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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地方是有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些天的花费了。本来,宋莲留下的那笔钱并非是小数,足足有一万元之多,要供我这些日子的花费是差不多的了。但是,我既然已经是将死之人了,白白用光了它们岂不是非常的可惜了吗?想了一下,我就将这笔钱全部汇给了湖南的阿根嫂,并且故意不留下汇款人的地址,如此一来,她就算是知道是我寄的钱也是没有办法退回来的了。这么做既能最后报答阿根嫂一二,也使得这笔钱有了意义。
关于我自己,我做了一个近乎是很荒唐的决定,我去了“忘情谷”
“忘情谷”是一家比“野百合”大许多的娱乐城,集现代社会能够有的娱乐方式于一体,自然是不能少了众多的漂亮小姐的,我并不费力就找到了“工作”开始成了“忘情谷”里的一名小姐。
我之所以要这样做,除了生计的需要,因为所需要的并不是单纯的食物,还有那种高额的消费。我是不可能戒得了那种东西了,而且在这个时候还去戒什么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反正我是最终会把什么都戒掉的。再则,这几十天里我总得找个去处罢。另外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我实在是想最后作践一下自己。我的真正的母亲是谁呢?我的家人早已经把我看作了一个死去的人了,那个我爱着的男人又是在这世界上并没有一个人需要我,更加没有谁肯来真正关心我这个人,我是死去,还是活着,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的!而且,我就是那样一个天生低贱的女人啊!正经的工作总是不属于我的,这似乎真的就是我这一生的定位了。那么,就得了吧,我怎么着也就无所谓了。就这样最后纵容、疯狂一下吧!
于是,我挑中了“忘情谷”“忘情谷”一个多么好的名字啊!我要把自己投入其中,忘掉一切该忘的感情,忘掉一切该忘的人,然后,我就彻底地离开!
在“忘情谷”的“工作”和“野百合”的在实质上并没有不同,对于我来说做那些事情真的是轻车熟路的。可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如预先设想的那样纵情一番,我怀着那一腔等待死亡的热切之情就有了一种超然的心态,看着那些在这欢场里形形色色的女人和男人们,我心中充满了厌恶与怜悯相混杂的感觉,说什么自己也是无法办到和他们一起“欢乐”了。结果,我只能够做到勉勉强强地陪酒、调笑而已,与客人在一起,我冷若冰霜;与同事呢,无话可说。没有多久,我这个叫作罗红的女人,就成了“忘情谷”里众所周知的收入最差、最不受欢迎的小姐。
对于众人的议论、褒贬,我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我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来往,除了每天去“忘情谷”挣够自己所需,再去那几个经宋莲介绍认识的毒品贩子那里买“货”以外,就是呆在家里,做做清洁、看看书或者照料一下荼蘼花。我尤其热衷于照料那株荼蘼,无论我深夜回来得有多么晚,都不会不在花架下站上一会儿,对它说上一些话,仿佛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我的某个朋友、亲人。而这荼蘼呢,许是因为我悉心的照料,又许是因为这南方温暖的天气之故花儿竟然在三、四月里就陆陆续续地开放了。看着这娇艳的花朵,我并没有太多的欣悦之情,而是满心的悱恻和怜悯。原本就已经是“开到荼蘼花事了”了,如今这荼蘼花儿开得更加的早,不是意味着那春天走得更快、更早了吗?终至是了无觅处的地步。而我,是不是也该随它归去了呢?
我又常常把那些飘落在地上的荼蘼花一一拾起来,小心翼翼地压在书中,做成一朵朵干花标本。以其让它们在尘土中凋零腐烂,倒不如这样让它们留下另外一种美丽来。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很有些病态的;我也知道,房东夫妇在好奇地偷窥着我的行为。我是不在意这一切的,依然我行我素着。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有时也不免要觉得自己很有些好笑,其实要死去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又没有什么人来阻拦我的行动,我又为什么非要等到五月九号呢?我想,这纯是因为我想把握一次自己命运的心理使然罢。近来,我常常把自己过去的生活一一追忆起来,这一生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了,小的时候什么都是听父母的安排;遇见阿风以后,又是处处都是以他为重心;后来的种种遭际也没有哪一样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而为之的,总是有一种境况在后面逼迫着我、推动着我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来。当然,我自己的决定也是起着作用的,也不能事事都归罪于“命运”这个抽象的东西吧,但我终究还是觉得一个人自有一个人的命运存在,自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神秘力量在左右着我们,面对它,我似乎从来就没有胜利过,在那最后的时刻里,我想自己应该是有权利主宰一次了罢。
所以,因为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心理状态,死亡就成了一件我自娱的游戏,在以我自己的规则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了。我并没有丝毫对死的恐惧,而是有着某些得意之情了。
日子在我的等待中一天一天地滑过。
就在距离死亡期限还有二十五天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故人及因此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忘情谷”的后台老板之一据说是市政府里某个高官的儿子,来头自然是不小的了。无论是白道,还是黑道都是很吃得开的,生意岂有不好的道理?我们这些做小姐的客源是多多的,也不乏山水有相逢,遇到过去的熟人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与王富顺、于总及几个过去在“野百合”认识的男人不期而遇过,大家倒没有什么尴尬可言的,反正在这种场合里,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迎来送往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会遇见他—方志林。
当我送走了几个客人正准备离去的时候,那个妈咪却叫住了我:
“罗红,你来一下!”
原来是六号包间里新来了几个客人,是什么杂志社的文化人。这就是说,这是几个不大肯“额外”消费的主儿,那些很有职业经验的小姐们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和心情在这些人身上的,个个避之夭夭了。可客人既然点了“小姐作陪”这一项,就得服务不是,妈咪倒是挺会因材用人的,立刻就想到了我来。
还没有进六号间的门,就迎面碰上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晓荼!”他大叫。
我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立刻就认出这个男人是谁来了,他正是那个和我曾经有过一段来往的编辑方志林。第一次的,我心里有了一点难堪的感觉。我佯装着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试图从旁边走过去,但没有成功。
“白晓荼。”他一把拉住了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是白晓荼?”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先生您认错人了。”
方志林凝视了我好半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慢慢地问:“那—你怎么称呼?”
“罗红。”
“罗红,罗红”他喃喃道,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方总!方总!”包间里有人在喊着。“你不要想着逃跑啦!”
他没有理会,却自嘲地对我说:“我这个‘总’可不是什么大款,只是个总编罢了。”
里面又在一叠声地喊着,他不得不回应了。“来了,来了!”
他一时像是忘了自己先前是为了什么出来的,又心神不属地回头向包间里走去。迟疑了几秒钟,我把头一抬,做出一个微笑来,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自此以后,方志林成了“忘情谷”的常客。他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在这里,有时是和三四个同事或客户,更多的时候则是他一个人来坐坐,而且无一例外的会来找我作陪。
很快地,关于他和我暧昧的绯闻就成为了流传得最广的故事了,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方志林已经是在离婚进行中,家里正是“战火纷飞”了云云。我的人缘向来就不是很好,被人说三道四早已是寻常之事了,但我却很是为方志林感到委屈了。他真的是很屈的,我们之间确确实实并没有什么暧昧可言,他每次来是找我作陪的,可我们总是各自喝着各自的酒,连话都难得说上几句的,他也再没有叫我“白晓荼”而是和别人一样叫我“罗红”就更别提什么“甜言蜜语”、“打情骂俏”、“交杯酒”之类的情形,那是从来就未曾出现过的。方志林比以前变了很多,稳重得近乎于是沉默寡言了,俏皮的话是没有再说一句的,神色间很有几分功利的意味。唯一还留有旧日痕迹的,就是他看着我的眼神有那么一些特别而已,那里面总是含着一种了解与深刻的怜悯。
但是,我并不为之所动。我只当是没有看见一般,若无其事地做着一个“小姐”该做的事情;我也不劝说他不要再来了,我是知道自己的最后期限已经是近在眉睫了,对他将来的生活是构不成任何危险了的,又何必多说什么呢?到时候,一切自然就会烟消云散的,多说反而是无益了。
有时候,我心里不免也有一点好奇,想知道方志林对我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我想,他和那些已婚几年、事业又稍有所成的男人一样,是想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漏*点什么的罢。而我曾经是他一个未圆的梦,又出现在“忘情谷”这样的地方,多少令他有了几分兴趣了。爱情什么的,我已经是不可能再去相信了,但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里上天还安排这样一个男人出现,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安慰?我说不清楚,我也不想弄清楚,是什么已是无所谓的了。
在我们最后那一次见面时,(他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比平时多了一些话。
“你已经结婚了罢?”我问。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想起他那“共同点”的婚姻观,不禁微笑了一下。“你太太一定和你有很多共同点吧。”
他一怔,随即了然。“是有,有利益的共同点。”
“爱情呢?”
“爱情?”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提到这个话题,苦笑了一下,才说:“这世上还有吗?”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遭遇过什么,怎么会是如此灰暗的一付口气。可我并不想问他什么,一个人在这滚滚红尘里挣扎着,哪里有不受一些伤?哪里有不改变的?
“你认为有爱情吗?”他问我道。
阿风的影子在脑中一闪,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有吧。但它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有甜美的一面,而它的伤害性更大一些罢。”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看了我许久。
“也许,男人和女人是可以建立另外一种关系吧?!”方志林有些试探,有些坦率地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反感,只是笑了笑。
“我能送你回家吗?”他又问,语气里有些期许。
我又笑笑,却肯定地摇了摇头。方志林也就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静静地看着我离去了。
方志林没有到过我的家,但他的妻子却神通广大地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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