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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手来的周氏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瘫软了下来,忽的又扑到褚小楼身上,母子二人抱头痛哭。n,那厢炕上的褚刚尽管默不作声,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盛满了悲哀。
赵永忠夫妇见状,心里极为不忍,都劝赵四娘就这么算了,好歹放人家一马。
天啊!赵四娘觉得自个儿比窦娥还冤。
是,之前是她嘴欠,嚷嚷着要找人家家长理论。可事实上,来人家家里后,她都没说褚小楼一个不字呀,更没在他身上加一个手指头。他被凑得这么惨,全是他娘的“功劳”好吧!跟她没有一文钱关系。她怎么就成了得理不饶人,非要为难人家的恶人了?
赵四娘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个儿的来意,可这会儿再把那番“柴禾”的言论拿出来显然很难让人取信。若是就此表示不再追究褚小楼的责任,又好像是自个儿本来是有为难人家的意思,被父母劝过之后才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一来,不但显得自个儿斤斤计较,还会让人觉得她耳朵软。
这也太丢份儿了!
好面子的赵四娘轻咳了一声,正要说些场面话撑台面,忽的心念一动,随即陷入了沉思。然后就像钉在了褚家一般,任凭赵永忠夫妇怎么劝,就是不肯就此离开。
“褚家婶婶,听说你在给人家洗衣裳,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呀?”赵四娘沉吟良久之后,再次环视了周遭一圈,便开口问道。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忽然问这做啥?难不成人家想摸清咱的家底,好叫咱赔钱?这可怎生是好?
想到这儿,周氏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迟迟不敢作答。
褚家夫妻二人心意相通,褚刚当然知道媳妇儿在担心着啥,说实话,他也同样担心着。然而自家确实拿了人家的东西。哪怕那东西再小,也欠了人家一个交代,如今人家要求赔偿那是很合理的。这钱,自家应该赔!
于是褚刚代为回答道:“咱虽在府城落了籍。可在本地人眼里,还是把咱看做外地人,有啥好活计也不会交到咱手里。眼瞅着家里就要断炊了,孩子他娘就豁出脸面去城南瓦子巷收些衣服回来浆洗。原说好,每三天去取一次。每次给咱现结三十文工钱。可那些主顾总说咱没洗好,不是少给就是迟给,甚至还有不给的。这样一来,扣去上浆的成本,咱一个月能赚个二百文就顶了天了。”
“虽说替人洗衣服赚不了多少钱,但这活儿能在家里干,就可以随时随地照看褚叔叔了不是吗?”赵四娘试探道。
褚刚苦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每次三十文的工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孩子他娘得手脚不停,从早洗到晚才能把衣服将将洗完。再有,说是浆洗衣服。其实还得把缝补的活计也连带着干了。每回看到孩子他娘累得直不起腰,我就宁愿她出去找个轻省点儿的活计。其实住在咱家右隔壁的朱篾匠家,是再和善不过的人家了。他家当家的朱老爹知道孩子他娘常在河边,生怕我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就时不时过来瞧瞧我。有朱老爹在,孩子他娘尽可以放心出去干活儿。可问题是咱没门路,想找也找不到别的活计呀!”
赵四娘闻言,垂眸不语,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低头细思了好一会儿,她便说出一番话来。
赵四娘所说的话。不光出乎了褚家人的意料,就连同来的赵永忠夫妇也大感吃惊。
周氏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问道:“赵小姐,您说您想在这附近开一间小饭铺。愿意雇我去干活儿?”
一直忐忑不安的周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自家娃儿才做了那么不光彩的事情。
赵四娘点头道:“不错。我会尽快把铺子置办下来,争取在近日内开张。”
她注意到褚家虽然极度简陋,一家人都穿着捉襟见肘的衣服,但久病在床的褚父却得到了很悉心的照料,不光是头脸整洁。就连手指甲都被修得整整齐齐。于是她心里越有了成算,便又道:“开张之前,你来帮忙收拾。开张之后,你就去厨房帮工。工钱先按每天三十文给,包两顿饭。如何?”
面对这样优容的条件,周氏还有啥可犹豫的,忙点头说好,还拍着胸脯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做事儿。
看到赵四娘说干就干,认真谈起开铺子的细节,赵永忠夫妇俩不由得面面相觑——咱家又要开铺子了吗?啥时候的事儿,咱没听说啊?
一出褚家门,夫妻俩就齐声开口道:“四娘”
赵四娘打断道:“你们想问什么我都知道,一会儿我再跟你们细说。这会儿咱赶紧去打听一下,城北口碑最好的中人是哪个?争取在天黑之前把铺子买下来。”
于是专断独行的赵四娘就领着赵永忠夫妇四处打探起来。
其实名声在外的中人并不难找,赵四娘家很快就探听到了那人的住处,只是要在这附近找到合适的铺子却颇费了一番周折。
原来城北的铺子基本上都聚集在通富街上,可赵四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在那条街上找铺面,坚持要在柳枝坊附近找。这样一来,人家中人就很为难了。要知道,柳枝坊的这一带算是整个幽都最寒酸的地方了,不要说像样的铺子了,就连一间牢固些的屋子都没有,这让他怎么介绍?直劝赵四娘换一个稍微好一些的地段。
赵四娘有时候是很执拗,但有时候也肯听劝。当她在这一带转了好半天,知道中人所说不假时,心里也渐渐生出了转战通富街的想法。
就在此时,赵四娘惊讶地现西北方向接近城墙的那一带乱七八糟地搭着好多草棚,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这些棚子多半是今年年后逃荒过来的流民所搭,也就能遮挡些小雨。如今是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西北风一刮,呼啦啦就倒下了一大片,里面的人能挺到第二年春天的绝对不会过三成。唉,年年来,年年倒,为啥天下有这么多流民呢?”
看到赵四娘对着棚户区呆。健谈的中人忙介绍了一番。
赵四娘早听说过城北有处“棚户区”里头的房子破旧拥挤,杂乱不堪。可是,她一直以为褚家那种破茅屋就是典型的棚户了。从没想过“棚户”真的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纯粹的草棚子。
“钱大叔,我也不指望能在这附近找到现成的铺子了。你帮我问问看,有没谁家要卖房子的?破一点没关系,我买回来好好修缮一番就是了。”看到钱全一脸无法理解。赵四娘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家在这一带开铺子不是为了赚钱,是想定期施粥,周济一下附近的百姓。”
钱全闻言,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看到她一脸坚定,颇为市侩的他倒也有几分动容。于是土生土长的他认真想了又想,记起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座小庙,听家中老人说多年前那里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对外施粥赠药。虽说如今成了破庙,但基本的骨架还在。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一修应当就能用了,正好符合赵四娘的要求。
想到这儿,钱全便领着赵四娘家去找那一带的里正,问他能否把那座破庙出租出去。
一般说来,寺庙应当是僧侣的产业,不该归本地里正管。但燕国情况特殊,曾颁布过严格的“灭佛”政策。一段时间里,朝廷恨不得让所有的僧侣都还俗,将他们的产业都收缴国库。那庙就是在那期间变成了本地的公产。只不过佛教作为前朝的国教,早已融入民间。那时候朝廷再怎么灭佛,百姓还是会在心中念佛。故而,当年哪怕是白白空着,附近百姓也没敢把神圣的寺庙挪作别用。甚至还常常偷偷地去洒扫一番。直到近些年,附近百姓日子越过越难过,这一带甚至沦为了贫民窟,人人为谋生计自顾不暇,再也无法照看那庙,那庙方才渐渐荒废了。
不过。庙虽破败,却不是空庙,如今里头住些无家可归的泼皮无赖。赵四娘很担心他们会为了守住这一席之地而站出来横加反对,甚至跳出来滋事。
一想到这些,赵四娘头皮就有些麻,打量着这事儿不好办,就算最后能成也得耗费不少时间。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出奇的顺利,很快她就从那一片的里正手里把那座庙连同那座山,都以想不到的低价买了下来。
对,不是租,是买!
当里正听说有人愿意花钱租用破庙时,手头拮据的他心里立时活泛了起来。眼珠子滚了两滚后,便试探起赵四娘家愿不愿意直接买下那座庙。当他现她家颇为意动且出手大方时,更是大胆地提出可以把整座山都卖给她家。
那座位于城里的山自然不会是崇山峻岭,事实上把它称作山都很勉强。因为它海拔绝不过三十丈,对于见识过群山峻岭的赵四娘来说,它其实就是一个不高的小山坡。饶是如此,赵四娘还是觉得花五百两银子置下幽都里的一座山头来,简直就是白菜价。
至于赵四娘所担心的那些泼皮无赖,在这一带威信很高的里正一声令下,他们就立马卷铺盖走人了,完全没有赖着不走当“钉子户”的意思。
于是再无后顾之忧的赵四娘小手一挥,就做主买了下来。
赵永忠夫妇现自家小闺女败家的度与日俱增,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不过,后来当他们得知了赵四娘的具体开铺计划,开始觉得小闺女败得值,败得有理。
说来话长,自打赵四娘家来到幽都做生意后,每天铺子里都会有大量剩饭剩菜。有一小部分是卖剩下的,更多的则是客人吃剩下的。倒不是说客人嫌弃赵四娘家的饭菜不好吃,事实上客人基本上都挺满意。不过幽州并非姜家滩那种穷乡僻壤,城东更是富贵之乡,这儿的人下馆子习惯多点一些。虽还土豪没到“吃一盘,看一盘,还有一盘留着倒掉”那种境界,但也很少有人能做到“吃多少点多少”
面对如此多的剩菜,即便赵四娘家卯足劲儿吃也不完。于是勤俭节约的姜氏就不顾赵四娘的竭力反对,坚持在城外的新作坊附近养了几条小猪,专门来解决剩菜。
直到今天。看到与狗抢食的褚小楼,赵四娘颇有触动。
刚开始,赵四娘也想像姜氏所说的那样,每天留一点卖剩下的饭菜给褚小楼。可转念一想。有一个褚小楼就可能有第二个褚小楼,估计过不了几天,自家后巷就会挤满了闻讯前来领饭菜的可怜人。赵四娘家或许无所谓,但街坊四邻就未必愿意了,说实话。这些城东的邻居大多不怎么友好。
为了日后不和邻居们扯皮,赵四娘就想着雇个人,每天专门负责把剩菜送到城北那一带接济穷人。可转念一想,既然干了,那索性就干干好得了。与其漫无目的地一阵乱派,倒不如整个正规一点儿的,帮助更多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于是,如今不差钱的赵四娘就在褚家突奇想,打算开一个爱心食堂,帮助一部分三餐不继的穷人解决吃饭问题。
如此随性的计划。若是放在正常人家,肯定不可能通过。可事情生在赵四娘家,就连最基本的可行性都没有论证一番,就得到了全票通过。
有了家人的鼎力相助,食堂的筹备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就连赵四娘曾觉得棘手的人手问题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不到十天的工夫,就一切准备就绪了。
如今名为“百味堂”的食铺已经经营了月余,每天供应早午两餐。尽管食铺从外面看,与别家没有什么不同,但使用过的人会知道这里只卖一文钱一份的主食。
相比起其他地方。府城幽都的物价稍高,一文钱在外面最多够买一只不大的黑面馒头。而在百味堂,一文钱的主食有时是两张香气四溢的芝麻粗粮烤饼,有时是两只松软可口的素馅包子。也有时是一大碗厚厚的明火粥百味堂的菜单经常会变,但不变的是,不管是哪一种主食,外面的售价绝不会低于三文钱。换句话说,在百味堂吃饭,吃到就是赚到。
不仅如此。购买过主食后,就可以免费打汤。汤的种类也很多,基本上都带油花,萝卜大骨汤,丝瓜蛋花汤和豆腐大酱汤是最常见的三款。
此外,有时还能吃到各种美味佳肴。这些菜肴多是赵家铺早市或午市卖剩下来的,也有少部分是客人基本没有动筷就撤下来的,一天两次从城东运送而来。尽管是剩菜,但看上去同新菜无异。
如此低廉又美味的食铺,刚一开张就受到了热捧。百味堂开张至今,如果说人们对它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它实施严格的限购。
原来赵四娘是有善心,但很有限。在她看来,救贫扶困这种事业,就算是燕国朝廷出面都未必能够做成,她家能力有限也只能略尽绵力。百味堂这一带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贫民窟,这里三餐不继的穷人实在太多,就凭她家一己之力肯定是帮不过来的,只能帮助一部分。
于是赵四娘决定限制对象限制区域。她所选定的对象就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选定的区域就是百味堂所在辖区,以及紧邻它的三个辖区。她和这四个辖区的里正商量好,由他们开据证明,证实所在辖区的某些老人或孩子确实三餐不继后,再经百味堂掌柜审核,审核通过后就给那些老人和孩子放“餐卡”
所谓餐卡,就是免费用餐凭据,有了它,就可以在百味堂免费领饭。不过如此实惠的卡,每家每户却最多只能领用两张。
尽管条件颇为苛刻,最开始的那个月还是有近百号人获得了领卡资格,到了这个月已经增长到了二百多名。
通常情况下,百味堂每餐仅供应三百份主食,而且这些主食要优先供应给持有餐卡的老人和孩子。也就是说在他们领完后,就只剩下几十份主食能够对外销售了,并且规定一人只能买一份,这让普通客人扼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