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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某处,竹帘后人影绰绰,一赤袍金冠的人,正坐在桌前吃茶,“梁大人,今儿你府上可真热闹,唱曲儿的唱曲,说书的说书,本殿下还真是大饱眼福了”,燕朝歌冷笑道。
梁仪,正是此间的主人,官居从三品,乃文渊阁大学士,只见他脸色有些不虞,有些尴尬,燕朝歌继续言道:“堂堂从三品大员的家里,竟能容忍这些碎嘴的妇人,当众议论朝堂大事,连父皇和诸位王侯重臣,都牵扯其中,真是了不得”。
梁仪闻言,冷汗直冒,硬着头皮答道:“那妇人原是临武县守备的夫人,她家老爷回京述职,因业绩优良,被直接调入刑狱司,山野之民,不通礼数,下官现在就命人去处置”。
燕朝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剑眉慢慢皱起,京城风云诡谲,最近发生很多事,看起来毫无瓜葛,细思之下,却颇有些巧合的意味,难道是真的有人,暗中作祟?
梁府的后花园设置得颇为精巧,有不少蜿蜒的巷道,两边种满了各色植物。那京官太太一路走过来,冲着某处不起眼的地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方才转身离去。
一刑狱司将官打扮的人见状,转身说道:“督主,内子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散了出去,现在就看,鱼儿是否会上钩了?”。
潮湿,憋闷,幽暗,肮脏……,刑狱司的大牢仿若矗立在地狱之门的恶鬼,耿怀忠身穿黑色斗篷,大半边脸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暗闪着幽光的眸子,晦暗不明地盯着眼前人。
还不到半月,正值壮年的平武侯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余岁,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一身锦衣早已看不出颜色。
何镇听到动静,抬头看见竟是耿怀忠,他是知晓耿怀忠诈死的事情,故而没有半分怀疑,反倒欣喜如狂地扑了过来,说道:“耿大人,耿大人,求求你,快些把我救出去。这牢里有老鼠,跳蚤,蟑螂,而且连出恭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尿骚屎臭味儿,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原是正二品侯爷,如今竟用了我这个称呼,可见是乱了阵脚。
耿怀忠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暗骂一声蠢蛋,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当初又是怎敢欺上瞒下,构陷他人的?还是主公顾虑的对,就这么个怂货,迟早也是个祸害。
“看样子,何侯爷在这里,过得不怎么舒坦啊”,耿怀忠幽幽地说道,何镇刚想要说话,便被他挥手打断,“其一,当初张云疆的案子,你处理的首尾实在是破绽百出,不仅到手的账册没有销毁,还放跑了一条漏网之鱼;其二,潘越那小妾,还有她的那个烂赌鬼兄弟,居然会被刑狱司的人,抓了个正着,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吗?”。
何镇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又听见耿怀忠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第三点,你大概还不知道,湘河决堤的真相,早被闻弦意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应证据,都已收集归纳后,放在陛下的案桌上了。还有个叫包英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涿州镇河司的人,只是奉上峰的命令行事而已,现在也被关在这天牢之中,呐,就在那边的地字五号房”。
“什么?闻弦意不是已经跌落山崖,尸骨无存了吗?”,何镇面如土色地惊叫道,耿怀忠冷哼一声,说道“不管闻弦意是生,还是死,总之刑狱司的任凤池,已亲自呈递的折子到了御前,铁证如山,再无回旋的余地。况且萧简和沈月明联名上书,参奏你暗中指使他人,调换北境的军需物资,致使数千将士冻死路边。就连户部尚书韩栋,也在牢中写了数千字的血书为自己喊冤。而你,除了会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命之外,还能做什么?”。
何镇闻言,顿时呆若木鸡地跌坐在地,耿怀忠冷嗤一声,心里愈发瞧不上他,“何侯爷,你自个儿瞧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打算如何处置?”。
沉默良久,何镇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耿怀忠,缓缓说道:“看来,耿大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帮衬本侯一把了?”,惨笑两声,又问道,“恐怕这也是主公的意思吧?”。
耿怀忠面无表情,双手负后,不再言语,何镇自嘲地低下头,说道:“倒真是难为耿大人,就算如今已然‘身死’,还要来这天牢里走一遭了,你跟随主公多年,果真杀伐决断,手段了得,难怪深得主公赏识”。
话锋一转,他恨声说道:“既然两位都打算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话,何某自问亦不是愚忠之人,况且我老母和独子俱亡,了无牵挂,只剩一条贱命,倒也自在”。
“哦,是吗?”,耿怀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测测地问道:“那祥福街,东大院,吉祥巷,住的又是何人的家眷?本官倒是去瞧了一眼,袅袅美妇带着四岁稚子,家中既无成年男丁,又无营生买卖,这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四五个仆妇伺候着,不知何侯,是否知晓其中的缘由?”。
何镇大惊,面露绝望地低吼一声,倒在地上瘫成一堆烂泥,激起阵阵泛着恶臭的灰尘,耿怀忠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看来,你总算是想明白了”,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离开,昏暗的烛光将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鬼……。
当晚,何镇在牢中,自缢身亡,身边留下一封认罪书。
“原来他还没死”,任凤池坐在书房,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吩咐道:“钱讯,传令下去,不得轻举妄动,耿怀忠不过是条小鱼儿,本督主倒要看看,这幕后的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早春时节,嫩黄吐绿,河水潺潺,青山息兮,沈月明斜靠在一棵大柳树上,双手枕后,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半眯着眼睛,像极了一只慵懒惬意的波斯猫儿,“任凤池是效忠于陛下的纯臣,为人谨慎端方,最是不愿沾染朝臣派系之争。虽说,闻弦意此案有冤,但此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你是如何说服他,连夜进宫递了折子,将何镇下了昭狱的?”,萧简淡淡地问道,一旁鹅黄色的腊梅花,散发着冷冽清香,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容色光华无双。
沈月明挥了挥手中的野草,冲他嘻嘻一笑,说道:“我跟任督主说了,以两坛二十年的蘅州春相酬”。
正因为任凤池是纯臣,所以对皇帝相关的一应事宜十分看重,但凡发现有背叛、欺瞒或者谋害皇帝的人及行为,他都会采取保守的措施。何镇的事情基本是铁板钉钉,人证物证齐全,为防止节外生枝,当断即断,将其锁拿下狱,再行审问为妥。
这个道理,沈月明知道,萧简自然也是明白的。
云萝宫,华灯初上,宫人脚步匆匆,衣带飘飞,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皇帝最宠爱的周贵妃终于到了临产之期,瓜熟蒂落。
这里曾是前朝静安皇贵妃的居所,她一共生了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可谓是高产,孝安帝将云萝宫赐给周贵妃,也隐含了期望子孙繁茂,平安康宁的意思。
娇美俏丽的脸微微有些扭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周贵妃微睁着双目,一手紧紧地拉着女官的衣角,低喘着问道:“可安排妥当?务必要保证本宫平安生产,倘若母子平安,本宫重重有赏”。
那女官名唤玉琢,原是尚衣局的司针,因不慎将宫中某位贵人的衣服弄破,正要被拖去浣衣局做杂役,刚巧遇上了周贵妃。眼见她是个机灵的,周雪瑛难得开口赦免了她。
玉琢自然是感激涕零,在贵妃跟前服侍得尽心尽力,如今已有五年时间了。她为人聪慧沉稳,办事妥当,周贵妃命人暗中调查了她的身世,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和妹妹,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放心吧,娘娘”,玉琢柔柔地答道,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又道:“宫中上下,奴婢都已打点妥当了。这次是尹院正亲自前来,就在外面候着,您的身子素来都是由他照料的,最是稳妥不过”,周贵妃闻言,轻轻点点头,“还有,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陛下亲自出面去太后娘娘那里,讨要了两个稳婆,皆是身世清白之人,他们的家人都已被扣下,绝对不敢起二心”。
周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全,既然人是从太后娘娘那里讨来的,自然能受娘娘庇佑,本宫安心不少”。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许是到了发作的时间,一波高过一波的疼痛感袭来,大约是疼得紧,周贵妃连点头的气力都没了,只是嘴里轻声地哼着,玉琢看了看她,服身行了个礼,倒退了几步,转身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