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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书冉见何摧看着她走神儿,便问:“你听不听啊?”
何摧收了神儿,说:“听。”
帘子被撩开,两个服务员把三盘饺子、一大盘菜端上来。何摧跟叶书冉都拿小碟子给自己调蘸汁,何摧发现她只倒了白醋。
叶书冉指着盘子里个个白胖的大饺子,“我啊,老是记不住一斤是十两还是五两,被很多人嘲笑,问我怎么考上大学的?还有人乘胜追击,问我一两等于多少克?所以我特别忌讳‘两’这个量词。我自打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不羡慕十八岁了。十八岁还要参加惨无人道的高考。”
“那是你这几年没再经历过大的考试,不然你会觉得高考是个令人难忘的经历。经历过高考,任何考试都不怕了。”
“惨无人道是挺让人难忘的。反正我拿到成绩单之后第一个想法是‘以后再也用参加考试了’。”
“你接着说你跟何韧吧,边吃边说。”
“要是我们家高美凤女士知道我边吃饭边白话,又得说我。”叶书冉调皮地一笑,把滑落在额前的头发往上抿了一下。
“有一回,何韧传纸条给前面的女生,我没接好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来之后发现历史老师就在旁边。她一伸手,我只能乖乖地把纸条交出去。老师把折成心形的纸条打开看了看,就交代我们俩下课之后去办公室。然后,我就跟何韧被班主任老师以及当时教我们的几位老师给进行了一番早恋危害的教育。”
“怎么是你去办公室受教育,他不是喜欢前面的那个女生吗?”
“前面那个女生胆子很小的,她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我坐在她后面看见她在发抖。所以干脆就没说这个纸条不是传给我的,何韧也倒是跟我有这个默契,我俩就将错就错呗。可是你知道清清白白的两个人站在办公室聆讯,那感觉太好笑了。老师说我们俩态度不端正,就双双被请了家长。我们被遣散回教室的时候,门完全关上之前听见里面的老师议论‘这俩倒是咱们这一年最般配的一对儿。’我们俩憋到离办公室远了,在走廊里狂笑。”
“你还挺仗义的,这事儿也能揽上身。”他饶有兴味地想,原来这两个人是革命友谊。老师都那么有眼光,能看出来他俩很般配。如今自己替代了何韧,也会是别人眼里般配的一对儿,不禁笑了。
她抬眼看了看何摧,对面的这个跟何韧相貌上相似的脸,如果现在他们是在对等的位置上——他身边没有追随他的女孩,那么自己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去试一试让他喜欢自己呢?
叶书冉不再讲话,突然完全不在状态地拨弄着放在醋碟里的饺子,怎么也吃不下。
何摧放下筷子,看着对面那个刚刚还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的姑娘此时突然的沉默。似乎,她情绪起伏总是特别快。便问她:“怎么了?”
叶书冉抬起头,说:“何韧给那女孩的纸条写了顾城的《的确,这就是世界》。
一个属于丁香花的节日
她在那,和同伴说话
她十六岁
身后是四月和五月
……”
何摧听她低浅地吟诵朦胧诗人顾城的诗歌,瞬间掉落在她布下的寂寞里。他仿佛又见那个说着“我在这里很寂寞”的女孩儿,根本没记得顾城的诗写那个丁香花季的女孩是十六岁还是十九岁。
“我们教室的窗外是一栅栏的丁香花,几乎高过了我们的窗户,花开的季节里,午后尤觉得花香浓郁。我想,即便我很老了,嗅觉丧失,那片丁香花的香气也不会忘的。”
“书冉,给你找一个实习单位,去北京实习好不好?”此时此刻,何摧想把她带走,特别想。
叶书冉垂头不语,把碟子里的饺子戳得乱七八糟,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她说:“不好。”
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但是何摧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这么简短的“不好”之后还有下文。他生了一种无力感出来,看着叶书冉,叹了口气。
两人谁也不吃东西了,静静地坐在那儿,异常沉默的博弈。
何摧想问她:叶书冉,我可不可以成为你去北京的理由?可不可以就凭我喜欢你?可是他不能问,他怕她说“不可以”,那这脆弱朦胧的感情便无以为继了。他得等,等叶书冉喜欢他再多一点儿,这样他对自己如此自私的愧疚就会少一点儿。
叶书冉此时想的是:何摧,我要的不是一份工作,不是你如兄长般的关心,我想要的更多,只是你给不了。
她记得那天她跟何韧在走廊里大笑之后,何韧揪了揪她的马尾辫,说:“我应该把你介绍给我哥认识,他肯定喜欢你。”那时候自己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说:“胡说八道。”他说:“真的,我妈怀孕的时候,我哥一直盼望着生出来的小BABY是个女孩儿,粉妆玉砌的,像我家前院的小姑娘。后来生了我出来,他好一阵子都不开心,经常扒着我的床说我好丑、好臭。你要是给他当妹妹,他一定特宠你。”自己说了句当时最流行的话“哥哥妹妹容易出事儿”,俩人又嘻嘻哈哈地回教室了。这真是命中注定的,多年之后跟何摧相遇,他真如兄长一般对自己。可是也真应了自己的那句话,“出事儿”了,自己喜欢上他了。
叶书冉看向门帘的缝隙,突然一眯眼,扯了抹笑容出来,说:“我见到一个同学,去打声招呼。”掀开帘子,便出去了。
何摧撩开一点儿缝隙,看见叶书冉站在一张桌子前,那个眼熟的男生——许是上次在G大偶遇书冉当红娘那次的男主角,他见到叶书冉眼睛倏地一亮,便往里面挪了挪,让她坐。叶书冉摇了摇头。于是他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一对儿男同学和女同学,叶书冉点了点头。她背对着何摧,见不到她的表情。然后叶书冉又指了指她同学的头发,那男孩儿满不在乎地用手揪着挑染得金黄的几撮头发,往上立了立,对面的两个同学都笑了起来,那个女生笑得尤为厉害,几乎歪在男生的肩上,男生也笑笑地看着叶书冉。何摧几乎想象得到她鲜活的表情,她上次怎么训那个男生的,怎么抬脚踹他的椅子,他都记得起来。虽然允诺她在自己面前只要做她自己就好,她有这个特权,但是她并不领情。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她,总是带着几分拘谨和小心翼翼。
何摧放下了帘子,又倒了碗饺子汤,凉了,也腻了。他掀开帘子叫了服务员,说要添两杯白水。
叶书冉听见他叫服务员,便跟苏英伟他们几个说还有朋友在那边,改日再见。苏英伟向叶书冉进的那个单间望了一眼,帘子挡着,并没看见什么人。
叶书冉回到单间的,恰巧服务员过来添水,叶书冉捧起杯子喝了口。然后开心地说:“我同学可真是没救了,上次相亲戴个大金链子招人家女生嫌弃,给他定义成暴发户。才几日不见呢,又把头发挑染得跟顶了朵大菊花似的。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不良青少年呢。还能不能再出格点儿了啊?以后看见他我得装不认识。”
何摧有点儿嫉妒他们之前的熟稔、无拘束。他看了看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先送你回同学家。”
叶书冉“哦”了一声,招服务员过来买单。何摧拿出钱包,叶书冉又看了一眼那个透明的卡袋,说:“你跟何韧的感情真好,钱包里放着跟他的合影。你女朋友不嫉妒啊?”
何摧手下一顿。
还没等他说什么,她便接着说:“你女朋友应该送你一个有两个透明卡袋的钱包,一个放你跟何韧的合影,一个放她自己的照片。”
“叶书冉。”
叶书冉被他连名带姓叫得一愣,看向他,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我没有女朋友。”
叶书冉的脑袋里像炸响了鞭炮,噼里啪啦。她想问:“你怎么没女朋友呢?何韧说廖姐姐以后就是他的大嫂了。”她自动地把“没准”两个字给过滤掉。甚至叶书冉觉得,这会儿他抱着一个孩子,叫他,叫自己都不意外,唯独他说他没有女朋友她才意外到耳鸣。
她抬起双手,用手掌扣住耳朵,使劲摁住,让嗡嗡声消失。
服务员进来结了帐,何摧好钱包,伸过手来拉下叶书冉的手,关心地问她:“你怎么了?”她的手冰凉,她看着他的表情亦如上午她说产生幻觉的时候。何摧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温暖着,一时间舍不得放开。梦境中的手是暖的,可是今天她的手总是凉的,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毫无防备地,心底有什么被冲垮了,一片泛滥地堵在心口,连呼吸也沉了起来。他想把她拉近自己,再近一点儿,只是桌子横在他们中间,让他无能为力。
“你怎么了?”他又追问一句。
叶书冉慢慢地恢复清明,视线缓缓地移到被他握着的那双手上。如果……如果他没逗我,他真的没有女朋友,那这双手这样被他握着,我这样贪恋他掌心的温暖,是不是就不用产生那么浓的罪恶感?是不是就有可能、有资格、有一天对他说“喜欢”那两个字?一想到这两个字,她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瑟缩了一下,说:“没事。”
何摧及时放了手,中午牵她手的教训还在呢。
叶书冉把手放到桌下的膝上,双手绞在一起,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如常一些。她说:“送你去火车站吧。”
何摧说:“不,先送你去同学那儿。是在市里吗?这样去火车站的时间还合适。”
叶书冉想了想,说:“那就麻烦你。同学家离这儿不远,走一段就到了。”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穿上衣服。何摧掀了帘子,叶书冉先出去,往刚刚苏英伟那边看了一眼,他恰巧不在座位上。何摧随她走了出来。
外面的空气冷了许多,天都黑透了,路灯被涨势茂密的街边树挡住了大半,因此路上暗得很。车寥寥,行人稀少。叶书冉打了个机灵,转过去问何摧:“你冷不冷?”
“不冷。你是不是很关心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叶书启。我是很关心他啊,他同学都非常羡慕他,说他姐姐又漂亮,又有气质,对他又那么好。”
何摧看着她提起弟弟自豪开心、顺便把自己夸奖一番的得意样儿,说了句:“是不错。”他们俩的影子都浅浅的,忽前忽后。这会儿他们都想到一样的事情,就是他们都将形单影只了。
“那你想没想要个哥哥,也那么关心你?”
叶书冉的心一紧,她的手在衣兜里,把里衬狠狠地揪着。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没有。”有那么多舅舅宠着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个哥哥,是你更不行。
“姐姐呢?”
“要我穿姐姐的旧衣服,被她当娃娃折腾吗?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姐姐了。”
何摧笑了,这姑娘是该多不希望有姐姐呢,单这么一说都语气不善。
到了一个铁艺大门的小区前,叶书冉停下来,说:“我到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何摧抬腕看了下时间,离火车启动还有一个小时。从这里去火车站大概要20分钟左右,差不多到那里就会开始检票,确实时间不早了。他对着叶书冉静默地站着。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送你上去?”
“不方便啊,我站在这里陪你打车,你走了我再上去。”说话间,一辆空驶的出租车似乎觉得他们是在路边打车的,便减速。叶书冉一招手,何摧把她的手拦住,挥了挥手让车离开。
叶书冉抬头看着他,说:“这儿车少,会来不及的。”
何摧还是不语,沉静地看着叶书冉。她的眼睛那么亮,如剪剪秋水,睫毛虽没有那么长,却稍稍卷翘起来,在眼底投下浅浅的影。她这样微微地仰着头看着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毫无掩藏地泄露出来。“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这可是为什么?
叶书冉被他看得窘极了,他深沉的、审视的眼睛让她似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可是她又读不出来让她似乎要旋进那眸中的眼神代表什么。于是她只能选择躲闪,选择不去看他。
何摧叹了口气,把她圈进怀里,不顾她骤然的挣扎,又拥得紧了点儿,贪婪地嗅了嗅她的发香,说:“告别的时候,你是不是该说‘我会想你的’?”
叶书冉身体僵直地在他怀里。此时,她不能够让自己直面何摧。她一动不动,努力地去忽视这从未有过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悸动的感觉。过了有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没有多久,她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一如既往,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再见,何摧。我会想你的。”
她又笑得那么好看,可是这笑不是何摧想要看到的。她涂的橘色唇膏已经脱落了,粉润的唇嵌在白皙的脸上,引他有一亲芳泽的冲动。可是,怎么能够呢?!何摧别开眼去,和她并肩而立,说:“我会想你的,书冉。”
俩人站了一会儿,又过来一辆出租车,何摧招手叫停。叶书冉陪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何摧拉开车门,站在车旁,说:“书冉,我会常打电话给你。你答应我的两件事也不要忘了。”
叶书冉挥了挥手。何摧钻进车里。车子启动,叶书冉的身影后退到树间不见。
过了许久,又一辆出租车远远地开来。树间一个身影闪出来,伸手拦下车子,坐进后座后,说:“师傅,去J大。”
她只要敢在今天不回学校,明天便是让她无地自容的漫天流言,既是事实她也承受不起,何况全是空穴来风。两次跟他从这里告别,情景和心境天壤之别。刚刚那个临别的拥抱、那个不能自已的呼吸、那个清冽的味道、那个强有力的心跳,她都眷恋不已。来来去去多少次的这条路,唯有这一次,感到无比的孤单。她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悄悄地说“何摧,我是真的会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