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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漏夜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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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橚对着自己的画像细细端详,浓眉之间拧成了一个疙瘩,钱悦儿的问题也正是他心中困惑的。

    到底是谁把皇家秘藏的亲王标准像给弄出了宫外,交给江湖杀手来按图索骥取自己的性命呢?

    能够接触到这幅画的只有皇宫大内的司礼监以及皇室中人,或者王绂本人当时绘制了不止一幅肖像?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是谁想取自己的性命呢?朱橚不得其解。也许要回京进了宫再查问个究竟了!

    小船在长江水路上徐徐前进,又划回了原处,周王近卫军已经在树林旁搭起了营房,正在埋锅造饭。

    李鹤年坐在账房前烦躁地手持一根树枝,双眼出神,手上下意识地将树枝上的树叶一片片摘下扔于地上。自打看到江上那条小船往来路迅速划去时,他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焦躁之中。

    他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在爆炸发生后,突然用暗号下令就地扎营,却命小船急速掉头回浔阳,他没法问也没法跟随。

    不知殿下现在安不安全,有没有发生不测?近卫军已经原地驻扎了许久,从埋锅造午饭到开始做晚饭,殿下的小船还没有回来,他已经烦躁到快要疯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

    手上摘着树叶,心中默诵:“有事、没事、有事、没事……”地上积了一层碧绿的树叶。最后一片叶子被摘落,有事!他的心一跳,身子从地上弹跳起来,却看见那条熟悉的小船正缓缓地靠岸。

    他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喜色,殿下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钱悦儿也开始准备晚饭。那孙麻子驾船等在芦苇荡的时候也没闲着,撒网捕鱼捞虾,竟然网到不少江蟹。菊黄蟹肥,正是吃蟹的好时节,钱悦儿自是大喜,检查了一下船上的佐料,决定当晚就吃一顿蟹宴。

    端在船头就着江水将螃蟹洗涮干净,用线绳将螃蟹结结实实捆了,肚皮朝上隔水蒸了。剁了姜末,将醋、酱油、白糖配比勾兑调好蟹醋汁,也放进锅里一起蒸。

    一盏茶功夫便飘出了香气,引得朱橚直向舱门外张望。钱悦儿将蒸熟的螃蟹从炉火上端下,却不忙揭锅。挨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起锅,将热气腾腾的螃蟹端上桌。

    朱橚虽是心急,却无计可施,盯着大盘摇头晃脑。钱悦儿见了,只有苦笑,将蟹盖揭了、蟹胃拆下,剔去了六角形蟹心与白色蟹腮,将螃蟹放在一个粗陶碗里推到他面前。口中取笑道:“好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天皇贵胄,可以调动千军万马,却拿区区一只鸭蛋、一个螃蟹毫无办法!”

    朱橚嘿然一笑,踞桌大啖了一顿,吃得膏黄满嘴,大呼过瘾,遗憾道:“可惜无酒,若有菊花酒,持螯赏月便是至美之事!”

    钱悦儿横他一眼:“殿下不要忘了,这是在大江上,如果殿下吃饱了,那么就连夜赶路吧!”

    孙麻子也在舱外大啖江蟹,小船上三人吃得香甜,香气直顺风飘到岸上营账,李、宁二人嚼着伙头军做的第二顿腊肉菜饭,心中好生羡慕殿下的口福。又见到钱悦儿走出舱门,将倒扣在甲板上的粗陶碗收了进去。

    二人交换一下眼色,点了点头,下令道:“拔营上马!”众人赶紧用罢饭,拆除营包,翻身上马。

    心中俱是奇怪:白天歇着不走,晚上倒拔营上路,唱的那出?殿下的灵柩已毁,急急连夜赶往京城又有何用?但军令如山,不容置疑,只得快快启程。

    船中朱橚亦是奇怪:“悦儿,都这个时候了,怎么突然赶起路来?”

    钱悦儿看着他,反问道:“若殿下是那班江湖杀手,在浔阳的秘密落脚之处被官府查抄了,逃出城以后会怎么做?”

    朱橚想了一想:“行迹暴露后自然要逃避官兵的追击,或走水路、或走陆路逃得越远越好!”

    钱悦儿点头道:“正是,浔阳府一定会将此次立功破获逆谋大案的公文呈报京城,同时通知周边府县注意搜寻残匪的行迹,协助盘查追剿。我大明各府郡县都布有守军,诸多都司卫所驻扎陆路,相对而言,水路兵力薄弱,容易隐匿行迹。所以我断定,他们会走水路。”

    朱橚点头道:“分析得甚是,但我们为何要连夜赶路呢?”

    钱悦儿笑道:“白天他们为逃避追踪,定然会行船在江心,夜晚歇宿之时就会靠岸停泊。与我们走的路线不同,只有连夜追上去才能发现贼踪啊!”

    朱橚恍然大悟,是了,他们的小船一直沿着江边行船,与岸上的近卫军遥相呼应,自然无法遇上逃窜的残匪,只有夜间他们靠岸休息时才能在江边遇上。

    按照夜行军规矩,马衔环、蹄包布、人噤声,也不点火把,借着星月之光,水上、陆地一起开始行进。小船直划出六十里,才在岸边发现一艘大船,船上挂着许多灯笼,将周围四丈水面照得透亮。

    钱悦儿赶紧运起内力施展“传音入密”功夫仿若耳语般通知李、宁二人停止行军,就地埋伏。又让孙麻子将小船摇进阴影里,不要前进。

    飞身上岸,悄悄向大船摸去。虽不确定这艘船就是天狼教的座船,但总要上去打探一番。

    这条船体积庞大,只有四百料,共有二层。借着灯火之光,影影绰绰人头攒动奔走,不时有兵器寒光闪现。钱悦儿心中有八成断定这是李月桃一干人所乘的船只。

    大船将缆绳系在岸边一株老槐树上,老树枝叶茂盛,钱悦儿纵身跃上树梢,观察着船上守卫,乘对方回身巡视之机,宛若鹰隼般无声滑翔落到甲板上,向亮着灯光的船舱摸去。

    李月桃半倚在榻上,额上系了条丝帕,以一只纤手抚着太阳穴,面容憔悴,口中叹气。

    六名黑衣男子呈半圆形坐在榻前椅子上,钱悦儿只看得到他们的背影,除了左首一人,其余五人衣领后俱是绣有狼头标记。

    李月桃揉了揉太阳穴:“说下去吧,你刚说到黑五如何?”

    居中一名黑衣人回禀道:“黑五恢复得甚快,刚才给他换药时,卑职查看过他的伤处,伤口用羊肠线细细缝过,针法平整,伤口表面曾被烙过加速了愈合。却不是卑职替他包扎过的样子,于是查问真相。”

    李月桃身子微微坐起:“他怎么说的?”

    黑衣人继续禀告道:“他说火起之时,他鼻中嗅到异味,挣扎起身,却被一名蒙住半张脸的青衣老妇制住,将包扎好的绷带全数割断,又将他点晕,醒来后,身上麻木,那老妇已经消失不见,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

    李月桃秀眉蹙起,美目流动,显然正在思索。片刻后,她道:“你们说,今日我房中起火、火药受潮,随后官府赶到将秘密堂口查抄,与这个青衣老妇可有干系?”

    房中起了“嗡嗡”之声,开始议论纷纷。一致认为老妇非常可疑,能一举够制住黑五这样的杀手,不是普通的身手。而且出现的时间上有巧合,只是为什么要帮黑五治伤呢?是敌是友,实在令人想不透了!

    听得众人这般议论,李月桃更觉头疼,纤手举起,众人立即住了嘴。李月桃皱眉道:“损失都清点好了吗?说一说吧!”

    居中黑衣人声音沉痛,低声道:“地字号杀手营36人捐躯2人、被抓1人,青龙堂兄弟折损了9人,被抓10人。火药被抄600斤、兵器被抄3400件,受伤的兄弟有32人,其中重伤的……”

    正待继续往下说,被李月桃打断:“够了!”她双眼冒火,面容扭曲,以手按住了太阳穴。

    她不明白,她李月桃怎么诸多不顺,好不容易接一票杀王刺驾的大买卖,赚了二十万,一把火连同左护法筹集送到的一百万两银票全都化为乌有。

    刚完成杀手训练的“地”字号杀手营36人,杜炎交给她的时候面色铁青地交代过:“天字营杀手所剩仅6人,重伤未愈,这批地字营杀手,你要仔细带好,这是教中仅剩精英。人字营一年后方可出关,你谨记了!”

    没想到刚离开总坛半月功夫就折损了3人,连同布点建立沿江分舵所储备的火药、兵器都被官府查抄了去。这下子没银子、没家底可怎么去宁江、芜湖、应天开分舵?这么大的窟窿如何去填?

    一出门就损兵折将,败露行迹损失巨大,怎样在主公面前重拾信任?在教中怎样面对左护法他们的攻讦呢?难道我李月桃就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吗?难道老天就这样天妒红颜,与我李月桃过不去吗?

    面对眼前的困境、危局,她感到心力交瘁,虚弱地挥退众人:“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众人应诺一声,躬身施礼,纷纷退下,坐在左首的冷千秋正要站起,被她一把拉住左手。钱悦儿悄无声息地闪身躲到暗处,看着众黑衣人鱼贯走过,又潜回舷窗下。

    冷千秋身体僵硬地站住,良久才回头淡然道:“右护法留下冷某,有何见教?”

    李月桃从榻上跪坐起来,抱住了他,纤手环扣在他胸前:“今夜,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冷千秋声音更加冷冽:“右护法请自重,冷某知道你与主公甚是投契,不过冷某无意搅入其中,请右护法早点休息吧!”伸出右手拂落她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月桃低唤一声:“慢!多陪我说会话也不行吗?”她以为他畏惧主公,才如此决绝,想将他留住慢慢厮磨。

    冷千秋站定身形,头也不回,口气冷硬地说:“右护法想说些什么?”

    李月桃娇声道:“我实在是烦恼至极,为何办事总是诸多不顺,如今银票、资财都没有了,不知将来如何是好?不知怎样向主公交代?所以才想你陪我聊聊。”

    这倒是事实,如今她心中充满着挫败感,想要从屡试不爽的勾魂术上捞回点自信。用男女之欢来暂时忘却诸多不如意。她所擅长的不过如此!

    其实武功平平,头脑一般的李月桃能够当上右护法本就是得益于主公的青睐,可惜办事屡屡失风,在主公面前越来越失宠。

    毕竟男人打天下需要的是一等一的能人,以色示人的花瓶终难持久。再蠢的男人也不会把家底往一个无底洞里填,何况是天狼主公这种拥有世人罕有之王者气象的不寻常男人?这次东进计划已是李月桃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李月桃虽然没有体会得这样深,却也从主公和左护法的神色、语气中隐隐意识到了,东进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李月桃的将来在此一举。所以她急切想要拉拢冷千秋这样的人才帮衬她,同时征服这个一直得不了手的男人也能给她伤痕累累的心灵一点安慰。

    冷千秋僵硬的背影稍稍柔和了一些,淡淡地道:“属下也帮不了右护法,所幸浔阳百媚楼没有暴露,如果荆州、武昌、浔阳百媚楼如期开张,买卖做得好,倒可调出头寸来弥补这次的损失。”

    李月桃一听,心中顿时燃起希望,对啊,那三家妓馆如果赚到钱,就可以挪过来开办宁江、芜湖、应天的百媚楼了!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冷千秋果然有头脑!她对他的渴望又深了一层,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柔荑抚上他的面颊,媚眼中透出浓情蜜意:“冷堂主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月桃我倾慕得紧!”

    冷千秋眉头紧皱,上半身往后一避,他实在讨厌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和风骚入骨的放浪行径。男人的风流与女人的****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虽然被称为浪子,却同样无法接受让身体流连在不同男人身边的****荡妇。

    他点了点头:“右护法想谈的冷某已经谈过了,冷某累了,毒伤未愈,先告退了!”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冷然走过。

    李月桃接连碰了二个钉子,恼羞成怒,身子气得发抖,双眼直钉在地面上,直到他离开船舱,才尖叫一声,砸烂了桌上一只花瓶,哭了起来。她今天真是丢人到家、失败到家了!满腹委屈和酸楚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钱悦儿在外看得吃惊,她想不到会看到李月桃勾引冷千秋,心头有些不自在,看到李月桃伤心痛哭,并没有意想之中的开怀解恨,反倒开始有了一丝怜悯:女人被男人这样拒绝,确实是颜面尽失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舱中这段对话让她无意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天狼教在荆州、武昌、浔阳都开设了一个叫做“百媚楼”的据点,虽然不知这“百媚楼”是干什么的,但是今后倒要留意一下,要防止天狼势力渗透中原!

    冷千秋铁青着脸从船舱中出来,正看到一名青衣老妇伏在舷窗边窃听,他一掌劈落去抓她肩头。她就像一条泥鳅一般滑溜,轻巧闪过,在他耳边低唤一声:“冷兄!”

    冷千秋一惊,拉着她衣袖闪进黑暗中:“怎么是你?”

    钱悦儿吐一吐舌:“不好意思,看到不该看的。”

    冷千秋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要紧。”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钱悦儿一笑:“冷兄不是外人,我潜入船上不必瞒着你。”

    冷千秋听得这声“不是外人”,心中感慨,问道:“今天白天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钱悦儿点点头。冷千秋长叹一声,一边独闯虎穴来端秘密堂口,一边还有心思治病救人,这种事只有她做得出来!早就在怀疑,原来果然是她。他身为青龙堂堂主却被她视为自己人,毫不避忌。面对着破坏教中大计的她,他却暗中维护再三。这处境好不奇特,这份交情是缘是孽?!他无法分辨、也不愿细想,内心中只希望她一切安好,只有这个才是他最看重的。

    冷千秋摇了摇头:“你太冒险了,我不希望你再这样做。”顿了一顿,略带艰涩地说:“不要让我担心!”仿佛表达内心情感的这句话用尽他全身力气一般。

    钱悦儿听了心中一动,低下头,想到自己一直在令他感到为难,作为天狼教青龙堂堂主该如何面对她这个屡屡捣蛋破坏的对头?他的处境确实难堪。当然他隐含情意的那句话,她也听懂了。越发觉得负欠他良多,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同样心思,但她已经无力再接受其他人感情。亏欠与辜负他,只怕今生已是注定了的!

    两人在暗处默默无语,钱悦儿正要开口,冷千秋突然开口:“你快走吧!”

    钱悦儿点点头:“对不起,冷兄,总是令你为难!”福了一福,纵身欲去。

    冷千秋勉强点了点头:“保重!”钱悦儿微微一笑:“保重!”如一只大鸟纵身跃起,迅速隐没在岸边树影中。

    冷千秋额头冒出豆大汗珠,手捂腹部,勉力支撑着向自己的舱房踉跄奔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