同时惊醒了。
“我在这。”
他握住许晋江伸来的手。心底就算有再大的芥蒂,面对这时虚弱得坐都坐不起来的许晋江,也放下了。
许晋江是根刺。它深深扎在柴立新心底,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它肆无忌惮,狂野生长,慢慢和柴立新的血肉连在一起,难分彼此。
柴立新是真恨他,那些欺骗、背叛,都曾让他咬牙切齿。可如果有一天,名为许晋江的刺消失了,那么留给柴立新的,也只是胸口一大块空虚而已。
也许是他脸色太差,许晋江只一眼,就像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了下,精神看起来还好。甚至突发奇想,说:“小新,快天亮了,我们去外面好不好?”
柴立新纠结着眉毛,对他奇怪的要求,当然是不能答应的。
“去吧?好不好?”
许晋江捏捏柴立新手指。两个人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时许晋江就爱黏柴立新,为了多多独占他,而时常耍一些小心机。
柴立新最终还是答应了。
本来许晋江是准备自己走的,可一下床,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轮椅就摆在床边,见柴立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乖乖坐了上去。
柴立新一路推着他出了门。
在即将黎明的花园里,兜兜转转,依许晋江的意思,柴立新停在了一片草坡上。
丢开轮椅,许晋江直接在松软厚实的草地上坐下来。他眼里亮着光,扭头就看柴立新,问他:“小新,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就是我们两个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撇撇嘴,柴立新不以为然,也随意挨着许晋江坐下来。
“那么久的事谁记得!”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柴立新却没有忘。恰恰相反,一直到今天,他仍然能记起当他睁开眼,看到小小只的许晋江,用他的身体替他挡住阳光,大大的黑眼睛,雪白的皮肤,还有水果软糖般的笑容。
有件事许晋江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在那个瞬间,柴立新其实很想舔舔他,咬一口,看他是不是甜的。
柴立新一脸怀念,于是不必说,许晋江就知道他口是心非。
“小新,我真的高兴。最近我一直担心,如果等不到你回来要怎么办?这么一想,就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现在终于……许家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只要你——”
“啰嗦什么!”许晋江的话,让刚有些开心起来的柴立新瞬间又拉长脸,他打断他,“谁要他妈听你交代遗言,晦气!”
柴立新眼神太刚硬,却又偏偏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了。
“好,我不说。”
许晋江再了解他不过,他慢慢露出笑,靠着柴立新,放轻了声音。
“小新,我刚才又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很多人,你离我太远了,怎么都够不到……一转眼我又梦到在船上,周围很黑,我又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
扭头,许晋江定定望着柴立新,然后凑过身,轻轻吻了一下柴立新。
“小新,我在梦里吻了你。”
柴立新笑了。
他一把搂着许晋江后脑勺,追逐着他离开的嘴唇,先是啃咬,接着放轻力道舔舐,一下一下,慢慢撩拨。
然后他又突然放开他,挑衅地问:“许晋江,你有没有梦到我这么吻你?”
许晋江愣愣的,像是被问倒了。他脸上不光失落,已经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仿佛反应过来,激动地握住柴立新手臂,急切问道:“小新,我不是在做梦,那些都是真的对不对?”
这时柴立新反倒不说话了。
他转过头,看着两个人面前,草坡下是一片广阔的水面。
在水面尽头,地平线上方,天空被染成金红色,朝霞明艳动人,仿佛少女的脸庞。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
“许晋江,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柴立新盯着天幕尽头,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