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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江湖后辈,只在一鳞半爪的转述中了解过宋回涯的狂妄与傲慢,以为能有七分真已属夸大,却未料能亲眼见识,这传闻中为祸一方、阴险诡诈的“贼子”,以一挡百,神情还睥睨自若,似眼中无人。
谢氏家主身边诸多叫得上、叫不上名的好汉,单拎出来,都是能叫他们低眉敛目的英雄豪杰,各个在江湖中有着些不屈不折、气吞万象的武貌芳名。
可宋回涯自出场起还一字未说,他们守在一侧,先被丁点大的风吹草动乱了阵脚,实在是略逊几分气概。
反倒衬得宋回涯傲得坦然、狂得潇洒。
众人望着空荡的门楣,纷纷握紧手中刀剑,只想目下这番态势,少不得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饶是知道这帮高手打杀起来顾不上在兵器上多安个眼,他们这帮小鱼小虾留在此地空有危险,仍是不舍离开这风波中心,唯恐错过一幕能叫余生抱憾的大场面。
而力顶重担的谢氏家主,叫人刚一照面便被扯下尊严生生踩在脚底,竟能忍得住这等奇耻大辱,收回视线后,侧身挡住那方牌匾,瞪着宋回涯不言不语。
宋回涯不进反退,拧转手腕将长剑负在身后,阔步上前。
人群后方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喊话“宋姑娘,请不要欺人太甚。”
谢氏家主回头,侧身让开一个位置,叫那华服男子走出门来。抱拳礼道“张太守。江湖旧事,叫您见笑。”
男子轻轻颔首,对着宋回涯道“谢门主已然身死,宋姑娘便是纠缠不放,又能争得几分意气方才谢公也说了,谢门主溘然长逝,他已无心力再管门中是非。不如各退一步,算了。”
众人听着这番调和的空话都觉得有些憋闷,可碍于男子地位,不好作声。
本以为宋回涯多少会卖这高官几分面子,或是干脆懒得多费口舌,将人略开。哪知她有闲情逸致,好脾气地与人讲起理来。
“当年我师父遇害,山上只留了几个不顶事的孩子,谢仲初也要率领一众好汉,帮着茂衡山那帮无赖,强逼着我打断左手,谁人站出来说过一句算了”
宋回涯淡然一笑,大度地道“今日谢家满门,若都能自断一臂,我也可以赞他们一声好骨气,将此事,算了。”
张太守正欲开口,宋回涯又亲善笑道“这位官爷如此仁善,开口便是至德要道,又纡尊降贵来为一草野江湖之辈送行,想来是与谢仲初交情笃深,定不忍见死者受屈。我这人最重情义,官爷若是肯替谢家废去一手,叫我领略一下什么叫做君子之交,我也可以当做,算了。”
张太守从未叫人如此驳过脸面,一时语塞,面上表情几难维持。边上谢氏家主已惊声喝道“宋回涯你岂敢如此无状当真目无王法了吗”
“我分明给了选择,一条命都不曾要,怎么叫做欺人太甚”宋回涯笑意逐渐森冷,毫不留情地斥道,“与我半分关系没有的局外人,来我面前犬吠什么你说得轻巧,但我宋回涯的面子,
你还不配要。”
当世武林,外有强敌虎视6,上有权势迫人,众人如同缩在石块间的草木,学着怎么“忍辱负重”,捱过这漫漫长冬。
过惯了苟且偷生的日子,已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等英武堂堂、嚣张外放的壮阔跟霸气。
几句不算中听的话,众人竟听出了畅快。好似心中郁气都跟着疏了一道。
那张太守唇角紧抿,面上肌肉抽动着显出几分窘迫,威胁道“宋回涯,你睁眼四面看看,在这里执迷不悟,能讨得什么好处”
有人拆台道“诶,我可不是为了谢仲初而来,我只是为了瞻仰宋回涯。”
张太守旋而又说“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宋回涯风轻云淡地道“旧事若是可以揭过不提,那世上人人皆圣。朝廷不必在了,诸位好汉也莫再把所谓的快意恩仇挂在嘴边。自认能如此慷慨的义士,站出来,我看看能有几人。”
一声音隐没在人群中道“当年谢门主只是路过不留山,受旧友相邀,上山替人主持个公道。谁人自己心虚,主动自断一臂,怪得了谁”
宋回涯偏过视线未寻见人,只是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叫围观侠客们再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了。
“好啊,今日你若是死了,我也领着几十上百个壮汉到你家去,找你家中的孤儿寡母主持个公道真是良心喂了狗了说这样的话”
“存着什么腌臜心思,打的什么鬼主意自己不知道吗私下里与一帮沆瀣一气的同道自我宽慰两句也就罢了,真敢摆到台面上来说当天下人全是瞎子”
“你谢家人才是欺人太甚”有人以内力吼道,“当今武林已无人敢提,那我来说免得百十年后,天下黑白真被一群宵小颠倒当年不留山何等悲壮,他谢仲初不敢上阵送死,躲在宋氏兄妹背后,借着不留山的声望才闯出几分名堂。宋惜微一死,他谢仲初翻脸不认,半点旧情不念,不说庇佑故友之子,还上门欺凌无辜弱小,想要赶尽杀绝。若说狠毒,谁人能比得过谢仲初”
声音传出百丈之远,人群陡然骚动,还是第一回听过这样的说法。
正迟疑不决,有人跟腔道“阴损之事,他谢仲初一件没少做次次借刀杀人,偏还占着个仁义的侠名,听着就令人作呕”
“谢仲初次次要带着百十来人,躲在人群背后才敢说两句废话,不过是舔着朝廷的臭脚谋来的一身虚名。天地广阔,宋回涯哪里都敢单枪匹马地去,单这一点,谢仲初就望尘不及”
张太守怒声喝断道“这话说得放肆谢门主北杀胡贼的事,你们只当充耳不闻了说谢门主何其阴损无能,华阳城里的百姓几人不服放眼天下,有哪家门派自认比谢仲初做得更好别在背后道人是非,有本事就站出来”
不明缘由的少年侠客们交头接耳,目光随声音在人群中来回打转。窥见这些江湖秘闻,有种难言的激奋。
“有什么不敢”一壮汉越众出列,站在宋回涯身后,粗犷笑道,“
若论杀贼,天下有几个门派敢与不留山相提并论你张太守敢说一声不是吗不留山上半山坟冢无一平庸之辈,宋誓成最后也是死在胡人手下,他们何曾与人吹嘘过自己的作为”
“好”
红影闪过,一风姿绰约的女人踏风从众人肩上飞出,跟着走到了众目睽睽下。
“这位大哥既然敢站出来,那我也跟着说两句。要论名门,怕是没有哪个门派比不留山更担得上正道二字吧,如今大梁国主还姓魏,有几分功劳该归于宋氏满门可宋门主枉死之后,宋回涯受人千里袭杀,孤身无援,时至今日,还有几人听说过不留山的威名他谢仲初嘴巴一张,借着宋回涯,要将不留山打成歪门邪道,多年来不曾公正地为其分辨过一句,这话不假吧他若真是个正人君子,怎不敢与人道出实情”
“德之贼也,谢仲初”
一时间人声如沸,张太守再三喝令,也压不下众人议论。
那女人指着四面,内劲荡开肆意叫嚣道“我等是站出来了,要替谢门主开脱的,怎不跟着走出来,叫宋回涯见一见长相呢即是仗义执言的大侠,这份胆色该是有吧”
宋回涯回过头,与那女人四目相对,女子理了理肩上长发,朝她风情万种地一笑“宋大侠,若这江湖还有人能称得上一个侠字,我选你。你今日既然寸步不退,那我也跟你一程。实在看不惯一帮孙子跪在谢仲初的面前跟死了亲爹一样,哭得好生晦气。”
对面的壮汉拍拍肩头,抱拳做了个景仰的姿势,嗓音浑厚道“如雷贯耳。不留山风骨依在,那我也不想再龟缩做个小人就姑且跟在宋大侠身后,也出一出风头”
这二人出面之后,犹如点了把火,将众人冷却多年的血液重新烧了个透,那些不敢说的话都在热流冲涌下堵在了喉咙,陆续又有人跟着站出来,朗声道
“我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浪客,没什么宗门约束。别的事情我不懂,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唯独故事听得多便是换一万个说法,他谢仲初这些年的所为也是对不起不留山谁要想听,我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你谢家随意派人来与我对峙,干脆地论个长短”
宋回涯多年栖惶如丧家之犬,流离辗转,听过多少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可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多人敢大声喧嚷,为早已在历史蒙尘的不留山诉一声公道。
她拼得一人来,居然引得百人出。
梁洗听着下面要掀翻了天的嘈杂,提起佩刀,又是一脚踩上窗台。可惜人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做什么”梁洗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着迫切,恨不能用手中大刀将这碍事的秤砣砸下楼去,“要打起来了”
严鹤仪死死抱着她腰身说“打起来了你才更不能去你去做什么”
宋知怯踩着碎步,担忧地道“我师父不会有事吧”
严鹤仪说“你师父能有什么事宋回涯来去如风,世上那么多仇家都拿她奈何,不正是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吗她打两下泄泄火,打不过就跑了。人越多越乱她越是安全,能替她挡下暗箭。你这厮跳下去,能帮着打几个人,届时被围,宋回涯是留下帮你好,还是不帮你好”
宋知怯一听觉得太有道理,跟着上前抱住梁洗的腿,拦道“女侠,你还是别去了”
梁洗气得眼红“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徒弟你听听下面那些人的豪言壮语,怎么还坐得住”
严鹤仪也火大道“你看看场合好不好梁洗你出门就不能带个脑子吗”
众人吵得沸沸扬扬,张太守上前一步,直指宋回涯的鼻头阴沉道“宋回涯,世人说你鲁莽,看是误传,今日才知你深谋远虑,特意领了一帮人来颠倒乾坤,贼喊捉贼”
宋回涯听着众人争辩,还有些神思恍惚,闻言眨了下眼,讥笑道“我这人吧,怂包做得,小人做得,可昧良心的事做不得。你不一样,你忍不了辱,吃不了苦,但是可以大义凛然地对无辜者下刀。或者这就是你能做高官,而我,只能做流匪的缘故。”
张太守硬扯起一个笑“这世上,谁人敢说你宋回涯是个流匪”
“我的意思是”宋回涯手中长剑倾斜,滑出一寸剑光,“我不怕做个流匪,你怕做个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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