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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为卿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站稳时,已经看见救他的那小公子已经和程臻打起来了。
二人武功各有一套功法,为卿是知道程臻的,他敢保证,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程臻了,此人全无良心,言语犀利,出口便是攻击侮辱的话语,颐指气使,全无半点尊敬和敬畏的神色。
当时同窗的时候,为卿只道是平常,程臻小他两年岁,他一直把程臻当做弟弟,甚至比亲弟弟还亲,觉得此少年甚是顽皮,就算偶尔露出凶狠的神色,他也全无放在心上,只当小孩打打闹闹,有点血性正常无比。
再者,程臻颇为了解市井之语,说出来的一些话语妙趣横生,常常把为卿逗得抿唇笑意不止,他性子颇为孤傲,和一圈同窗人格格不入,但偶尔行走返回家中,也和程臻一起走过,程臻言语冒犯而不敬,而为卿恪守道德礼仪。
所以到底怎么就一同走了许久?
为卿不知道,或许是欣赏程臻冲破礼仪的勇气和童真,又或许,他只是太过孤独了,常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郁矜和程臻过招的时候,发现他在打太极拳,他使着轻功,攀上了街头屋檐,躲过程臻的近身攻击,明明是如此柔和似水、浑然天成的太极拳,程臻生生打出来了血腥与暴力。
郁矜轻顿脚尖,落在一个建筑的柱子上,俯视着在下面蓄势待发的程臻,道:“谁教你这般打太极的?”
他其实只是单纯询问,但他确实应该好好纹饰一下他的措辞,比如说“你的太极是谁教的”,也好过直接说“谁教你……”这般话语。
程臻不怒反笑,阴鸷地盯着郁矜了一会儿,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般挑衅我。”
“不知死活。”
他冷笑一声,祭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剑直刺在石柱上的少年。
郁矜偏身躲过,跳落了下去,忽而看见一个小角落里一个嘴唇染血、倒地不起的妇人,那女子胸口上全是血迹,似乎是被匕首一刀刺进了心脏,她身旁是倒在地上的糖葫芦架子,那些晶莹剔透、红润鲜亮的糖葫芦滚落在地,沾染了尘灰,再没有人来拾起。
那个妇人,郁矜不久前还见过。
她的小女儿,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走到他身前,软糯地说道:
“哥哥,吃个糖葫芦吧。”
郁矜呼吸一窒,但却没有任何质问,心里存留一片冰冷的怒火,或许是另一种名为愧疚和可惜的火焰,郁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心想,一命偿一命也太不公平,但终究是拿命来抵才对得起无辜的、善良的、无名的人们。
他什么都没有说,脸色波澜不惊,在左躲右闪之中,程臻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他额头间的紫黑色抹额在他白皙而俊美的脸上显得极为惹眼。
程臻忽然收起了攻势,站在原地,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少年,道:“你就只会躲么?还是说你怯场了?既然打不过,不如现在自刎得了,也免得皮肉之苦,看你这般长相,若不得谁的垂怜,也真是可惜极了。”
他言语之间充满了冒犯和恶意,但郁矜在前世早就听惯了这般话语,如果第一次心还会痛一痛,那么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呢?这种没有任何重量的话语竟然也能逼得人发疯,郁矜有时候觉得很是可笑,人言可畏,到底畏惧的是人的流言蜚语,还是畏惧的是人心?
郁矜悄无声息地把金针抵到了指缝,语气平静道:“没错,我就是只会躲,我不仅喜欢躲,我还喜欢自刎,若是能得谁的垂怜,那我也可真是荣幸一辈子了。”
一时间在场的人均瞠目结舌,就是程臻也没料到他还真顺他的话句句回应,虽说如此,他心里也没有得到丝毫快意,他脸色发沉地看向郁矜,正掂量着说些什么话,忽而,为卿挡在了郁矜前面。
看到为卿如此维护这个少年,程臻觉得心里像是横亘着一根刺,他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顿时陷入了低迷,同时一股无名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
为卿尚未开口,只见程臻上前一步,他脸色苍白,脸上的淤青显得越发刺眼,只听得程臻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竟然为一个外人与我为敌?”
为卿露出一个苦笑,看着程臻的目光里皆是黯淡,如果刚才还存有一丝微弱的光芒,那么此刻是完全黯淡了下去,他说道:“程臻,我并未想与你为敌,但你为何一次次地要用杀人来威逼我?我们之间的事情旁人插手不得,还请你放过别人,我自会跟你回去,既然你非要质疑我与什么钥匙有关,这件事情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青黑衣的男子忽而上前凑近程臻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程臻脸色变了几变,眉头皱紧,然后松开,他看了为卿一眼,道:“你最好不要跑,否则……”
他眼里皆是戾气,看着郁矜,说道:“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杀了。”
他说完,就和几个青黑衣男子一同骑马飞奔而去,目测方向,正是刚才还在冒烟的那家客栈。
为卿直耸的肩膀忽然好像塌下来了一块,他转过身,见郁矜还是一副安静的面容,心里觉得此少年当真是处事不惊,老练得很,看来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真是误会了他。
为卿走到郁矜身边,用力地扯出一个微笑,道:“你还是快些走吧,这便是我不赶考的缘由,其中关系复杂,一时半会和你解释不清楚。”
郁矜轻声说道:“你早就知道你离不开了,就算是有人劫狱救出了你……为何不尝试一下呢?你怎知你不能逃出京都了?”
为卿笑了笑,那笑容多了份认命的感觉,他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是你知道了,就知道我为何不再想着逃跑了。”
郁矜看他片刻,忽然顿悟了为什么岑无蔚偏要让他来助为卿赶考了,还要帮他恢复自信。
如果成功了,那便再好不过了,若是不成功,也没有关系,他也窥探到了这局里的复杂关系,信息差是最为致命的,但通过和为卿接触,倒是知道了不少。
岑无忧在,梁想也在,而程臻……郁矜忽然想起来他刚到京都是在司狱府,在里面碰见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谈话,那个年轻人就是程臻,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言语中的傲慢,全对上了。
郁矜记忆力一向惊人,想起来程臻在司狱府说是“犯了错,被人赏识扔过来的”等等话语,但怎么这么巧?看那书童就是他认识的为卿。
“对了。”为卿说道,看向郁矜,有些气息不稳地问道:“我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字……虽然或许以后便见不到了,若是你不愿说,也不必告诉我。”
郁矜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道:“郁矜,沉郁的郁,骄矜的矜。”
为卿道:“好名字……郁公子,我想我要和你告别了,有些事,郁公子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在京都,普通人的性命就和那荒野里的小草没有什么区别,任人践踏,随意收割,没几个值钱的,最近……”
他目光里均是怜悯和哀愁,低声道:“司狱府最近尽判一些无辜人的冤案,我心里总是莫名其妙一阵恐惧,或许他们在拿死人的尸体做什么诡计,我不能做些什么,却总是想着,能阻止……可一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如果郁公子真的想帮我,可否能帮我向步光庄传个信儿,只道‘不可’二字便罢,他们自会知道。”
他说了许多,见郁矜点了头,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但没想到郁矜却忽然说起了程臻的事情。
郁矜看向为卿,道:“我可以帮你杀了程臻,一会儿只需你配合我一二。”
为卿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看到郁矜目光别过他的身侧,看向一个角落,不知道在看什么,脸色冷冷淡淡,竟然平白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只听得他说道:
“第一次,不熟练,需要你配合我。”