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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着门里,门里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再用力听,隐隐听到铁军压抑的啜泣。铁军是个内向人,文静人,知识分子,不习惯大喊大叫摔东西什么的。铁军母亲心疼儿子心疼死了,敲门也不敢用力敲。她知道儿子爱他这媳妇爱得一心一意,儿子一直觉得他这媳妇的人品好得没法再好了,媳妇能出这种辱没家门祖宗的丑事,对他真是个晴天霹雳。铁军母亲别的都顾不上了,她就想儿子弄不好寻思不开精神非崩溃了不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可千万得挺住!正在六神无主之际,书房的门砰一声开了,吓了她一跳。儿子冲出来,直奔他自己的卧室。她叫了一声铁军!铁军已经从卧室里抱着那个孩子出来了。孩子本来正在睡觉,被人一抱抱得哭了起来,哭声大而刺耳。这哭声和铁军杀人一样的脸色,让铁军母亲一颗通通乱跳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她喊:"铁军,你要干什么?孩子没有罪!"铁军往门口冲,头也没回,话也没說,他冲过母亲身边时的刹那间,母亲隐约听到了儿子胸腔中带出的一声似有似无的嘶鸣。铁军冲出门去,铁军的母亲发了半天呆,才从空了的婴儿床上抓了一条小薄被追了出去。出了门已不见铁军的人影。她拿着小被子下意识地往街口跑了一阵,街口川流不息的车辆令她止步。她脑子里混乱地闪过一个令她自己都感到惊愕的猜测,难道铁军会去南德?南德离广屏有好几百里地呀。他是抱着孩子随便在附近街上跑一圈发泄发泄,还是真的一分钟都不想停留地,要把孩子送到南德?张铁军就是去了南德。还有不到一个月,张铁军就满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的张铁军,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这首先因为,他有一个那么好的家庭。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军国要人,但张家在广屏,也算是望族名门。张铁军从小丰衣足食,接受的全是正面教育,前后左右,总是包围着无数表扬和赞赏……这有点儿像我这个国有企业厂长的儿子,我們这种人的正义感和优越感都是与生俱来的。再有就是,不管我們后来怎么学坏,怎么赶时髦,怎么随波逐流,怎么愤世嫉俗,我們的内心,总归还是单纯的,有时单纯得近乎脆弱和迂腐。所以,如果在我們的近处及我們的亲人中发生了某些丑闻时,我們的惊愕会来得更加突然和痛苦,我們的羞耻感会更加强烈并且难忍。因为它会真正刺痛甚至摧毁我們藏在心底藏在潜意识藏在思维习惯里的根深蒂固的那种自命不凡的气质。所以我們这种人常常会成为那种最可悲的角色。在这方面张铁军看上去比我还要严重。也许因为他比我还要正人君子得多,也许我們面临的难堪和遭受的打击程度不同。我可以接受安心和张铁军和毛杰过去的亲密,因为再亲密也是过去,不是同一时空的情敌往往吃不上醋。但是,我不知道假使我和安心恋爱结婚之后,却发现她和别人有染,并且将别人的孩子带到我的家中,我是否还能坦然接受,是否还能心平气和地善待安心和那个别人的孩子。张铁军不能。张铁军抱着孩子冲出家门,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在自己的家里多呆一分钟。他抱着他直奔火车站,孩子在被抱出摇篮时惊醒并大哭他也不哄。孩子哭完了力气哭哑了嗓子哭到火车站居然复又睡去,他在铁军怀里熟睡着上了从广屏开往南德的火车。铁军心里的火,把太阳穴都烧得通红,这把火把他思想中的每一个孔道都烧死了。他一心只想,他见了安心第一个动作,就是狠狠抽她一个耳光!他和安心,他們之间所有的恩爱,所有的关系,都要在今天,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谁也别再管谁的死活。这趟列车有点挤,铁军是买站台票上的车,车过了楚宏他才补票并抢了个座。孩子在他的手上已经沉重得难以承受。坐下来以后铁军细细地看了孩子的面容,除了一个胖字,眉眼口鼻,看哪儿都和自己不像。孩子睡熟后流出的口涎,他也觉得恶心,也不去擦。他出来时也没带什么毛巾手绢之类。整个儿事情都让他觉得恶心。他想,这件事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当然还包括他的母亲。而周围的人,特别是缉毒大队的那些警察們,說不定早就洞悉奸情!快到南德的时候孩子醒了,醒来发现身置异地,周围嘈杂,腹中饥饿,先是惊愕片刻,继而再次哭嚎起来。铁军检查了一下孩子的尿布,发现已经沤屁股了,遂拆下来扔在垃圾筒里,也没有可换的东西,好在南德已经遥遥在望。孩子依然哭,哭个没完,铁军知道该是喂奶的时候了,可他什么也没带。孩子因无人理会,哭声震天,已经哑了的嗓子很快便刺耳难听。周围乘客见铁军阴着脸,干看着孩子哭嚎而不采取任何措施,不由纷纷侧目而视,继而疑惑地面面相觑。孩子毫无克制的哭喊更加重了铁军对他的厌恶和烦躁,他用手掌拍拍孩子,喊了一声:"别哭了!"那几掌拍得周围乘客无不面露惊异之色。恰在这时,铁军发觉自己的腿上发热发潮,愣了一下,才明白孩子又尿了。那一泡热尿全部浸在了他的裤子上,短暂的热劲过去之后,凉飕飕湿漉漉地糊在了他的腿上。孩子尿过之后,哭声突然停止,故意挑衅似的,用一双滚圆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铁军气急败坏地用力在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