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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进了白帝城, 沿着台阶长廊走去,一边看似轻松的说笑, 一边警惕四周的动向。
“哇哦,真是壮观,这样的建筑可以说是琼楼玉宇天上宫阙了吧, 洛阳的皇宫跟这一比都成了小破屋。”
“别这么说,那不是本朝勤俭嘛。不过,确实难以相信人能造出这样的建筑来。”
“别说了, 仔细些, 我总觉得白帝城另有阴谋。”
“这还用说,我们一百个人,他十二殿每殿三关,就算是一对一, 也是他们输。肯定有阴谋等着我们。”
“我倒觉得, 这像是故意放水, 别忘了如果过关, 这是要去幽冥一日游的。”
“真是费解,想不通啊想不通,若是要杀人,只管正面打杀就是了,何必设置这些关卡, 输了赢了的, 故弄玄虚……”
“看上去, 好像是真的想要挑几个人, 送到幽冥去似得。”
“真的,有幽冥吗?”
一时都沉默了。
上百人,最多的十人一队,少的也可以单独一人进来,然而进来许久,他们都没有碰上其他人。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回神,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一个青年侠士眸光锐利,沉着冷静地打量着周遭,推开面前的殿门。
忽而看到一个盲女,摸索着翻捡着什么草叶,忽而失手整个碰倒一地。
似是听到他的声音,那盲女循声抬起头,美丽柔婉的面容仿佛黑夜里一盏莹润的珠光,让人的心猛地一颤,怦然心动。
貌美的盲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温和无害又有一点隐藏不住的,惴惴不安的惶惑。
“客人是要问路吗……”
脆弱可欺,又惹人保护。
青年发了一会儿怔,声音刻意控制的轻柔微低了些:“只是路过,走错了,吓到姑娘了,不好意思……”
他走过去,将地上的草叶捡起来,原样摆好。
口中依旧温和地说着话:“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里,你是白帝城的人吗?”
没有发现,当他走进来的时候,进来的那扇门无声关上。
身后的盲女面容依旧美丽柔婉,唇边的笑意却有一点好整以暇,就像看见猎物自己走入网中。
……
包括麒麟山庄那队人,也是这样的,忽然之间就走散了。
明明司徒铮和容辰还在斗嘴,或者说是容辰单方面的惹司徒铮。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也是一直都并肩在一起的,却眼都不眨就看不见另一个了。
其他人更是如此。
只有和林照月走在一起的顾相知不同。
林大小姐一直打头阵,走在最后的是顾相知和林照月。
所以,按理来说前面的人不见,林照月和顾相知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是,先消失不见的是林照月,顺序是从后往前的。
消失的地点不是什么拐角,或者开门之后,而是所有人都走在一起的台阶上。
会走散,这一点早在之前几个人就商量过了,所以林照月发现的时候,神情一如既往冷静。
林照月拾阶而上的脚收回,后退一步之后,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环顾打量四周的环境。
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太过紧张,若有所思了些,就不紧不慢继续往上走,推开了那扇殿门。
和林照月走在一起的顾相知,察觉到林照月的举动后,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并不意外地发现,林照月恍若未闻,就像是在他眼里,顾相知也消失不见了。
顾相知,或者说少年顾矜霄微微了然。
走上这台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里的气息好像有点莫名的特别,就像是走进的不是白帝城,而是幽冥黄泉。
最明显的标志是,周遭空气里阴阳之力的构成变了,几步之间,阴气明显增多。
想到这里,少年顾矜霄微微无语,觉得白帝城的主人太耍赖了,明明说的是赢了之后,奖励获胜者幽冥一日游,结果所有人从进入白帝城后,实际上就已经是在幽冥了。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有人从白帝城外往里窥看,大概就会发现,所有人走在里面,忽然止步不动了。就像方士突然入定。
只不过,这些人是被迫,而且他们本人并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在白帝城闯关呢。
少年顾矜霄并不很担心他们会怎么样,虽然不知道白帝城的主人为什么要把他们骗去幽冥,但是除非丧心病狂,一般方士轻易是不会杀害活人的。幽冥也不会因为他们被坑骗走错了,就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把所有人都留下。
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秩序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生生死死太普通了,幽冥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动摇作为根基一样存在的规则。
至于方士不杀活人,当然是因为对正经的方士来说,上一秒杀害的活人,就是下一秒你新增的工作。该死的,就亲自带着走一遍被打乱的程序,不该死的,就看着怎么弥补填充漏洞,搞不好还要倒扣方士自己的功德,总之很麻烦。
真正的方士,都是跟幽冥签了协议的编制内员工,都知道这些程序。
所以等闲他们是不愿意替天行道,或者逆转阴阳的。
无他,就像一座游乐园,本来依次买票体验摩天轮、过山车、海盗船……鬼屋是出口,结果有人只买了摩天轮的票,方士却把他从鬼屋带走还让他体验过山车。有人买了全程票,方士却过早把他赶去鬼屋。少了的票,多了的票,都要方士亲自去多退少补。
最糟心的是,无论是缺了票的还是多了票的,穿过鬼屋还是会回来重新体验项目的,司空见惯之下,除非丧心病狂,一般方士真的懒得给自己没事找事。
可是,少年顾矜霄所在的世界,这样丧心病狂的方士却比比皆是。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方士不需要亲自去幽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了,所有人都像是突然被幽冥解雇了,但是却还保留左右幽冥这座游乐场的小小权限。
所以,有些人为了正义,有些人为了那些游客手里多出的或者少了的票,不管不顾的打乱顺序。
代价当然有的,不过那些功德既然不能用来兑换飞升的门票,拿出去一些换取现世的富贵权势,甚至只是随心所欲一时痛快,应该也是可以的吧?不止一个方士这样想。
就算做了一百件错事,只要积累一百件事的功德,于方士看来就对自身毫无影响。
被影响的,只有幽冥。
少年顾矜霄想,所以幽冥坏了,带累人间,最后连方士自己也不能解决。
他来做阵眼的时候,老一辈真正有能力的已经死绝了,青年一辈也凋零的七七八八。
玄门老尊者说过,方士是上古时候遗留下的一脉,两千多年前,两次被龙气所斩,就已经说明了天地共弃的态度。凋零式微还好,一旦有繁荣的迹象,就是祸事再临。
以此为鉴,这里这么多人被诓骗去幽冥,都是些阳寿未尽之人,就算那个白帝城主丧心病狂,幽冥也不敢随便收人。只要幽冥自己不作死,他就能与那个人一战。
少年顾矜霄期待很久了,那个总是被人说,和自己很像的神秘方士,他很想和那个人正面交手。
或许,那就是他来九幽之下,需要去镇压的恶鬼。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做什么,只是用秘法悄悄提醒林照月,自己可以看到大家,眼前一切都是障眼法,不用担心。
知道顾相知在自己身边,姐姐和阿辰他们都没事,林照月才安心去推开那扇门。
少年顾矜霄隐没踪迹,悄然跟着所有人一圈,没有人看到他,这里又是幽冥,他终于能放心施展方术了。
暗中出手悄悄帮助了几个人,他发现,白帝城设置的这些在幽冥的关卡,更像是场考试。
不,准确的说,是实战和考试相结合。
……
上气不接下气跑出白帝城的青年侠士,一边庆幸一边谩骂:“白帝城果然是邪魔外道不足信,居然使美人计,太阴险了。”
他一看到那盲女就猜到,这关估计是想考核他的人品,说不定门后哪里就有人看着他的表现。特别按捺激动,很是正人君子,仁善侠气,彬彬有礼……
结果,他坐怀不乱,那女人反倒放毒害他。
还好他机灵,根本就没喝那茶,就连碰那些草药都是隔着衣袖,嘻嘻。
拔剑帅气地指着那盲女,下一秒对方就拉开门跑进去,他刚一追过去,门后果然就是陷阱。一个通身黑漆漆的男人扑杀上来。
既然不是柔弱可怜的小姑娘,他当然不用在意了,拔剑就杀。
等他赢了那男人的时候,盲女噗通给他跪下了,哭哭啼啼表示,她是被诓骗来的,攻击他是迫不得已。梨花带雨地求他救自己出去。
然后,明明已经防备了,冷箭却还是防不胜防射到他腰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好像听到一声琴音。
清醒之前,迷迷糊糊听到疑似那个盲女的声音跟他说:“你被淘汰了。”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白帝城刚进来的广场上,立刻毫不犹豫跑出城门。
救那个人的,并不是少年顾矜霄,尽管他也出手了。
因为,只要他们置身白帝城,在幽冥受到致命攻击就会安全回到人世,不受半点影响。
并非是所有人在幽冥死去都无影响的,只不过是白帝城这个地方不对劲,明明好像和幽冥互为倒影,结果那里却好像有什么祥瑞镇守,成了人间和幽冥规则互不干扰之地。
这样看来,白帝城的主人对这些人并没有恶意,似乎只是诓骗这些人去幽冥帮他做事,做的事,更像是超度枉死城里的执念?
那个跑出去的青年眼里,所谓美貌柔婉的盲女,在少年顾矜霄眼里,就是普普通通的鬼样子。
少年顾矜霄那一声琴音,荡去那盲女身上仅剩的怨气,她便浑浑噩噩的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为什么是轮回台?难道不用去十八层地狱受罚吗?
尾音极轻的声音,就是那时候自然平静地传来:“方才那青年侠士,曾救过一个被夫家欺凌的盲女,不久后,那盲女因缘际会跟其他人一起诱杀品行不端男子,死后变本加厉,不论是同情她的好人,还是心怀觊觎的恶人,她都照杀不误。”
少年顾矜霄明白了,方才那个人救过她,改变过她的命运,所以也需要他来结束这一切。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杀了那么多无辜,却不用受惩罚,这么快就可以再入轮回?”
清冷宁静的眼眸所视之地,缓缓走来一个人,尽管对方没有任何多余遮掩,但少年顾矜霄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觉得对方看上去格外的熟悉,熟悉又陌生。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平静地说:“在哪里欠下的,自然就该去哪里还,欠了谁的,就该还谁,没听过有哪个恶鬼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了多年的罚,就诚心悔过变好了。”
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了,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幽冥也好,枉死城也罢,都是很恐怖的地方,但说到底,人间才是万恶滋生的源头。
少年顾矜霄怔然,听那个声音不紧不慢,淡淡道来。
“凡人总说,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可人间制造的魔鬼,幽冥有什么义务来处理?”
“人间总想自己干干净净,力争成为天堂圣域,把所有秽孽罪恶,尽归幽冥地狱。然后,就毫无负担的继续制造更多魔鬼。该惩罚她的,是人间不是幽冥。”那身影慢慢走近,只是平静道来,毫无感情起伏,却莫名叫人觉得无法抗拒。
少年顾矜霄明白了:“所以,你才找来这么多人,让他们去幽冥超度。白帝城的主人。”
那人轻轻颌首,站在他面前不动。
顾相知的身体,让少年顾矜霄不得不微微仰头,即便这样却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觉得,好生熟悉亲切。
就像,逆光之下,看着那个人,即便什么也看不清,那浮光之中的轮廓,半步之外那人的气息,却仿佛触手可及的真相。
那个人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沉静专注地看着他,像温柔的想念。
少年顾矜霄伸出手,像拂去浮光一般,挥落那薄如蝉翼的迷障。
把眼前的人,彻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