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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冷眼望着女真军士,正沿着舒州城两边以土袋和柴木高高垒起的磴道上面源源不断地往舒州城上涌来。
磴道便是将土袋与柴木层层堆积如台阶状,待得差不多与城墙同高之时,自然便可以让士兵沿着这台阶状的磴道登上城墙,这等方式虽然是耗时耗力的笨办法,但一旦垒成,士兵再不须借助云梯便可登城如履平地,但在眼下女真军队数倍于城中守军,已然将舒州城团团围困,不虞有变的情况下,堆垒磴道,实在算得上是攻陷城池的不二法门。
只不过……
赵匡胤与王贵对视一眼,嘴角均自露出了一丝微笑。
金兀术啊金兀术,这次倒还真是要好好谢谢你的磴道了。
“滋……滋……”
王贵一声令下,早有准备在城头各处的大宋军士,将一锅锅的滚油沿着城墙浇了下去,只听得惨叫连连,原本沿着城头攀爬上来的金军军士被浇得皮开肉绽,纷纷跌下了城去。
机括声响处,城头数十具巨弩齐发,火箭横空,直直钉在磴道各处。
这些火箭都自在锋利的箭头下附有十字倒勾,牢牢钉在蹬道之上,箭头包裹着的那、沾满油的棉球火团烘炙之下,那两条长长的蹬道竟尔转瞬间燃成冲天大火,连着数十日来被战火焦油灼得干涸不已的城墙似乎都在那一刹那间被点燃了,就在那片刻功夫,舒州城四面高墙之上烈火升腾,浓烟滚滚,蹬道上那些女真军士几乎连一句哀号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然葬身火海,焦臭的味道在这片方圆四溢飘散,场面无比惨烈。
城下城下数十万人齐声大呼上,宋军高喝鼓舞,城下女真人却自呼喝叫骂,火势熊熊,浓烟烈焰冲天而起,磴道纷纷坍塌下来,火团四溅,一时间舒州城外一片烈火蔓延,竟尔生生将女真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完颜雍与韩常左右呼喝指挥,不旋踵间整住了惊异后退的兵马,齐齐又后撤开了一段距离,辟开那份铺天盖地的炙热。
完颜雍抹了一抹满脸的血渍,勒马回转,来到正自眯着眼望向城头的金兀术身边,望着那些看向舒州城下骤起的这场大火,脸上兀自惊魂未定的女真军士,故意大声说道:“这群南蛮已经没有顽抗之力,连这等饮鸠止渴的招式都使了出来,待得大火烤酥了城墙,看我怎么把那只喜欢当缩头乌龟的南蛮皇帝从舒州城里揪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苟延残喘多久?!”
周围站立的女真军士都自一阵哄笑,脸上也放轻松了不少,凑趣地应和了起来。
他们都是久历军阵之辈,所历攻城之战不下十数,纵然未曾亲自见过,却也都自然知道这种借助火势以暂时遏止攻势的方法。
这种方法虽然极为有效,但若不到绝境,却基本没有什么人会真正采用。
毕竟烈火环伺之下,攻城军队固然进不去,城中守御军士却也出不来,终究是个死局,甚至连原先尚可做一拼的突围之路都自己生生截断了。
而且烈火烧烤之下,无论是青石砌就的城墙,还是硬木所制的大门,都是最容易受损伤的地方,而且被困城中的军民,大战之余,必然已是粮食短缺,一派焦躁之气,再经火热的烈火煎烤,以及浓烟臭气的薰染,纵然不是就是颓然病倒,也必是身心俱疲,战力再度削弱了几分。
反是攻城的军队方面,无非是退开一段距离,以逸待劳,毕竟他们此时是猎人,而不是猎物,对于他们来讲,并不缺乏这点时间跟耐性。
昔日晚唐之时,张巡据守睢阳,力抗安禄山叛军,孤城碧血数月之久,后来实在无奈,亦曾纵火焚城,借烈火之力力阻叛军,无奈火尽之后援军未至,城中军士却多被煎烤得失了元气,终究城破殉国。
“轰……轰……”
城下火焰吞吐有声,火势竟是益发烈了几分,浓烟黑云,加上蒸腾的热气,罩得近在对面的舒州城却是有了几分恍惚了起来。
金兀术皱起了眉头。
自火势初起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了。
虽然此时时值盛夏,舒州城附近又被连日来未曾止息的战火轰灼得颇为干燥,而那磴道上面一层又是以柴火铺就,极易着火,但既然攻城时能选择了修筑磴道之法,便自不会不对火攻早有所防备。
是以高垒的磴道仅是上面薄薄一层柴木,正面却全是以沙土之类隔热之物装袋而填成,纵然舒州城内以沸油火箭点燃磴道,火势也断无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激燃到如此程度。
唯一的可能就是城头上的宋军已是早有预谋,便在自己这方的军士堆垒磴道之时,他们便已然将松香、干草等易燃之物杂在守御城池的诸般物什中偷偷掷入了磴道当中,今日的风向又恰是舒州城方面处于上风口,如此才有可能火借风势,一举而弄出这么一把大火来。
看来他们早已下了破釜沉舟之心,要跟自己战一个不死不休啊?!
金兀术甫一生出这个念头,却旋即涌上了一丝疑惑。
不可能!
若说这一城都是身经百战的钢铁军士,选择这一种战法,倒也罢了。
但眼下舒州城中,却明明还有一个万乘之尊的南国天子,这位守城的监军将军难道真的就敢置天子的安危于不顾,让这个万乘之尊亲身涉险?!
难道是自己的情报有误,那个天子皇帝居然什么时候偷偷溜出了城去?!
又或者,这个舒州城里,居然却就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安排?!
金兀术一念及此,不由得焦躁了起来,一面嘱咐四面围城的军士,打醒精神,仍自要将这座燃烧中的城池包围得尤如铁桶一般;一面又加倍遣派出多几位“急脚鬼”,四面侦察,可有宋国的援军,正向此处赶来。
眼见已然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却是益发浓厚了起来。
风急火烈,舒州城的景况已再不是任何人能看得清楚的了。
金兀术仰起头,天有些黑了,火光雄雄,照亮了整个舒州城。
这场战争,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一切,都只待到这场大火熄灭的那一刻,便可以见一个分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