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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前,叶书冉如心有灵犀般给何摧打了电话。他说晚上会把手机设置成振动模式,你尽管打电话过来,不会影响到别人。然后电话里,何摧说明天十点钟去接她,让她陪自己去给朋友买礼,碰头地点还是在花店对面。
叶书冉看见那辆惹眼的车子,还有比车子更惹眼的他。她笑着走近,问他:“那么冷,怎么不在车里等?”
“看见你走过来了,就迎接一下。”他给叶书冉打开副驾驶的门。
坐进车里,何摧问:我送你的花还好吗?”
“嗯,欣欣向荣,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向它们行一次注目礼。”
何摧盯着她看了会儿,叶书冉摸了摸脸,问他:“怎么了?”
“没睡好?眼睛都红着呢。”
“那脸色也不好看吗?有黑眼圈吗?”昨天跟何摧通完电话,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从小到大第一次失眠,想他,心里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于是悄悄起来给他DIY了一份礼物,一直到凌晨四点钟才爬上床去睡。她不想在分别的这一天留一副憔悴的样子给他看,早上到高美凤那里找了款能够给面部补色的润肤霜涂了浅浅的一层,在眼底还用粉扑压了压色。可是眼睛里的血丝,她是没有办法了。
“一切都很好。”何摧说完,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还飞快地用舌扫过她的唇瓣。看着脸颊绯红的她,说:“这样就更好。甜丝丝的,书冉。”
叶书冉灿然一笑,说:“奖励给你的蜂蜜。算你运气好,还没被我自己吃光。”
这句话实在是暧昧十足,何摧得深呼吸才能压下不期然的冲动。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说:“这几天往外跑得太狠,唇很干,嘴角这里破了点儿,涂上蜂蜜滋润保护一下。”
何摧转了眼,启动车子。
“去哪儿?”叶书冉问。
“去中央大街。”
“我们好像这几天就没离开中央大街,一直在这周围转悠。”
“那等你到北京的时候,我们每次约会都换一个地方。”
“你一回去工作就会特别忙,我觉得见你一面都难。”
“不会。以前又没有你,所以会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一些。你来了,自然要划出一部分的时间陪你。”
叶书冉又打听他回去之后,家里有没有问他关于他们俩的事情,何摧一笑,说:“心虚什么。我怎么说,也不代表他们就会怎么想。随他们吧,嗯,就当咱俩逗他们玩儿。”
叶书冉咯咯笑,说:“不行,我不是逗他们玩儿的,今天没见到叔叔阿姨也就算了,见到他们我总要有几分认真。”
“何韧说你比他还小四个月。就在没几天前,他还说若是我找个媳妇比他还小,他和清雪是张不开口叫嫂子的。”
叶书冉但笑不语。
“你知道我是几月的生日吗?”
“知道,十二月。”
“天,你知道我几月的生日,竟然没问过我是哪一天,没给我送礼物,也没说句生日快乐!”
叶书冉吸了吸鼻子,说:“那时候,你是我的谁呢?我不但知道你是几月,还知道你是12月26日。”
“那时候你是我的谁呢”,这句话说得何摧心里真是郁闷。起码那个时候,他是在想让她成为他的女朋友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26日?”
“上高中的时候流行送贺卡,何韧一不小心把给你的生日卡当成圣诞卡错送给我,我还卡片的时候他说的。”
“邪门!”电话两边的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
“书冉你读过叶从文先生的《情书》吗?”
“没有啊。你写给我一封,让我读读。”
“可以试试,但是不保证比程序写得好。书冉,那首诗最著名的一段是‘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但是现在我想到的是另一句‘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可是你和我呢,注定是要无数条凑巧的藤葛的。”
叶书冉斜身靠在车门上,看着何摧,声音懒懒地说:“何摧,你跟别人的男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同。”
“何解?”
“你也会纵容我撒娇耍赖发脾气,也会说软绵绵的情话给我听,也会对我不讲道理让我捉急,也会……”接下来,叶书冉的排比句说不出口了。也会什么呢?也会拥抱和亲吻的时候像个吃糖果的孩子。
“什么?”见她停了下来,何摧笑着追问。
“没词儿了。”
何摧对她笑了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接受。因为我发现我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是不是更早时候在你眼里,我要更‘神圣’一些?”
叶书冉想了想,说:“‘神圣’这个词用得非常好,因为从前于我而言,你的身份是何韧的大哥,他提起你从来都用‘优秀’和‘崇拜’这样的字眼,而且事实上你也确实霞光万丈。在G大第一次见到你,穿过舞厅外面光怪陆离的光,的确有一种有如神降的感觉。”
何摧抬手轻扯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我也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情形,也是在光怪陆离的光里,一个人坐在花坛的沿儿上,像个等人领回家的孩子。所以,大概那时候我便就有了想要把你带走的潜意识。”
叶书冉想,大概她要告诉他哪一次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作为临别前送他的礼物。
叶书冉没想到何摧要买的东西是俄罗斯的套娃娃。“送给小朋友?”
“不是,是个大朋友。这个人没见她喜欢收藏什么,偏偏每年春节我回家都会要我送她一个套娃娃。让我想想,这应该是第六个?帮我挑一个。”
叶书冉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满柜满架子的套娃娃,说:“你自己选吧,已经有了那么多个,还要避免重样。”
何摧的目光在一个个套娃娃身上扫过,后来指了一个红色的雪人娃娃让售货员拿给他看。“像不像你们女孩儿小时候玩的那个眼睛忽闪忽闪的娃娃?”
叶书冉看了一眼,还真是像。
“你也选一个。”
叶书冉摇了摇头,说:“不要,我桌子上有一个呢。”
何摧结了账,特意向售货员要了个盒子把套娃娃装进去,还请她帮忙包上漂亮的包装纸。叶书冉一直倚在柜台上,兴趣缺缺。何摧当她是没有休息好,有些疲乏。
出了店门,叶书冉深深地换了口气。
何摧问她要不要去吃马迭尔,她说人太多,就不去了。
何摧想了想,说:“那我们去香格里拉喝咖啡,也给你提提神。顺便我把午餐定下来。”
“方颢泽去了哪里?”
“他是闲不住的,上午被他父亲一个朋友的孩子叫出去玩儿,晚上直接去我们家吃饺子。”
叶书冉说:“他一定很多年没有吃过家里包的饺子了。”
“他们家有个做饭的阿姨。”
“阿姨不是妈妈。即使是一个不会包饺子的妈妈,也会对做饭的阿姨说我的孩子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咸一点儿还是淡一点儿,蘸料用什么来调。你没发现他这几日也在回避你的家庭聚会吗?真是一个外表张扬,内心孤单的孩子。”
何摧看着她,不可置信她眼中流露出温柔疼惜的眼神,有点儿让他嫉妒。
叶书冉说:“我没别的意思。我爸爸从小也没有跟他妈妈在一起,是跟着爷爷还有我姑姑一起生活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偶尔看见他因为离开母亲,年少时便刻在心里的孤单。所以他对我姥姥姥爷特别好,因此在姥爷家这边,他的家庭地位只是在我姥爷一人之下。”
何摧拉过她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前走。她从未提过她的家庭,因此他不想打扰她,让她自顾地讲下去。
“所以,如果我要早一点儿生一个孩子,在我有生之年多陪伴他。”这一句,叶书冉轻轻地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何摧,我爸爸在整个大家庭里举足轻重,我妈妈是个比较霸道的人,我又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最小的妹妹小学还没毕业呢,所以他们对我也特别一些。别的孩子,哪怕是我家书启,说想去哪里,他们未必就会硬拦着,换我不行。我说我要去深广,姥爷明确说不许,我们俩谈过,他说时代变革得越来越快,人也走得越来越远。可是走得再远,也必须要留个根儿,小家可以在外,大家不能散喽。所以我要留守在这里,即使弟弟妹妹们他日都各奔东西,但必须以我为家。”
叶书冉攥紧了何摧的手,汲取一点儿温暖和力量。
所以,叶书冉真的是在他和她的家庭之间选择的。这是他情理上可以理解,但是事实又理解不了的事情。
叶书冉上了车,她搓了搓脸,也算是控制一下情绪。她靠在何摧的肩上,说:“让我靠一会儿。我知道你觉得我在你和我的家庭之间进行选择,是对你的诚意太差了。对不起。你不是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所以暂时我也有我的责任。我姥爷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虽然没有人跟我说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一点儿判断力都没有。所以,我不忍心这个时候去伤害他为了整个家庭着想的苦心。”
何摧偏过头,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可是他暂时也只能做一个听众,没有任何话语和意见,即便这件事情跟他息息相关。
而叶书冉总算给了何摧一个交代。想了一夜的结果便是跟他坦诚这一部分的因由,总好过他猜忌和误会自己对他是没有诚意的,对他们的感情是不负责任的。无论两个人如何努力地夯实这段感情,可是总有那么一种可能,让这样的感情在空间和时间里变得越来越脆弱。譬如,那个曾经以为是何韧未来的大嫂的廖琪琪,本以为她已经因为什么理由成了何摧的过去式,可是这个第六个套娃娃的存在,让叶书冉知道这个人竟然还存在,而且还是个特别的存在。
叶书冉叹了口气,说:“走吧,请我喝一杯咖啡。香格里拉的咖啡还是不错的。”
何摧发动了车子。说:“你可以眯一会儿,哪怕十分钟也好,到了我叫你。”他伸过手去,把她的座椅调成半躺的状态,叶书冉对他笑了一下,说:“太舒服怕一会儿就不想醒过来了。”
“要实在是困,待会儿去房间里睡,不要喝咖啡了。”
“不,稍睡这一会儿应该就回过神儿了。”说着,她真的闭上了眼睛,把头偏倚在车窗一侧。
“何摧,你那个朋友一定有一个很执着的愿望。”
“嗯,什么?”她轻轻呓语般,何摧只是稍一走神便没听清楚。
可是叶书冉什么也没说,认真地在修养精神。
到香格里拉的距离太短,慢慢停下车来,何摧不忍心叫醒她。他看着她的睡颜,睫毛在脸上画着两道黑色的弯,红润的唇微抿着。至今何摧能够回味刚刚她唇上蜂蜜的清香甜腻。
可是她自己悠然转醒。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何摧凝望着他,她也便静静地回望着。
“虽然还没十分清醒,可是比刚才好多了。何摧,你有方颢泽房间的卡吗?”
“有。我们办的是双人入住,他还让我承担一半的房费。”
“中午十二点退房吧。不然又要多花一天的冤枉钱。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那你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低。”突然想到什么,何摧略抬屁股拿出钱包,数了十张粉色的钞票出来。他递给叶书冉。
叶书冉玩味地看着他,又看看这些钱,问:“干嘛?”
“给你零花钱。别拒绝我。你还有几个月就毕业,能享受伸手拿生活费的机会不多了。而我竟然还有这个幸运的机会,给我的还是学生的女朋友一点儿零花钱。”
叶书冉想了想,伸手接了过来。笑着说:“谢谢。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个福利。我见过谈恋爱的女生和男朋友两个人把钱统筹着花的,花男朋友的钱的,给男朋友钱花的,好像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跟男朋友拿零花钱呢。”
“以后每个月给你卡里打钱。”
“不用,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很不自在的。”叶书冉拿出自己的粉色钱包,把钱塞了进去。
俩人走进豪华阁,叶书冉极力忍住心中不适的感觉。跟一个男人出入豪华酒店,哪怕是男朋友,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做。
门锁嘟地打开,推门而入,即使是五星级酒店也会有酒店特有的味道,也不会如家中一般明亮。灯光跳开,房间整齐,只不过被子没有叠得那么整齐,倒也是认真叠过的。上一次在这里发生的的事情不期然地就闯入脑海,让叶书冉觉得有些尴尬。她站在何摧的前方,紧咬着唇,走到窗帘处,把里层也全拉开,望着白日的冰封江面。多遗憾,这里的夜景最美,可是她都无缘一见。
何摧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书冉,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我后来想明白你说的那句‘谢谢你为我保留’是什么意思。书冉,你说我们到底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书冉转过来,何摧与她近在咫尺。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不是在G大。”
何摧惊讶地扬了一下眉,说:“还要更早?我……怎么不记得。”
叶书冉一笑。她把双臂从何摧腰间穿过,轻轻地偎进他的怀里。“在我们高考发榜之后,你去北京上班之,前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你们家露台烧烤。那天我坐在临门最近的地方,听到敲门声被何韧使唤着去开门,然后门外站着你和你的朋友。我一下就猜出来你是何韧的大哥,因为你们有很多想象之处。你说‘谢谢你。欢迎你来我们家玩儿’。那是我和你第一次见,在你家门前,面对面。”
何摧想不起来那天他都见过什么人,是谁给他开的门。他跟廖琪琪回家之后看见家里有一群小客人,便没打扰他们。
何摧拥紧叶书冉。不知为何,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竟然比他以为的还要早上四年,他竟然有些激动。“所以,第一次在G大见到我的时候,你叫我一声何大哥,不是因为邵文帅事先告诉过你他来找我,而是你认出我来了。”
“嗯,认出你又不难。”
“书冉,自从认识到我喜欢你,我会经常去回想跟你相处的每一个画面,我想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有没有透露一点儿其实你也喜欢我的信息。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下一个结论,其实你开始喜欢我比我以为的时间还要早?”
叶书冉笑。多早呢?匆匆一面,叶书冉对何摧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一直以来每遇到“谦谦君子”这个词,她便会想起何摧。所以时隔四年多,看着更加成熟儒雅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确实是瞬间心动。所以当他委婉地说女孩子不要太随便时,她以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他发现,因此才会说出让自己如此不堪的话,这便所谓心中有鬼。可是她不想告诉何摧,他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那就是什么时候好了。输心,总不能输掉太多。
“四年,不,也许是七年前何韧发错圣诞卡给你,我们就已经冥冥之中建立起来某种联系,兜兜转转,终于相逢。谢天谢地,不再是相见不相识。”
叶书冉扬起笑意盈然的脸,说:“谢天谢地,不再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何摧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压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他说:“七年前,你根本就还是个‘儿童’。”
叶书冉主动送上一吻,只不过在唇相遇的那一刻,便由何摧把握了所有的主动。就像他们从相识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