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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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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一会儿,王嬷嬷便已取了文契回来,黛玉接过展开,低头大略扫了一遍,面上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儿,实则心内早已是百感交集了。当日父亲撰立这文契时,她还曾在心里笑过他杞人忧天、多此一举呢,谁曾想来,父亲才只走了一年多光景儿,文契便即将派上巨大的用场了,她终于忍不住佩服起父亲的高瞻远瞩与深谋远虑来。然而,她心里是多么希望这文契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啊!

    正怔忡之际,方才那个婆子再次进来了,急声儿说道:“回姑娘,那位贾老太太在咱们家门口吐血了,她的家人们围在一旁,又是哭又是嚎的。那些人还一行嚎,一行说着些什么‘那有这般不孝顺的外孙女儿,连自己外祖母都快没了,亦不出来瞧一眼’、‘还说什么前科探花的女儿,家学渊源,却是这般的枉顾人伦常情,真真丢尽了林氏祖宗们的颜面儿’……之类话儿,引来了许多路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林大爷让奴才来问姑娘,要怎么处理?”

    黛玉听说,不由怔住了,贾府人不是向来最重名誉体面的吗?缘何如今竟连自家的名声体面亦不顾了?待回过神儿来,她心里不由再次怒火中烧起来,若是换了其他话儿,她压根儿不打算理会,毕竟“清者自清”,她只要活得无愧于天地与自己的良心,也就够了。可是,贾府众人竟那般肆无忌惮的在她的家门口,败坏如海、败坏林家的名声,她若还能做到置若罔闻,她就真真不配作林家的女儿了!

    因深吸了一口气儿,方淡淡向婆子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罢。”打发掉婆子,黛玉一张俏脸攸地冷若冰霜起来,沉吟了片刻,方命王嬷嬷,“烦请嬷嬷去寻了云娟嫂子,与她一块儿出去将他们都迎进来。再让林大哥自后门儿去衙门亦荣国府的名义,请京兆尹到这里来,就说这里有人私闯民宅,强抢民女。”虽说荣国府现下是如日中天,京兆尹来了一多半儿不会向着她,但文契上有大皇子水澈与六皇子水溶的印章,她相信京兆尹过目之后,绝对没有胆子一次便将现下最有权势的两名皇子齐齐得罪,到时候,即便他不会向着她,只要他能秉公处理此事,已经足够了。

    说完似未瞧见王嬷嬷又惊奇又不解的目光,转而吩咐紫鹃雪雁:“你们两个亲自领几个口齿伶俐的媳妇,去到大门外将今儿个贾府众人缘何登门来的前因后果,尤其不要忘记贤妃省亲那一段儿,细细说与外面儿的路人们知晓。再有一点,不要忘了告诉大家,如今我可犹在孝期呢。”只要路人们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再口口相传,她相信用不了几日,全京城的人便都会知道了。贾府既然敢肆无忌惮败坏她林家的名声,对她林家不仁在先,那就别怪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反过来用人伦常情,为父守孝这块儿盾牌,好生“回敬”他们一番了!

    紫鹃雪雁听说,愣了一下儿,旋即反应过来黛玉的用意,兴奋不迭,拔腿便忙忙奔出去做事儿了。王嬷嬷彼时亦终于明白过来黛玉的意思,如今黛玉正值孝期,“百事孝为先”,贾府便是再占理儿,亦不能在这时候上门来提亲,何况,贾府原本便没理儿呢?只要把事情闹大,闹得连官府之人亦知道,旁的不说,明儿单凭舆论,都能让贾府再不敢登林府的门,黛玉这个法子虽然亦要伤及自己的颜面,堪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能达到彻底绝去后患的目的,倒也不失为眼下最好的法子了!因忙跟着出去寻了云娟一块儿,接贾母等人去了。

    余下黛玉命青冉扶着自己回房,作速换了一身儿素色衣衫,方施施然回至了正厅。

    就见厅里早已乱哄哄或坐满或站满了一屋子的人,当中的榻上,则躺着以纱布裹头,嘴里一直哼哼唧唧着的贾母,瞧着虽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副重伤在身的样儿,气色精神头儿却分明还好,显然黛玉料得丝毫儿没错,贾母今儿个就是来使“苦肉计”的,只是没想到,苦肉计竟亦对一向心软的黛玉不奏效了!软榻两侧,则分别侍立着王夫人与凤姐儿姑侄两个,并林之孝家的鸳鸯琥珀等人。

    软榻之下,右首第一位则坐着一名白白胖胖的太监,满脸与贾家人如出一辙的倨傲神色,让人一望便知其与贾家必定有着不浅的渊源。在他的后面儿,则肃手垂首站着另外四名与他装束大略类似,只衣衫颜色不同的小太监,想来衣服的颜色,便是皇宫内划分等级的依据。

    左首第一位,则端坐着一脸冷淡与嫌恶的云娟,王嬷嬷与另外几个婆子则站在她身后。

    强自忍下满心的厌恶,黛玉扶着青冉,一脸淡淡的行进了屋子,似未瞧见上面儿的贾母与其他众人一般,便径自行至了云娟下首的椅子上坐定,旋即接过小丫头子奉上的茶,慢慢儿的吃将起来。

    上首贾母一瞧得黛玉进来,哼哼唧唧得更大声儿了,王夫人见状,忙急声儿道:“老太太又不舒服了吗?大姑娘都瞧您来了,您可得振作一点子啊!”说完向底下那个坐着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咳咳!”大太监会意过来进来之人便是黛玉了,因忙起得身来,又假意咳嗽了两声儿,方用他那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声儿唱到:“林氏黛玉接旨——”

    大声唱罢,却见黛玉仍是顾自低着头,在慢慢儿的吃茶,似未听见自己的话儿一般,大太监一张白胖的脸子,攸地变了颜色,因又将声音拔高了几分,“林氏黛玉接旨——”

    这一次,黛玉终于缓缓放下了茶钟,却仍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敢问公公贵姓?是领的那一宫的差使?这会子来又是传的谁的旨?”

    彼时那大太监方瞧清楚黛玉一张绝丽的脸子,登时便怔住了,只因眼前这张脸子,长得与宫里淑贵妃与贤妃,都是何其相似!哦,不,是淑贵妃与贤妃的脸子,与眼前这张脸子,何其相似,只不过,前者只得了其七八分形,而后者又只得了其七八分神罢了,给人的感觉,恰似与面对真品与赝品时的感觉,是一样儿的!

    好半晌,大太监方稍稍回过了神儿来,再面对黛玉时,便不由自主的恭敬了几分,“回林姑娘,杂家夏守忠,系凤藻宫贤妃娘娘宫里执事大太监,今儿个来,是奉了贤妃娘娘旨意,来传娘娘与姑娘和荣国府贾二爷下的赐婚懿旨的,还请姑娘接旨罢。”

    黛玉听说,冷冷一笑,道:“我虽不才,却亦知道,这世上惟一能称作‘懿旨’的,不过只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旨意罢了,当今的太后与皇后皆已薨逝,敢问公公,这会子来传的又是那门子的‘懿旨’?我可不敢接这来历不明的‘懿旨’!”

    夏守忠未料到黛玉竟会这般厉害,一来便给自己狠狠下了这么个马威,不由怔了一下儿,待回过神儿来,见满屋子人都望着自己,或失望或惊讶或嘲笑,便有几分挂不住脸子,方才的恭敬亦随之荡然无存,反而亦冷笑道:“谁不知道咱们贤妃娘娘如今最得皇上宠爱,早早晚晚都会被立为皇后的?杂家如此说,何错之有?倒是林姑娘你抗旨不遵,该当何罪?杂家奉劝你一句,还是快快儿接了旨谢了恩罢,大家都喜欢。”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终于缓缓站了起来,夏守忠见状,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儿吓住,要依言来接旨了,当下又是轻松又是得意,便要展开手中的卷轴。

    却见黛玉并不跪下,只是微微扬起头,缓缓说道:“告诉不得夏公公,今儿个公公的旨意,我还真是说什么亦不会接,其一,世人皆知婚姻大事由来便是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贤妃娘娘身份虽高贵,却没有权利随意主宰我一个平民百姓的婚姻大事;其二,现下我正当孝期,别说是贤妃娘娘,便是当今皇上亲临,亦不能罔顾天伦人情,逼我去作那违背人伦常情之事;其三,贤妃娘娘的旨意,算不算‘懿旨’,夏公公心里当十分有数才是,可别逼得我将此事儿传至大皇子耳朵里,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的好!”

    她这番话儿虽说得缓慢,却有理有据,兼之她说这话儿时,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高贵凛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度与话里话外的毋庸置疑,竟让夏守忠无言以对起来。

    半晌,他方回过了神儿来,却是再不敢在黛玉跟前儿叫嚣,只是一语不发的退回了方才的位子上坐下,黛玉说得对,果真将此事儿捅到了大皇子跟前儿,也就等同于是捅到了淑贵妃跟前儿,如今虽说自家主子更得圣宠,到底淑贵妃才是现下后宫位分最高、最有权势,且又最恨贤妃的女人,倘让她得知了此事儿,他家主子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到头儿了,他怎么敢随便冒这个险?毕竟只有自己跟的主子好了,他们这些作奴才的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上首贾母见连夏守忠都被黛玉一连几个大软钉子碰了回去,心下不由又是失望又是着急又是烦躁,原本她亦不想将事情闹得这般不可收场的,毕竟眼下荣府正因着元春的关系而如日中天,果真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宫里元春亦会跟着蒙羞;只是,一想起那日她同凤姐儿来时,黛玉那一脸的不假辞色,她心里便十分不痛快,她想的是,好歹黛玉还是她养至这么大的,如今自己不过是出于为她好也为大家好的立场,为她的婚事做主罢了,她倒好,竟是这般的不知好歹,倘不好生给她一个教训,明儿她势必更不将她这个外祖母放在眼里的!

    当然,给黛玉一个教训都还是次要的,她今儿个之所以这般破开了脸子,最主要的因素,说白了还是那四十七万银子。眼下荣府已开始修筑省亲别院了,一旦真开始修了,贾府众人才发现,那银子花的,连用淌海水来形容,亦形容不过来了,买土木砖瓦、请各行匠役、打金银铜锡器皿、买仆役戏子……端的是样样儿少不得银子,件件儿缺不得金钱,不过短短二十余日,贾府已是堪堪支持不住,那四十八万两银子眼见已将告底儿!

    彼时贾府官中是再拿不出银子来了,其余众人譬如贾母王夫人等众,先前那次拿出体己银子,已是元气大伤,这会子便是手中尚有余钱,亦是再舍不得拿出了,修筑省亲别院的银子一直有进无出,自然支撑不住。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几十万两的巨款?更何况如今省亲别院已经开始修筑,“开弓岂有回头箭”?贾府这会子是不能回头,亦回不了头了,因只能再另辟蹊径了。

    贾母无奈,只能将主意再次打到了黛玉头上。然而,她亦深知黛玉外表虽柔弱,性子却刚强,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一多半儿便再难更改得了,她临来前甚至有预感,此番他们极有可能又要空手而归了。

    只是,贾府如今实在太缺银子了,即便预感到此番他们上门会碰钉子,贾母亦只能寄希望于黛玉能瞧在她“命不久矣”的面儿上,答应她“最后的要求”,因此她才会假装自己病得那么严重;当然,她心中到底不能确定自己的“苦肉计”是否是奏效,因又特意进宫去求了贤妃的“懿旨”来,以期在软硬兼施的情形儿下,能让黛玉最终答应,于是,方有了今儿个这一出“闹剧”!

    情知眼下夏守忠是再靠不住了,无奈之下,贾母只得自己思索起应对之策来,然急忙之间,竟是半个主意想不出,又见黛玉站在那里,仍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儿,她只能暗自在心里长叹一声儿,罢了,唯今之计,只有豁出她这张老脸去了。

    因低头酝酿了片刻,方缓缓抬起头,装出一脸的虚弱与怯懦,一行拭泪,一行向黛玉断断续续的说道:“玉儿,外祖母也、也知道眼下你重孝在身,确是不宜谈婚论嫁,当然,外祖母也没有要你这就嫁入咱们家,而是待你及笄以后再议婚事。”又叹道,“我也老了,前儿个又受了重伤,告诉不得你,太医说我没有多少时日了。你打小儿跟在我身边,我心里看你由来比你姊妹们都重,如今我要走了,心中自然最放心不下你,不与你的后半辈子作好妥善的安排,我便是走,也走不得不安心啊!因想着宝玉与你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儿的,情分不比寻常,且又是在你母舅家,将来当不会有人亏待与你才是,因此,我才会作了如此安排,盼你瞧在外祖母一番苦心的份儿上,瞧在外祖母将不久于人世的份儿上,就应下外祖母罢,咳咳咳……”话未说完,她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瞧在旁人眼里,不知道病得多重一般。

    黛玉自然亦瞧见了她唱做俱佳的表演,只是,心里除过冷笑与悲哀,实在生不出其他感情来了。因淡淡扫了她一眼,方说道:“虽说太医说得这般严重,到底亦不无误诊的可能,我的丫头青冉倒是善于岐黄之术,不如让她与老太太瞧瞧罢,倘能治好了,也是大家伙儿的福气儿。”说完以眼神示意青冉。

    青冉听说,忙几步上前,不顾贾母的挣扎与反抗,一把便抓住了她的右手腕儿,闭上眼睛假装精心的诊断起来。其间贾母一度想挣脱,以免当众露了馅儿,然青冉到底是习武之人,手劲颇大,又岂是贾母一个垂暮之人所能轻易挣得脱的?她越挣扎,青冉反而握得越紧,她的手腕儿亦越痛,剧痛之下,她终于不敢再挣扎。

    好容易青冉诊完,贾母方得了一个暂时喘息的机会。却听青冉冷笑着说道:“贾老太太放心,那些个太医确是误诊了,拜您这些年来吃的各种珍稀补品佳肴所赐,只要明儿不再出这样儿那样儿的意外,譬如摔马车之类,您要再活上个十年八载的,当问题不大。”

    一席连讽带刺的话儿,直将贾母的脸色说了个青白交加,然她终究活了这将近八十载,什么样儿情形未遇上过?又岂能因为青冉寥寥几句话儿,便打了退堂鼓的?因强自一笑,道:“你一个小丫头子才能活了多大?就能及得上太医院有年纪们的老太医了?倒是别在这里信口雌黄的好!”

    又向黛玉道:“玉儿不要相信她,她一个奴才秧子,懂什么医术?你可别被她唬了才是。”

    却见黛玉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我不信她,难道信贾老太太你?”说毕脸色一沉,“寒舍简陋,我又素喜清静,就不多留各位了,各位请罢。”又命婆子,“送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